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無知的時節,也不是不曾勸過先皇后,我告訴,皇上日日寫,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皇后娘娘沒聽懂嗎?可是說,小柳兒,你真是個好孩子。
我明白那句話的意思,想說的是,多謝你啊,多謝你,可是我把心給了他,他把我的心打碎了。
我聽明白了,所以我沒把心給他,這麼多年,我就像一個臺下的看客看著一出出折子戲,曲終人散時落的淚,很難說清是為了戲文還是為了自己。
昏睡的皇上又在喊:“兒……兒……”
我把手從他手里出來,他立時就醒過來,看著我委屈地:“兒……”
我看著他,看著他蠟黃瘦削的臉,手上他全白了的鬢角,我問:“你好好看看,我是誰啊?”
他像個孩子一樣,瞪大眼睛看了我許久,突然就掙扎著坐起來拉住我:“你不是兒!你不是兒,你是誰?我的兒呢?”
他長年習武,手勁那麼大,抓得我手疼,我只是輕輕地說:“我是小柳兒。”
他一時倒有些愣怔:“小柳兒是誰?”
呵,小柳兒是誰……
我笑了,看著他的眼睛:“你的兒到天上去了,讓我幫照看你,你不要急,你很快也到天上去了。”
大約是我的聲音很溫,他冷靜下來,任由我扶著他躺好,可憐兮兮地抓著我的袖子問:“到了天上,兒會見我嗎?”
不會吧。
不會的。
我這麼安他,只是因為我可憐他們,我可憐先皇后,也可憐皇上。
這深宮里,何人不可憐吶!
我說:“你好好求求啊。”
他想了一下,點點頭:“嗯,我求求,我求求,不開門我也不走,一直求一直求。”
他說:“謝謝你啊。”
他這一生與我說過很多話,只有這兩年三次說“謝謝你”是跟我說的。
他安安穩穩的閉上了眼睛,我走到窗前,看見窗外飄著雪花,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宮人敲響了十二下景鐘,山陵崩,各宮各院都逐漸響起了哭聲。
溫貴妃率領六宮在永安宮外等著我,我出去的時候腳下一個趔趄,和德妃趕上來扶住了,我看著溫貴妃,問出了困擾我許久的一個問題:
“我是誰啊?”
溫貴妃說:“你是小柳兒啊。”
“我是小柳兒嗎?我是小柳兒還是?”
溫貴妃的聲音很堅定:“你不是,你是小柳兒。”
那就好,不是是小柳兒就好。
皇上的后事平平順順地辦好了,他本是落魄皇子,生于君王弱外戚干政朝政混的時期,母親含冤而死,二十二歲那年登上皇位,接手的是一個國庫空虛,權臣當朝,外敵頻頻侵的國家。
二十六年過去,他把國家給他二十歲的兒子,這個國家朝政清明,國庫盈,四海升平,朝中再無權臣,海再無戰事。
他是個好皇帝,謚號明。
我跪在冰冷的青石板轉上端端正正磕的三個頭,不是妻子向丈夫行禮,是臣子為君王送行。
待喪事辦好了,冷宮中人來報,十幾二十年前關進冷宮一直瘋瘋癲癲的瑤妃,聽到皇上薨逝的消息,忽然有了一清明,哼著歌兒就開始跳舞,跳著跳著,就一頭在柱子上去了。
人都被貶為庶人,妃陵也進不去,不過一張席子一副薄棺隨意葬了,怕是到了曹地府也不會相見,何必還執意殉?
是不能回答了,只盼來生投個好胎,我們都投個好胎,都不要再到這個男人了。
皇上了先皇,我也了太后。長思登基那一天,全程牽著趙皇后的手百跪拜,肅穆的鐘鼓聲響徹皇宮,仿佛奏響了一個新故事的序曲。
過了年,太后太妃遷宮,十幾位低位嬪妃都要到伏龍寺去為先帝祈福,們中間,最年輕的不到三十歲,就要到另一個地方蹉跎余生。
祖制如此,我也只能讓人把伏龍寺的屋宇好好修繕,把屋的東西好好換了一遍,怕們缺吃穿,特意吩咐我邊的掌事姑姑,以后每個月把我的一半俸祿送到伏龍寺去。又怕們實在寂寞,正巧三四個月前嘉樂養的一群貓里兩只母貓生了好多小貓,就把小貓給了們一人一只以寂寥。若有不喜歡貓的,要狗也行,人給們尋去也不是難事。
們來拜別我的那一日,個個磕頭磕得真心實意,抱著貓貓狗狗抑制不住笑容,我見了心里才放心一些。
按道理來說這麼做不合規矩的,但誰如今我兒子是皇帝了呢。
長思登基第一天就宣布為表哀戚三年不選秀,恭王順王韓將軍溫丞相中書令等一眾大臣均表示此舉甚善,他跟婉婉就在宮里旁若無人的秀恩,婉婉想住到未央宮去他也不肯,非把人扣在永安宮里,出門必手拉手,婉婉到我這里坐一會,他見不到人必定要殺過來找的。
這樣很好,我在心里想,但愿能長久。
溫貴太妃倒是看得很開:“兒孫自有兒孫福,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心什麼呢?由他們去吧。咱們自己可管得了自己呢!”
是真的看得開,小四孩子都生了兩個了,長憶和康樂都懷上了,小五還是一只單狗,王太妃到底還偶爾著急著急,溫貴太妃和宋太妃完全不擔心。
王太妃嘆道:“小五小時候很可的啊!多漂亮的孩子,人見人的,怎麼長大了就缺心眼傻這樣呢?”
溫貴太妃:“婚真的沒什麼意思,我當年就不想婚,我為什麼同意進宮,就是因為進宮嫁給皇上只要不得寵就跟沒嫁人差不多。小五不想婚就不婚!能禍害一個孩子是一個!”
宋太妃:“萬事要看緣分的嘛,小五在我的新話本里已經娶上小仙了好不好!”
德太妃抱著三歲的大孫子勸道:“別呀,小五真的不小了,早點娶妻早點生孩子咱們還能幫忙帶,再拖下去就帶不了!”
溫貴太妃:“帶,帶什麼孫子開玩笑!我寧可抱一只貓去伏龍寺!!!!”
德太妃表示貓哪有狗好,至此一場談話徹底跑偏。
婉婉跟我說,聽說五哥昨天在早朝被史說放浪形骸無所事事,昨天晚上坐在人家的屋頂上敲碗唱了一晚上蓮花落,現在還在補覺,長思哥哥要打他一頓呢!
我還不知道該說什麼,小五就哭爹喊娘地跑進慈安宮喊母后救命,長思和小四一人一木棒隨其后,可憐的長念在后面跳腳喊:“四哥六哥打不得打不得!打了五哥就跟他丐幫的朋友去要飯了!!!!!”
小五才不會去要飯呢!他躲在我的慈安宮里吃好喝好,瞧著長思心好了,觍著臉去求他寬大理,長思還能怎麼著,只能原諒他,小四還想說教他幾句,小五立刻要給他唱一段蓮花落,嚇得小四落荒而逃。
小四媳婦懷上第三胎,德太妃跟我說:“若是個孩子就好了。”
“我一直都喜歡孩子”,笑道,“白白的小姑娘,親你一口心都化了。不怕你笑話,從前我還沒進宮的時節,一心想找個普通舉子婚,他做個清閑小就好,錢不用太多,生上四個孩子,兩個男孩兩個孩,一家子和和的,晚上啊,點一盞燈,他教孩子們念書,我給他們裳.......不瞞你說,我現在偶爾做夢還夢見這個呢。”
說著就笑起來:“沒出息吧,人生那麼長,我只想要兩三間瓦房一個小院子,真是太沒追求了。”
大約上天聽到了我們的話,小四媳婦第三胎生下來,確實是個胖乎乎的小丫頭。
這是我們孫輩里頭第一個孩,大家都高興瘋了,嘉樂長憶康樂齊齊到恭王府看小侄,越看越眼紅。康樂和長憶只頭胎生了兒子倒也罷了,可憐的嘉樂出嫁九年生了四個男孩,活活被四個皮小子折磨得年紀輕輕的就開始滿地掉頭發,現在看了這香香的小姑娘,抱在懷里不撒手非要拿四個兒子跟小四換。
小四:三姐姐,子曰……………
最后的結果是孩子沒換,嘉樂被說教了一頓頭發掉得更多了,阿瑾心疼得不得了,打算揍小四一頓的時候被“詩云”云得頭腦混,回家跟嘉樂一起掉發一起做禿頭夫妻。
德太妃心滿意足地抱上小孫,恨不得把揣在兜里隨時抱出來看一看,孩子還不滿百日就開始看自己的庫房里有什麼能給的乖乖小心肝做嫁妝。
婉婉也懷上孩子,長思思慮良久,開始在理繁雜政事之余向他四哥請教如何給孩子換尿布。小四換尿布的技是德太妃親自傳授的,又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爹,嫻非常,長思敬佩不已,小四沐浴著長思崇拜的目,開始著手編寫《男子育兒大全》。史臺的老大人在朝上彈劾他,結果婉婉二哥趙大人跟人家辯論,引經據典滔滔不絕,把人家說不配為人父的千古罪人。
最后長思表示治國要先齊家,齊家重在育兒,請各位大人回家好好寫教養兒的心得明天大家一起討論。有人還沒婚?單狗真可憐那就寫你打算怎麼當爹吧。
長思把這事講給我聽,我嘆道:“難得前朝的老大人們肯這麼由著你沒規矩地胡鬧。”
長思說:“朝中的大人們是父皇挑細選出來的,個個被敲打過了,很有分寸,什麼當管什麼不當管都清楚得很。若是國事,再不肯有一點胡鬧的,至于帝王家事,再不輕易多話的。”
先皇啊,先皇......
我說:“你也要好好治國,須知這江山來日是要給婉婉肚子里那個小乖乖的。”
婉婉把頭在我肩上蹭著撒:“母后,他可不太乖,昨兒他踢我!”
全朝都在學習如何當一個好爹,小五居然不搗,這就非常奇怪,我讓長念跟著他五哥,結果長念告訴我,他五哥最近天天在當時彈劾他的那個張史家門口轉悠。
這就太過分了!人家不過彈劾他一次,他在人家屋頂上唱一夜蓮花落已經扯平了,他還想伺機報復嗎?
長念說:“不是的,阿娘,那位張大人家里有個十七歲的兒,聽說自小定親的未婚夫死了,都說是門寡,五哥,額五哥說好看。”
……緣分好神奇,真的好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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