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珊娘就去太太院子里給太太請安了。
珊娘原以為,馬媽媽那里怎麼也該把這幾天的事報給太太的,甚至可能還會說上的幾句壞話,不想太太一看到便笑盈盈地道:“可是又看中我這里什麼了?”——竟是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珊娘笑道:“不是的,我是來向太太請罪的。”
那姚氏的臉上瞬間閃過一不自在。
于是珊娘便猜著,不定是馬媽媽那里雖給太太說了,這五太太卻因嫌那些事惹人心煩,而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呢——好吧,真相了。
于是笑著又道:“我來向太太請罪,請太太原諒我最近的懶呢。”
姚氏一陣詫異。雖說不愿意管事,可到底仍是一家主母,且最近家里的靜鬧得都大。所以以為珊娘指的,一定是那些事不想聽的事,卻不想……
只見珊娘站起,向著屈了個膝,笑道:“先前我不在家,家里一切都辛苦著太太一個人,如今我回來了,便是出于孝道,也該主站出來幫太太才是,偏我看著太太慈祥,竟趁勢起懶來了,想想真是慚愧之極。故而今兒我來向太太請罪,并向太太請纓,家里但凡有能用到我的地方,請太太盡管吩咐。好歹這些年我在西園也跟著老太太學過管家的,必能幫著太太把這家里管得妥妥當當,太太省心省力。”
其實在珊娘才剛回來的那一晚,為了制馬媽媽,就已經約約跟太太了那麼一點意思了。太太也覺得,雖然馬媽媽能替省了不麻煩,可馬媽媽到底只是個媽媽,關鍵時刻總沒有一個主子頂用,所以也試探著跟馬媽媽略提了一提,偏才稍微了那麼一點意思,馬媽媽那里就沉了臉,于是太太習慣地服了,再沒提起此事。也因此,便是馬媽媽那里屢屢抱怨著大姑娘什麼,也只當是因為之前提的那件事,倒也沒覺得馬媽媽心里有什麼別的想法。
而這時珊娘跑來主請纓,太太心里哪有不樂意的,可又擔心馬媽媽會給臉看,便回頭看向一旁站著的馬媽媽。
果然,馬媽媽拉長著一張馬臉,不悅道:“姑娘的意思,可是覺得太太管家有哪里不到的地方,竟需要姑娘的指正?!”
珊娘眨眨眼,驚訝道:“媽媽何出此言?我只是想要盡一個為人兒的孝道而已,總不能由著太太一個人辛苦,我卻只顧著逍遙自在吧?何況我都十四了,哪家這麼大的兒竟是只顧著玩樂,不幫著家里做事的?哦……”
忽地抬手掩住,像是才剛反應過來一樣,一臉歉意地對馬媽媽又道:“媽媽誤會了。這些年,也多虧了有媽媽幫襯太太呢,我說的幫忙,真的只是幫忙而已,并不是要奪了媽媽的管家之責。而且,既便媽媽想要躲清閑,太太和我也不肯媽媽卸下差使呢。我只是想著,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便是太太和媽媽都生著三頭六臂,也總有照應不到的地方,我只想幫著拾補缺罷了。”
轉向姚氏,“實話不瞞太太,回來這幾天,我冷眼看下來,家里多數人還是好的,就是有些人,許是差事當久了,漸漸有些懈怠了。我想著,便是日常管事不需要我,我總能在一旁幫著太太和媽媽敲一敲邊鼓,給那些不肯上進的一弦子,一來省得太太在人前做了惡人,二來,”看向馬媽媽,“說句讓媽媽不高興的話,媽媽到底只是媽媽,有時候,該說的話便是說了,也總沒有太太或我說起來更管用。”
再次轉向太太,“這都是些小事,實在不需太太去費神,倒不如由我攬下來,也是我對太太的一片孝心了。”
太太姚氏看看被說得啞口無言的馬媽媽,再看看珊娘,心下忽地一陣慨。像珊娘這麼大年紀時,見了人手都會抖,哪還敢跟人爭辯?!何況的娘更是個強勢了一輩子的人,便是面對這個主子,也輕易不肯低頭的,這珊娘竟敢跟脾氣的娘對上,且還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說得娘都開不了口……
太太原以為,珊娘不定是像馬媽媽所說的那樣,是想要奪了娘的管事之權,若真是那樣,太太倒不得不向著娘一二了,可如今聽著,這大姑娘要的只是個監管之責,跟娘的差事倒不沖突……這倒好辦了。
于是姚氏松了口氣,看著馬媽媽笑道:“珊娘說的正是呢,前兒媽媽不還跟我抱怨,說家里有人不服管教嗎?偏我疏懶慣了,如今既然珊娘愿意主擔下這些事,倒是解決了我的一樁大麻煩。”
看向珊娘,“那就辛苦你和媽媽了,”又看向馬媽媽,“以后有什麼事,你只管跟姑娘商量著辦,我這里沒什麼不可以的。”——竟是趁勢干脆完全放手不管的意思了!
馬媽媽一怔,才剛要張反駁,姚氏早跟逃也似的,隨口應付了兩句,便拉著明蘭頭也不回地躲進繡房了。
珊娘斂袖送走太太,然后直起,沖著馬媽媽一個禮貌頷首,笑道:“以后請媽媽多多指教了。”
馬媽媽默默咽下一聲冷哼,盯著珊娘冷笑道:“姑娘還年輕,管家的事多而煩雜,只愿姑娘莫要半路打了退堂鼓才好。”
珊娘搖手笑道:“我就知道媽媽要誤會我。事實上,我真不是有心要挑媽媽的刺,也不想手媽媽管家,媽媽盡可以放心。我跟太太說了,我只要擔起這監督之責……”
“姑娘果然不愧有才之名,說起什麼都是一套一套的,”馬媽媽再次冷笑一聲,“所謂‘監督’,便是我做什麼,姑娘都有權挑剔而已!”
“錯了錯了,”珊娘笑道,“媽媽當家日久,怕是忘了,我們府如今雖沒了爵銜,可到底曾承襲百年,家里早有一套相應的規矩,便是個守門人,也有相應一套完整的制度,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意指手畫腳的。相信只要人人都按照府規來做,怕就算我再怎麼有意挑剔,也沒地方給我挑剔呢。若是人人都守著規矩來,想來媽媽管起家來也會更輕松一些。這便是我的職責所在。”
說著,珊娘笑盈盈地向著馬媽媽頷首一禮,帶著的丫鬟們出了太太的院子。
馬媽媽站在廊下,看著珊娘遠去,那馬眼兒狠狠瞪著,心里卻拿不出什麼對策來——便如珊娘所說,家里早有一套的規章制度,甚至原還有個監督,只是一向強慣了,最是不得別人的約束,所以早悄悄架空了那些監督之人。而如今聽著大姑娘的意思,顯然是想要從這監督著手。
偏這珊娘字字句句都踩在一個“理”字上,有心想要反對,也找不著一個正當的理由。
這丫頭,果真才十四?!還是說,老太太的西園里果真如此厲害,把個尚未年的孩子都教得如此滴水不?!
就在家下人等都瞪著雙眼,想要看看這西園教養出來的大姑娘如何大逞雌威時,珊娘那里卻并沒有著手管家之事,而是先做起主人,接待了一位不請而至的客人。
按照那時的規矩習俗,便是有人要來拜訪,事前也該先遞個帖子,看主人是否有空接待,除非是那特別親近之人才會免了這套俗禮。珊娘自忖跟十四娘還不至于親近至此,可偏人家就是沒遞帖子,竟直接親自過來了。
“倒是沒想到妹妹會來。”
春深苑里,珊娘從三和奉上的茶盤里端過茶盞,抬眼飛快掃過十四娘那帶著難掩得意的臉龐,笑盈盈地將茶盞遞到的面前。
十四娘微笑接過茶盞,抬眼打量著這春深苑,道:“姐姐住的地方好小。”
珊娘抿一笑,“妹妹笑話了。”又道,“還沒收拾好呢。”
看著中堂空空無也的墻壁,十四娘點頭笑道,“看來也是,那邊還缺一幅中堂呢。”又道:“早聽說五叔擅長丹青,姐姐留著這中堂,不會是等五叔回來吧?”
五老爺雖擅長丹青,卻從不肯輕易示人以墨寶,便是老太爺親自跟五老爺要,還要看五老爺高興不高興呢。
珊娘又是抿一笑,道:“倒不是等父親的畫,我已經得了個更好的東西,正在外面裝裱著呢。”
“是什麼寶貝?”十四娘興趣地探問道。
珊娘卻故作神地在上豎了手指,“保。”
十四娘暗含不屑地微翹了一下,又看著十三娘道:“都忘問了,姐姐回來后,病可好些了?應該好多了吧?我可聽說昨兒姐姐都上街逛去了呢。老太太也聽說了,還跟我們慨,說姐姐之前的病,一定是想家想的,這不,才剛回去就好了。老太太還說,既這樣,姐姐在家里多住些時日呢。”
——這便是十四娘今兒不請自來的目的了。
珊娘的眼兒微微一瞇,心里暗暗猜測著十四娘此次來,到底是自個兒想要看人笑話,還是了老太太之命來敲打的,面上卻是什麼都不顯,只殷勤相讓著桌上的茶點,又道:“倒老太太記掛了。說也奇怪,回來后果然神立馬就好了,不定就是老太太說的那樣,是想家了呢。”
說著,看著十四一陣微笑,又問著十四娘,“最近你們在忙什麼?”
于是十四娘輕易便被引開了心思,只眉飛舞地給侯十三講起春賞宴的準備過程來。
“今年不同于往常,往常都是我們在畫舫上取樂,今年我們計劃著反過來,把酒宴設在落梅湖邊上,而把那些戲班子全都挪到畫舫上去……”
珊娘含笑聽著,心下卻是一陣嘆息。這主意還是在去年春賞宴后玩笑著提出來的,以為今年沒了的參與,這春賞宴應該會和記憶中的有所不同,卻不想老太太竟是記住了的那個主意,還是這麼布置了……看來,便是這一世有些事變了,有些事,終究還是沒變。
“……不知道到時候你能不能參加呢,”十四娘帶著審視看向,“老太太昨兒還說,湖邊風大,如今你才剛有起,若是年紀輕輕竟落下什麼大癥候就不好了。”
威脅!
珊娘抿一笑。可惜的是,對那個春賞宴,正是避之不及呢!
許是珊娘那笑意看著實在怪異,不由就十四收斂起那些小家子氣的心思,忙又道:“不過也未必,如今才二月中,春賞宴要到三月三呢。姐姐加調養子,到時候咱們一起去熱鬧熱鬧。”
珊娘笑著應了,又道:“是了,今兒不是該上學的日子嗎?你怎麼竟來了?”
十四笑道:“因著這春賞宴,老太太特意給我們幾個都請了假呢。倒是姐姐,快些好起來吧,學里的先生們都問著姐姐呢。”
珊娘笑了笑,沒有答話。正等著五老爺回來,好替辦休學手續呢。有林家人和袁長卿在的梅山書院,是再不會去的。
而此時,以為一個月后才會梅山書院就讀的袁長卿,卻正在梅山書院的一間客院里,從木行老掌柜的手中接過侯家諸人的族系圖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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