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爺是個不擅長表達的,雖然他看似對幾個孩子都是“放羊吃草”的教養方式,其實心里還是關心每個人的。加上侯瑞在五老爺心目中已經定型為一個不靠譜的形象,珊娘那里選擇了相信侯瑞時,老爺則抱著懷疑的態度,于暗地里悄悄注意著侯瑞的一舉一。
一開始,侯瑞倒是依著和珊娘的約定,沒有主去找那個賣花。可架不住那賣花惦記著他,總是主來找他。侯瑞是個直爽的,便直接問著那孩是不是被人養的“花兒”——他卻是不知道,“養花”的行當中有一個慣用的手法,便是在被目標發現份后,那些“花兒”會坦然承認自己的份,然后反過來裝著個弱模樣,向他展示著自己的卑微可憐,以及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此時侯瑞只是個才剛二十歲的大小伙子,又不像袁長卿從小就活在各種算計中,平常也不怎麼跟孩子打道的,被賣花以那種充滿慕的、既卑微又熱烈的眼神瞅著,小伙子難免就有些飄飄然了,然后也就忘了珊娘的告誡。
就這一點來說,五老爺不信任他還是有些道理的。
五老爺也不是袁長卿那種謀定而后的,他對侯瑞,其實很有些像前世珊娘對兒子那樣,是嚴厲有余而了解不足。發現侯瑞跟賣花又“勾搭”上后,老爺立時了火,把侯瑞拽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臭罵。
侯瑞原就是個逆反心很重的孩子,被老爺這麼一教訓,他立時想起“賣花”之前曾跟他說過的,那些有關世人對們這些人的偏見和誤會,便和五老爺犟了起來,只說那行當雖然臟,孩兒卻是干凈的,也不甘心做“花兒”,只是求告無門,想要借著他逃出“養花人”的魔爪而已。
五老爺哪里肯信他的話,一心認定了侯瑞這是“迷心竅”,于是又是一通蠻橫的打罵。
和當年珊娘那才十五歲的兒子不同,此時侯瑞到底已經年了,被老爺罵急了,他反就出了家門,干脆住進了講武堂里。
這一下好了,倒更便于那賣花下手了。
若是平常,不定五老爺就該去找珊娘商量對策了,可如今珊娘月份日足,老爺不想打擾于,又覺得這是“家丑”,若告訴了袁長卿,倒珊娘在袁長卿的面前失了臉面,便沒找任何人商量,直接找上了那個“痦子男”,竟和當年珊娘一樣,想著拿錢買平安的主意——只這一點便看出,這果然是父倆,想出來的主意都是一樣一樣的。
老爺又哪里知道,“養花人”的這一單“生意”,并不只是單純的“賣花”。那“痦子男”收了錢財后,便假裝把賣花“賣”去了別,那賣花半中間得以“逃”,便“投奔”了侯瑞。一番哭訴后,侯瑞自是以為五老爺生了歹意,要把那賣花賣往見不得人的地方。
這一點,侯瑞則好于珊娘那個兒子。珊娘的兒子跟他爹一樣,平常想什麼都不會跟人說,侯瑞卻是個一腸子直到底的,于是就跑回家去跟五老爺鬧了起來,直說五老爺這是“草菅人命”。五老爺哪里肯認這個罪名,父子倆就這麼鬧了起來……偏那幾天四皇子那里有些不尋常的向,一時分了袁長卿的神。等理完了正務,他得了空閑再回頭來準備料理侯瑞的事時,事便已經是這樣了。
因那父子倆都是火脾氣,在家里鬧得狠了,把五太太給嚇著了,便派了侯玦過來袁長卿過去勸架。侯玦可算是五老爺的孩子里唯一一個細心的,倒知道要小心避著珊娘的,可前世袁長卿不珊娘管他的事時,珊娘都能抓住宅的大權,又何況如今袁長卿全然放手于,所以不一會兒,那風聲就傳到了的耳朵里。于是,不管袁長卿如何阻止,珊娘鐵了心要過去。袁長卿也拿沒辦法,只好和侯玦兩個護著去了如意坊。
再有一個月,珊娘就將臨盆了,侯瑞和五老爺見都驚了,立時不敢對陣了,忙過來圍著珊娘一陣問長問短,又相互埋怨著怎麼就把給了回來。五太太此時也覺得自己莽撞了,不一陣不安。
珊娘難免安了一回五太太,又把五老爺支開,問著侯瑞到底是怎麼回事。侯瑞先還不肯開口,侯玦便把他所知道的事說了個大概。珊娘聽了不一陣暗自神傷,五老爺理此事的態度,竟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這里默默傷著心,袁長卿則在問著侯瑞:“你可是直接問過那個孩了?”不等他答應,又道:“那孩可是直接承認了?又說早想要離那個苦海,求你幫?”
珊娘一怔。前世時,兒子也是這麼說來著……
侯瑞一陣點頭,道:“是個好孩,只是不幸落在壞人的手里……”
袁長卿也不跟他辯駁那個孩到底是好是壞,只揮了揮手,又道:“可是跟你說,老爺給了家里一筆錢,人把賣去那個臟地方?!”
侯瑞點頭。珊娘則是一陣怔忡。
袁長卿一陣冷笑,道:“這是他們慣常的手法之一。若是苦主家里找來,自是要敲一筆錢的。如果苦主聽了家里的勸就此回頭,他們也已經得了一筆錢;若苦主跟家里鬧開,他們則可以趁機再敲上一筆,甚至是勾著人替他們置辦家業,從此做個外室養著。不過你的況卻又特殊一些。”他把他調查到的事說了一遍,又嘆道:“說起來你也算是我的連累了。我信老爺給那‘養花人’一筆錢,是想他放過于你,并不曾想過要為難那個孩,之后的那些手段,不過是想借機挑撥得你們父子離心罷了……”
珊娘聽了,不一陣默默心驚。難道前世時,也是落進了袁昶興的算計?!可轉念一想,又沉默了。那時候袁昶興早已經袁長卿打得在京城呆不下去了。且若真有袁昶興的手,想來事后袁長卿也不至于跟他兒子一樣,認為錯全在了……不管事后如何辯解說沒想到那“養花人”會這麼理那個孩,可事實上,給錢時確實人帶了話,那“養花人”好好給那個“存了癡心妄想”的孩一個教訓。許是那個“養花人”看出孩是真心想要離他,才下了那樣的狠手,可對于珊娘和兒子來說,那個孩到底是因的一句話而導致了那樣的結局……這,便是珊娘一輩子都在愧疚的原因,因為心里其實很清楚,只是遷怒于那個孩而已,整件事里真正有罪的,其實是花錢收買的那個“養花人”……
侯瑞訥訥道:“可那個孩……”
袁長卿搖了搖頭,嘆道:“或許真有真心想要離那個苦海的姑娘,可是這一個顯然不是。若是,就應該把的‘養花人’指使做的事全盤都告訴你。可沒有……”
珊娘手過額頭,心里一陣默默難。許兒子遇到的,真是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姑娘,只是那時候不曾信過,也不曾信過的兒子。那時候總怨著別人不肯給機會,其實回頭想想,也從來沒學會給別人機會……
勸得侯瑞冷靜下來后,珊娘就跟著袁長卿回家去了。馬車上,問著袁長卿:“老爺做錯了嗎?”
“老爺也沒錯,”袁長卿嘆道,“老爺只是以他所知道的方式在保護你哥哥而已。”
雖然是隔了一世才聽到袁長卿這句話,珊娘仍覺得似得了些安,又帶著些疲倦道:“好心辦了壞事,值得被原諒嗎?”
袁長卿想了一會兒,誠實道:“這要看了。不是所有好心辦壞了的事都值得被原諒的。不過,就這件事來說,我覺得你爹和你哥哥之間應該不會有事。怎麼說他們都是父子倆,且老爺那麼做,也是為了他,便是用的方式方法不對,一顆為人父母的心總在那里。瑞哥兒一時想不通,日后總能想通的,何況如今看來,他應該是上了當的。”
雖然袁長卿預測著五老爺父子應該會和好,可直到珊娘將臨盆時,侯瑞仍是在講武堂里住著,不曾搬回家去。珊娘總憂心著這件事,袁長卿看出來了,便找了個休沐日,將侯瑞了過去。
很多時候,男人之間更容易通一些,袁長卿把侯瑞灌了個半醉后,也就知道了侯瑞的想法。
卻原來,侯瑞不是還記恨著老爺,而是他自覺丟臉,不好意思面對老爺罷了。且跟老爺吵架時,老爺話里話外的鄙視,他頭一次意識到,老爺真是把他看扁了。偏他自小就不是個用功的,難得用功一回考上講武堂后,就又有點放任自己得過且過了。倒是他弟弟侯玦,因珊娘和袁長卿的榜樣作用,如今每回年考都是書院的前十名以。侯瑞一陣自省后,也就默默發了狠,一定要老爺對他改觀。他沒有搬回去,則是覺得,住在條件艱苦的講武堂里,更能他專注于學習。
把侯瑞安置在客院里睡下后,袁長卿回了房,見珊娘靠著大迎枕一臉沉思的模樣,便過去將耳朵在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聽了聽,笑道:“今兒你們母兩個可還好?”
珊娘白他一眼,撇著道:“誰告訴你這是兒的?”
袁長卿笑道:“我想是兒還不行嗎?”
“若是兒子呢?”珊娘道。
袁長卿學著撇了撇,道:“兒子就兒子吧。有個哥哥也好,正好學著護住他妹妹。”
珊娘一陣無語,瞪著他道:“這個還沒生呢,你就想著下一個了?!”又問著他和侯瑞談得如何。
袁長卿把侯瑞的話跟說了一遍。他是個心細之人,早發現侯瑞的事似乎珊娘很是心神不寧,但他再猜不到珊娘的心結所在,只當是擔心侯瑞父子關系,便又笑道:“放心吧,他們總會和好的。”
頓了頓,又道:“回頭我再去勸勸老爺,對孩子不能那麼簡單暴。其實要我說,瑞哥兒不過是覺得自己在助人于危難而已,他對那個孩,倒未必是有什麼私在里面。老爺若是不手,不定侯瑞都沒覺得那孩怎樣,老爺這麼一手,倒事復雜了,瑞哥兒對那個孩抱了愧疚。若不是我查到這里面有問題,不定還真能那個孩得了手。”
“你呢?”珊娘忽然道,“若是我們的孩子遭遇這樣的事,若是其中沒有袁昶興的計謀,單純只是遭遇到‘養花人’,你會怎麼做?”
自珊娘有孕以來,袁長卿像強迫癥一般,總找著那些有經驗的婦人們收集著有關孕婦的那些知識,所以如今他對孕婦的喜怒無常和緒波已極是悉。且他還發現,珊娘和別的孕婦不同。別的孕婦多總擔心自己生產時的安全,以及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健康,卻莫名其妙地更是擔心孩子們的未來,總像現在這樣,時不時地抓住他,設想出種種以后他們可能會遇到的教養子的問題,著他給答案……
袁長卿想了想,側和珊娘在一個大迎枕上,答道:“我大概會先看著,若他只是同心發作,便罷了……”
“若他真了心呢?”珊娘截著他的話道。
“這個嘛,”袁長卿道,“先看看那姑娘如何吧,若是還行……”
他話還沒說完,珊娘就生了氣,撐起手臂怒道:“你說得輕巧!你現在說得那麼理智,可事真正臨頭時,誰還能保證一直那麼理智著?!我恨不能把那姑娘從我兒子邊遠遠的趕開,誰能想得到會如何?你倒好,平白撿著,裝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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