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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士郎領著員們走過這些學子前面的時候, 自然第一眼就看到了會元功名在且容貌又最為絕的許青珂,他眼底深深,管自己走過去。
三皇子朝許青珂瞥了一眼, 神淡淡的,倒是太子爺對許青珂視若無睹, 仿佛不屑。
三個大人對許青珂的態度不一,但無疑沒人是善意的,這讓不學子暗地里歡喜又得意。
許青珂啊許青珂, 縱然你聰明絕頂, 才華洋溢, 卻也沒想到會因此惹了人厭惡吧。
聰明?這是愚蠢!
這些人心舒爽,面上也有幾個繃不住, 謝臨云對這些人不屑, 但也對許青珂的境表示憂慮——他不懂,這個人到底為什麼要把自己置于這樣的境地,是還有什麼謀劃嗎?
許青珂平靜看著太子、三皇子跟言士郎三個權貴頂尖人從眼前走過, 瞳孔清澈中, 看見了一位容貌儒雅、半鬢霜白的老者。
這位老者并未看, 只是緩緩從面前走過,而在他后不遠有一個中年男子, 服在他上總有幾分松松垮垮的意味, 走過許青珂前頭的時候, 還上下打量了幾眼, 似乎輕哼輕笑了下, 袖擺一甩走了。
后頭有幾個員頓時眼神意味深長起來,瞧著許青珂的目也復雜得很。
這種復雜其實很簡單——又是龍?
姜信在員里面算是很特殊的一位,今日并未出現。
廷獄是不太會出現在這里的。
員都進去了,許青珂他們要在外面等候許久,一是要等蜀王看完這些文章,再跟三公閣老商討三甲等評定。
時間是很久的。
而此時蜀王也的確在看文章,他看得有些不心,因此很快,一份份試卷被看了沒幾眼就放在了邊上。
老調彈,不外乎那些個東西。
蜀王有些不耐煩,又加快了速度,以至于下面的三公跟兩個閣老外加幾個考都有些無奈,但也習慣,歷年都如此,大多數學子的才學放在他們這些當年同樣是才華絕頂之人的眼里是不值得鉆研太久的,也就個別……
就看它在君上手中停留多久。
蜀王邊上的太監留意到一共有三份在蜀王手中逗留比較久,尤其是這最后一份,蜀王看著看著,眉頭皺了片刻,忽又冷笑了下,將那一份考卷扔在了一邊。
太監不經意瞥了下,看到了名字——許青珂。
似乎這許青珂要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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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殿~~~”尖嗓子的太監通傳。
許青珂最前,領著眾多學子進殿,殿員羅列站立,這井然這氣勢比剛剛更加嚇人。
“跪!”
嘩啦啦跪下一片。
行禮后,蜀王一抬手,眾人得以站起,只站在殿中接眾人目打量。
本來也無需多說什麼,按照慣例,此時便該是翰林院卿宣布殿試結果的時候,這次的結果才是真正的科舉功名之高低分曉時候。
但蜀王忽然在那卿開口之前,先淡淡問了一句:“許青珂,寡人聽說你出微寒,乃是寒門出,父母皆是回鄉后染病去世,可是真的?”
許青珂垂眸:“回君上,是的。”
“可在你中了解元之后,有人舉報你父母當年在通州中乃是賊頭一屬,曾領袖許多民沖突通州府,后帶著民逃山中自立為王,被通州府剿滅后,帶著你匆匆逃下山,從此回到故鄉以避府追捕……”
蜀王一言,整個大殿皆是震驚,謝臨云震驚中下意識瞥過三皇子霍允徹、太子跟言士郎三人。
是這三人手?還是誰?
賊之后,莫說決不許朝科舉,就是被逮到也是要被判刑斬的!
畢竟叛乃是抄家的大罪!
這還是蜀王親自開口詢問,這件事等同降罪!
許青珂死定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許青珂卻雙手疊于袖中,垂眸靜默片刻,會跪下求饒求告冤枉嗎?還是傲骨鏗鏘,在殿前毫不退避?
方子恒在眾學子后面,他甚至看不到許青珂的影,可他覺得安心——只因沒聽到的聲音。
恐怕此時心中也在彷徨吧。
在有人幾乎要忍不住怒斥之前,許青珂開了口。
“通州那年之前,起了荒,所謂荒,便是沒東西吃,門前的地皮被挖走了所有的草,有毒的,讓人暴斃伏尸,無毒的,讓人胃中梗塞難忍,痛不生。有一日,父親鼻青臉腫得回家,給了我跟母親兩小簇綠甘草,三個人,兩小簇不好分,父親便說他已經吃過了,母親就說已經吃飽了,都讓給了我,可我不吃草,也因為乏力嚼不,于是燉了湯,三個人一大鍋喝飽了……后來,草也找不到了,開始有人拉著我父親,指著前頭地上那趴伏的尸問他要不要一起……”
要不要一起什麼?
在場的人骨悚然,許青珂卻一臉木然,“父親經商多年,見過許多陣仗,在散盡家財換了荒初時的安穩后,后來便知曉自己跟妻子都避不過那人跟那死人的命運,要麼吃人,要麼被吃。”
許青珂闔眼,“于是他出面,聚攏了一些同樣困于的人,說荒時,朝廷必不會不管的,肯定會發下錢糧賑災,可能目前還未安排好,他們可以先去府祈求朝廷發糧,先度過眼前關節。
他們去了,剛敲鼓便被府衙役一通打出來,許久未食,當場就有幾人暴斃而亡,其余人驚惶不已,起反抗,于是了民。民被追殺,只能帶著妻兒老小一路逃進深山,一路逃,一路有人死……到了最后,他們無路可退,因為前面乃是寒潭,當時是冬季,寒潭水面浮冰,許多人見衙門追兵前來,怕極了那染的刀劍,于是紛紛跳下寒潭……第一個跳的人發出慘,因是一老者,不過眨眼聲息就搐著發白了臉龐被凍死。于是有人哭泣跪地求饒,迎面一劍刺死。”
許青珂抬頭看向臉復雜的蜀王,“君上,死亡之前,人也是有選擇的,刀劍之痛更甚于寒潭冰水,于是當時四十多人老老小小全部跳寒潭之中,水花翻涌,冰氣濺,被親人抱著或者抱著親人,彼此取暖……但一個接著一個凍僵了,不再有溫度,于是被掰開手腳,沉水中……直到所有人沉,那些衙役才滿意離開……”
“可他們并不知道,我父親起初乃是漁業發家,從事海上貿易,水極好,而我母親也是漁農家出,帶著我假裝沉水中,三人彼此取暖,等衙役們走后……他們帶著我浮出水面。”
“后來,他們兩人躲躲藏藏大半年才帶著我回到家鄉,只是這等境遇實在凄苦,又涉及通州衙門,難對人言,只能忍著。后來,我父親散了上所有的積蓄買了藥材替我養,可他們卻因為在寒潭中侵寒氣太甚,沒多久就紛紛去世了。”
許青珂垂下眼,眼底有溫涼,面容卻沒有凄然,只有那淡泊于山海又蕭瑟于秋落葉般的木然。
“寒門出,白之人,場也是有私心的,便只想替已經死去的父母,替那些深埋于寒潭底部飽哭喊而不得瞑目的人尋一個公道。”
許青珂抬眼,雙手作揖:“這一切也只是青珂一面之詞,不求君上偏信,但求君上皆不信!”
全場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