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好跟趙黛琳走出大堂時，看見陸懷征跟林昶幾個，圍在一輛白的奧迪車旁著煙聊天。

昏黃的路燈攏著他拔的影，他人靠在白車門上，形被襯得格外修長干凈，黑西服很隨意地掛在他抄著兜的那只手腕上。習慣沒變，跟他以前掛校服一樣。他不穿校服，總是掛在手腕上或者肩上。里叼著沒點的煙，正低著頭跟對面的林昶借火，林昶虛攏著火機給他點燃，兩人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都笑了。

他人往后仰，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指尖的煙忽明忽滅。他大多時候笑起來很和煦，但要是扯上一些十八的話題，那笑里就帶了些風流，特別勾人，跟剛才一樣。

于好大二的時候，有一門授課，講的是應用心理學。教授說，如果你與某個人很長時間沒見了，你又很想他，可以據他以前的習慣推演出他十年后的樣子。

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十七人思維基本定。

于好照著他十七歲的模樣，推演過二十七歲的陸懷征——

在紙上寫下他曾經的特征習慣。

他極其偏黑白。

他喜歡旅游，去過很多地方，曾跟講過關于掩藏在世界各個角落的一百個，縱使于好讀書再多，也從未聽過那些怪誕不經的事，每回聽他科普都讓驚異不已。

他跟誰都關系好，對誰都好，對最好。

他思想不純潔，渾話連篇。

他吸引人。

他喜歡賽車，追求速度和刺激。

所以他或許會在旅行的途中，偶遇一個令他心的人，然后發生一夜。

于好寫完，就把紙撕了個稀爛，憤憤丟進垃圾桶里。

覺得自己學藝不，愧對韓教授，有辱師門，幾年心理白學了，凈推出些不堪目的東西。

夜茫茫，樹風抖擻，天邊似藏了黑墨，濃稠深沉。

趙黛琳跟于好并肩站著，看著不遠路燈底下的那撥男人，長嘆一聲，“雖說你這丫頭子古怪，我有時候還羨慕你的，真的，長得漂亮，人又聰明，就是商不怎麼高。”

于好狐疑看一眼，“羨慕我？”

于好真不覺得有什麼可羨慕，子耿直，不圓，也不會跟人打馬虎眼，也不甜，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的事更不會做。

上次院里吃飯，一句話差點把院長給得罪了。

于好那陣在國際學期刊上剛通過一篇關于應用心理學的學論文，當時還收到了一封來自Marcy Eddie教授的一封電郵，大意是發表在期刊上的論文他看了，非常贊賞且驚訝，還向于好要了其他公開發表過的學論文。

吃飯的時候，院長就沒忍住把這事兒拿出來說道，“咱們于好平日里悶不吭聲，一干就給咱院里干了件大事兒！”說完還拍了一旁韓教授的肩，“老韓啊，你以后別老把于好關在實驗室里，多讓出去走走，我聽說都快二十八了？還沒男朋友呢？你這師傅當的也太不稱職了。”

韓教授和藹地笑，剛要說話，被于好打斷，“我喜歡待在實驗室的。”

院長當下就覺得這小姑娘太不會來事兒了，這話要是換了隔壁院里那些小姑娘一準眉開眼笑地應和著讓院長幫忙介紹男朋友趁此也跟他拉近關系。

趙黛琳當時也忍不住踹了一腳，于好后知后覺明白過來自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拂了院長的面子，可話已出口木已舟后悔也沒用，干脆不多想。

韓教授連忙打圓場，“還小，不著急。”

院長心想，哪小，轉眼就奔三了，搖搖頭，覺得這姑娘也忒不討喜了。

往好聽了說，這是沒心眼兒，再往難聽了說，就是商低。

都說學心理學的商高會做人，于好就是個油鹽不進柴米不和的特例。

趙黛琳低頭取了支煙出來，銜進里，遍了全也沒找到打火機，又把煙從里拿下來，轉頭看說：“咱們心理院的那幾個都是人，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奇葩？不是都說學心理的商高麼？”

“還都說學心理的都得過心理病呢，你得過麼?“于好說得賊冠冕堂皇，“你這話就是耍流氓，跟學過醫的都不會生病有什麼區別，不帶這麼有眼鏡看人的。”

再說，于好主攻測謊，測謊講究直白，沒那麼多彎彎繞繞。

趙黛琳終于找到打火機，低頭點燃，吸了口：“甭跟我這扯皮，我問你，你真不打算去打個招呼？”說完，眼神意有所指地往某瞟了瞟。

那邊男人聊得差不多，準備走了。

趙黛琳最后搡一胳膊:“抓機會呀，過了這村可沒這店兒了啊。”

于好卻突然朝攤開手。

趙黛琳一愣，“干嘛？”

“煙。”

趙黛琳從煙盒里出一支遞過去，嘀咕：“你會麼？”

于好瞥一眼，嫻地叼進里，然后低頭攏著火吸燃，形姣好，線條清晰，細長的煙條被含在里，那眼睛卻清無比。

趙黛琳想起一句話——

人之，下在皮，中在神，上在態。覺得于好現在就是中階段。

于好的煙齡或許比趙黛琳都長。

高中就煙，只是這幾年戒了，不太。平常沒什麼癮，偶爾有癮的時候含顆糖刷刷文獻時間過的很快，都說戒煙難，覺得還容易的。

完一支煙，于好就清醒了，轉去開車。

趙黛琳哎了聲，忙跟過去:“你真不去啊！”

……

錯過那晚相認，于好沒想到再見到陸懷征是在軍區。

兩個星期后，在空軍部隊有一場關于心理疏通的講座，于好負責韓教授的演講稿以及播放PPT的部分，所以坐在韓教授主講的邊上，著臺下黑一片的人頭，一眼便看見了那個人。

他坐在第一排中間一個面方如田的中年男人邊，穿著規整的軍裝，扣子一不茍地從底下扣到頂，領剛好束在結下方位置，難得正襟危坐，與那天婚宴上懶散的模樣判若兩人。于好想起很多年前他打球時的模樣，對什麼都不上心，球打得倒是認真。

于好還謔他說你什麼時候對學習這麼認真，清華北大都能上了。

兩人當時在球場，他給演示了一個漂亮又利落的三步上籃，笑著把球接回來，說：“清華北大算什麼，考上了又能怎麼樣，學無止境懂不懂？怎麼，你想考清華還是北大？”

“你問這個干什麼？”

他站在罰球線外，手抬高，微微瞇眼，子輕躍起離地一段距離，一邊瞄準，一邊漫不經心地地跟說：“你想考哪個城市的大學，提早告訴我。”

“告訴你干嘛？”

他屏著氣，把球投出去，輕巧落地，看著拿球穩穩地砸籃框中，又轉了幾圈，落地，然后又用他拍過球的臟手輕輕拍的后腦勺，眼神里全是你傻啊：“提前踩點，看看附近有什麼我能考得上的大學。”

于好當時沒理他，但這話這幾年卻頻頻出現在腦海里。

馮士說得沒說，人二十八確實一道坎，這道坎還真有點不好邁。

陸懷征全程盯著韓教授發言，旁的中年男人時不時會在他耳邊低語，他則微微低下頭把耳朵湊過去，表恭敬順然地聆聽著。偶爾會把目偏到上，于好也不避諱，跟他對視，不過他很快就移開，然后沒幾分鐘又不自覺偏過來。

這麼幾次多了之后，于好就有點慌了。

心理學上說，有人頻繁盯著你，別想太多，可能只是你今天早晨出門時臉沒洗干凈而已。

于好當時的心理活別提多復雜了——

可能眼線畫歪了？

還是門牙上沾菜葉了？可明明沒說話，又不是齙牙。

好想掏出鏡子來看看啊。可底下這麼多雙眼睛呢。

現在站起來去廁所的話韓教授的ppt就沒人放了啊。

于好還在糾結要不要斗著膽子跟韓教授說一聲的時候，陸懷征的眼神又斜過來了。

于好下意識抬手了下自己的臉。

結果他先是繃著一張臉別開視線，然后幾秒后又低下頭，再然后，于好發現他肩膀了兩下，最后發現，他居然在憋笑，憋得肩膀都了。

那表，完全就是他以前捉弄一個人得逞的得瑟勁。

旁邊的中年男人目掃過去，“嚴肅點。”聲音卻不嚴厲，溫和。

陸懷征這才收了笑，佯裝輕咳了聲，然后再也不看，一本正經開始聽韓教授授課。

于好把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往上掰直了點，徹底把那張煩人的臉遮住，直到一頭發都看不見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