高沾備好了攆橋。
周恒的腳步卻又頓在了那甬道口子前, 遲遲不登攆。
那日頭映在半邊紅墻上,影將地下的金磚切兩半,筆直的甬道延綿往前, 與那蔚藍的天際平齊, 無一不威嚴。
周恒立了一陣。
腳尖一轉退了回去,“宣韓國公。”
周恒又回到了前殿,背靠在椅子上, 候著人。
高沾派人去了韓國公府請人, 之后便守在了門外, 雖不知這一番又是因何緣故,但此時也不敢吱聲去打擾。
韓國公申時到的乾武殿。
周恒已經在屋里侯了大半個時辰了, 高照見人終于來了, 趕道, “韓大人快進去吧,陛下一直等著呢”。
韓國公匆匆進屋, 行完禮才抬頭看向周恒。
來時的路上,韓國公猜了幾件事, 陛下今日尋他來, 多半同秦家有關。
如今秦府鬧鬼,人盡皆知。
韓國公等了一會,見周恒沒出聲, 便主問, “陛下宣臣來,不知有何事。”
周恒從椅背上緩緩直起子, “坐。”
韓國公在他旁落了座, 周恒才問, “秦賀仲曾在京兆府衙當過差?”
韓國公見果然是因為秦家, 答,“回陛下,是。”
周恒又道,“他曾保過一人,朕記得沒錯,應該是姜觀痕。”
韓國公不明他為何想起這樁,但也點了頭。
案犯私逃,姜觀痕蒙怨賄,本該殺頭,秦將軍為其洗刷了冤。
這事,當時知道的人很多,秦家出事后,已漸漸淡忘。
周恒沒再問下去,而是問起了林常青,“林常青是何時到的久財崖。”
韓國公抬頭。
周恒神平靜,韓國公一時也猜不他是什麼心思。
思索了一陣,道,“林常青弱冠那年厭倦朝堂,辭后便到了久財崖,起初久財崖不過就是座簡易的道觀,后來林常青一心撲在了醫上,久財崖的名頭才慢慢傳了出來,世人紛紛慕名,傳其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韓國公說完,周恒應了聲,“嗯。”
“未離開過長安?”
韓國公想了一陣,搖頭,“未曾離開過。”
周恒再次沉默。
片刻又才問,“朕聽說十八年前,漓江曾出過,當時朝廷派去鎮的人是誰?”
十八年前,周恒四歲,而周繹,不過也才三歲。
自是不知。
韓國公卻很清楚,“正是秦將軍。”
周恒問,“秦賀仲?”
韓國公點頭,倒想起了一樁事,“當時蔣氏一家被困在漓江,秦將軍順手搭救,一路將蔣家護送至長安,之后兩家倒是了,被救的那位蔣家之,便是后來的秦夫人。”
韓國公說的時候,神輕松,說完卻是一臉沉重。
那些日子再好又如何,最后還不是全家遭滅。
“韓大人也去了漓江?”周恒看著韓國公,突地問。
韓國公怔住。
周恒又道,“韓大人應該也是那時同秦將軍結了拜把子。”
韓國公終是意識到了什麼,臉一變,起道,“陛下,秦府之事,并非臣所為......”
周恒打斷他,“無論是不是你,都到此為止,朕自有定奪。”
韓國公跪在了地上。
心頭突地猛跳。
過了一陣周恒才道,“韓焦已經告訴了朕,姜漓是林常青的私生。”
韓國公震驚的抬頭。
心口的那繃卻是緩緩地松了下來。
周恒看著他,“韓大人放心,既是林常青的兒,朕自不會虧待。”
韓國公從進乾武殿起,被周恒問到現在,始終沒猜他是何心思,不知他到底是在問秦家的案子,還是在問林常青。
直到現在才明白,周恒宣他來是為何。
他知道了秦家鬧鬼的真相。
韓國公了一把汗,正不知該如何去解釋,周恒卻沒再問下去,“查案的人是文王,你讓姜觀痕跟著。”
韓國公點頭,“臣明白。”
“下去吧。”
韓國公走后,高沾往里了一眼,只見周恒一人坐在那,既沒看書,也沒審批折子,雙眼只著前方,一向冷冽的神,卻是一陣空無神。
高沾愣了愣。
忙地垂下頭,不敢多看。
良久,周恒喚了一聲,“高沾。”
高沾走過去,周恒突地吩咐,“將二皇子的畫像,拿給朕。”
今日的幾樁事,高沾都沒能明白,如今周恒的吩咐,高沾更是不著頭腦,卻也不敢怠慢,趕派人去尋二皇子的畫像。
二皇子已經去了兩年,留下來的畫像極。如今也就二皇子生前住的那景安殿,還存著幾幅。
前當差的主事劉貴今日沐休,頂班的人是何順。
高沾出去后,便讓何順跑了一趟。
眼見著時辰過了大半,還沒見到人,高沾心頭已經暗罵了何順無數回,他就不怕掉腦袋。
正另派人過去瞧瞧是什麼況,一回頭終是瞧見何順從那乾武殿的轉角,冒了出來。
高沾心急,一時也沒注意何順的神,劈頭就是一句,“陛下的事,你也敢耽擱,怕是活膩了。”
說完,直催了一聲,“趕送進去。”
何順一直在前當差,也并非頭一回伺候周恒,今日進去,卻是極為張。
到了案前,何順呈上手里的畫卷,那胳膊出去,卻是打了個。
周恒看了他一眼。
何順臉上略微一慌,額前已出了一層細汗。
周恒移開視線,接過畫像,緩緩地展開,何順退后兩步,正打算出去,周恒卻突地道,“何事。”
何順心頭本就繃。
周恒這一聲,直接唬得他雙酸無力,竟是跪在了地上。
“陛下贖罪,奴才失禮......”
伺候過周恒的人,都知道周恒的心思極為縝,是以,務府的人從不敢在他跟前耍心思,就連朝前的臣子,也不敢在他跟前,說上半句謊言。
何順人是機靈,也有膽識,背地里也曾耍過花招,可一遇上周恒,他也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太監。
周恒沒理他,也沒讓他起來。
視線繼續落在了那副畫像上。
畫像上的二皇子立在長安河堤邊的一片楊柳底下,藍白緞子,頭戴金冠,腰間掛著一枚玉佩,倒是同那日從庫房里搜出來的那副,極為相似。
周恒盯著那畫卷上,二皇子的笑容。
想起那日額頭伏地道,“臣妾仰慕二皇子。”
周恒眼眸一閉,好一陣才睜開。
何順還跪在那里。
周恒抬頭過去,“還要朕再問你一回?”
何順將頭磕在了地上,咬了牙道,“奴才不敢。”
從在景安殿見到二皇子的這幅畫像起,何順心頭就生了。
本想再尋一副出來。
可他尋遍了,那屋里不過也就兩三副畫像,偏生每副畫像上,二皇子均是戴著玉佩。
時間耽擱的太久,何順便只能著頭皮拿了過來。
一路走過來,越想越。
尤其是想著那東西還曾經過他手,后背便是一陣生涼。
他不知為何姜主子手里會有那東西,可他敢斷定,這畫像上二皇子佩戴在腰間的那枚凝脂白玉,就是那日姜漓給他的那枚。
事后姜漓雖要了回去。
但因那玉佩著實亮眼,當初姜漓給他的時候,他曾細細地瞧過。
玉佩的一面刻著祥云。
一面刻了一個字。
那字他初時不認得。
如今見到二皇子的畫像,再瞧見他腰間的玉佩時,便明白,玉佩上的字,應該是個,“繹”字。
何順想不明白二皇子的玉佩,為何會在姜主子手上。
姜主子的份暴后,宮里關于姜主子的事,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何順也知道,姜主子是姜京兆從外地帶回來的外室之,從不在長安長大,既如此,當沒見過二皇子才對。
可那日何順歸還玉佩時,記得姜漓說過,“唯有這玉佩,與我而言有些特殊。”
如此,姜主子必定是認識二皇子。
何順自來聰明。
深知這事怕是不簡單。
本想打碎了牙吞進去,閉口不談,奈何到了周恒面前,心頭到底是藏著事,一慌,便了陷。
周恒見他依舊不說話,道,“你既在前伺候,便知道規矩,若要朕自己查出來,你必定會吃一番苦頭。”
何順嚇得六神無主,還未開口,又聽周恒直接問他,“你去取的畫?”
何順答,“是。”
周恒將那畫卷往桌上一撂,“畫像有何不對,至于你慌這樣。”
何順是在周恒登基后,才被調到了前,伺候了周恒兩年,還沒見過有哪個人,有哪樁事,能瞞得過陛下的眼睛。
上回他幫著姜主子出逃,事后不了了之。
他心里清楚得很,并非是高總管放過他,而是陛下不想細細追究。
若真要追究起來,他早已人頭落地。
何順終究是沒能瞞下去,額頭點地,只得如實稟報,“奴才,奴才曾見過二皇子腰間的玉佩。”
周恒看著他,“誰。”
何順閉上了眼睛,心頭道了一聲,“姜主子對不住了。”便也豁了出去,只答,“姜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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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周恒才回的后殿。
走出前殿的大門,才問高沾,“人來了?”
高沾自知他問的誰,答,“姜主子正午就過來了,正候著殿下。”
周恒沒再問。
走了一段便吩咐高沾,“去一趟長春殿,將的東西搬過來。”
高沾愣在了那。
后宮嬪妃搬進后殿,可是史無前例。
待回過神來,周恒的影已下了那長廊,踏上了門前的臺階。
高沾沒再跟過去,直接領命去了長春殿。
姜漓從正午等到天漸黑,午后在那榻上歪了一陣,醒來不見人,閑著無聊,便又開始焚香,周恒回來,屋子前后已經熏好了香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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