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顛簸，路邊時不時有牽著黃牛或者趕著羊羔的村民路過，站在路口觀。

車速必須放慢，遇上轉彎的位置，還要先摁摁喇叭探路。姜妍掌著方向盤，輕車路，陸凜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一言不發。

不過車后座還是很熱鬧，小汪和云采他們幾個還是很聊得來，云采正在教小汪用單反：“這是單點十字擴展自對焦，單點周圍擴展自對焦，十字比周圍更確些，但不如周圍的輔助對焦點多，對焦更容易，所以當我們要拍攝人群的時候，就要選周圍對焦。”

小汪似懂非懂拿起了相機：“還有這麼多講究呢，我以前以為只要咔嚓拍完就算完事了。”

夏微在邊上提醒：“你小心點，別磕著著了，看這鏡頭，磕著了你就得去賣賠錢。”

“我能干那事兒麼，我就算賣腎也不能賣啊，我是有原則的人！”

云采捂著笑，小汪見狀，心里也喜滋滋的，臉上掛著兩坨高原紅。

趁著眾人說話之際，陸凜問：“怎麼不回信息。”

姜妍沒說話，他還能不知道為什麼，那天西餐廳的事，他媽沒告訴他麼。

不搭理他，心里頭還有悶氣。

“姜妍。”

還是不說話。

“老子你。”

還老子老子，你多能耐。

他看了看后，后面幾人聊的正嗨，他索湊近了，低聲喚道：“老婆。”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幾個人同時停下說話，這一聲低低的“老婆”在突然靜謐的車，格外清晰。

陸凜僵回頭，后面四個人眨眨著眼睛，目不轉睛盯著他倆。

這幫家伙，不是聊的正嗨麼。

陸凜覺有些燥熱，紅著臉拉了拉領，輕咳一聲：“扮演夫妻，主要是為了方便任務，咱們一車六個人了，電視臺沒道理派出這麼多記者，我當家屬，過來陪媳婦，這是合理的。”

小汪說：“不對啊，如果咱們的份是實習生，過來觀學習，就不存在人數過多的問題。”

氣氛凝固了十幾秒，夏微決定，領導大，先抱為敬。

“以陸隊的年齡，說是實習生，有點勉強。”面不改認真補了一句：“陸隊考慮周全，我等自愧不如。”

之前那一聲微若蚊蚋的“老婆”讓姜妍心里頭還用，臉漸漸緩和了，問陸凜：“怎麼是你？”

“當然是我。”

姜妍細想，也對，他是警隊一把手，這麼大的案子，應該是他。

“那還真是巧了。”

小汪立刻道：“嫂子，本來應該是秦警帶隊臥底，不過陸隊從電視臺那邊知道你也在，他就自告勇…”

“汪兒，你前兩天提的年休申請我考慮了一下，現在可以給你答復…”

“他就自告勇要退出！但是這麼大的案子，咱們局里除了陸隊誰還能擔此重任！”小汪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姜妍笑了笑，看向陸凜：“看把人家小汪同志嚇的，汪兒，別怕，嫂子在。”

小汪得嗷嗷的。

人一下子多了起來，王叔家里雖然還能住得下，不過這麼多人叨擾人家，終究說不過去，倒是有好幾戶村民自告勇要給記者同志提供住宿。

螺山村大部分村民的孩子都在段楠建的希小學念書，免學費的，因此他們對待段南就像恩人一樣，恩人的朋友，自然也要好生招待。

吃晚飯的時候，王叔問道：“三個記者還忙乎不過來吶？”

云彩解釋：“王叔，這幾位是社里的實習記者，前兒剛到社里實習，主編安排他們跟過來學習。”

“原來是這樣。”王叔點點頭，看向陸凜：“那，這位同志也是實習記者？”

陸凜剛將一塊翅夾到姜妍碗中，聞言，他面不改道：“我不是電視臺的。”

“那…”

姜妍連忙道：“他是我…家屬。”

王叔這就懂了，難怪這倆人相起來就跟別人不一樣。

“姜記者看上去年輕啊，這才二十出頭吧，這麼早就結婚啦。”

姜妍這就開心了，最喜歡聽人夸年輕。

“新婚。”眉眼彎彎：“這死鬼，一天也離不得我，眼地跟過來。”

陸凜角了，毫不留拆穿：“都快27了。”

王叔無傷大雅地笑說：“姜記者年輕，你倆是新婚，那還分房睡？”

眾人跟著心頭一提，怎麼把這茬忘了，倆人扮夫妻，還是丈夫千里迢迢追過來，當然沒理由分房。

這不是餡兒麼。

卻見陸凜端著酒杯，偏頭問姜妍：“你居然要跟我分房睡？”

姜妍愣了愣，立馬反應過來，臉緋紅：“啊，當，當然要分房睡啊！”

“那我不同意。”

“你別啊。”臉更加緋紅，往他腰上掐了一把：“老鄉家，你還想干什麼。”

“我想干什麼你能不知道？”

“你這人…”姜妍紅著臉，氣急敗壞，干脆起離開，旁的人看來，就是害又惱怒的新媳婦模樣。

小汪嘖嘖嘆，嫂子這演技，絕了啊。

王叔連忙道：“沒啥，理解理解，這樣，小陸，我給你們重新安排安排，加床被子，你就睡姜記者屋里。”

“謝謝王叔。”

“謝啥。”

吃過飯后，陸凜走出屋子，只見姜妍獨自站在棚邊上，手里抓著稻米粒，一邊喂仔，還咯咯咯地學著。

真呆。

陸凜踱著步子走到邊。

姜妍見他過來，防備地看了看周圍，低聲問道：“沒餡吧。”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剛剛如果不是陸凜反應快，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圓過去。

松了口氣，說道：“你考慮得周全，小汪和夏微就算了，你的確不像實習生，剛剛王叔都懷疑了，扮夫妻，倒是好主意。”

陸凜反應了一會，臉沉了下去，看向姜妍：“汪兒只比我小一歲。”

言下之意，我很顯老嗎？

“還說呢，小汪還是你小一屆的學弟，要說辛苦，人家工作幾年，還跟剛畢業似的，青春洋溢。”

“他每個月買護品都是好幾千，早晚面，我能跟那娘唧唧比？”

“人家過得致，沒啥不好。”姜妍手了陸凜耳鬢的頭發：“你看看，這白頭發都長了好幾。”

陸凜著的指尖在他耳際，涼涼的，很舒服。

姜妍踮起腳，往他腦袋上看，手在他頭發里薅來薅去：“怎麼這麼多白頭發？”

心疼了，柳葉兒眉蹙起來：“你這三十歲都還沒到，這麼多白頭發，知道的是你工作辛苦，兢兢業業，不知道的還當你中年大叔呢。”

“也不知道想誰想的…”

姜妍的手微微一頓，沉默著回來。

天漸晚，村子里燈火熹微，時不時能聽見山坳傳來一聲狗。

初夏的夜晚，天上繁星布，小汪云采他們坐在院子里乘涼，王叔見大伙兒熱熱鬧鬧，也拎了凳子過來湊熱鬧。

陸凜給小汪使了個眼，小汪連忙道：“王叔，聽段總說您在九十年代也下海經商，經歷也是波瀾起伏，能跟我們將講麼？”

“沒啥好講的。”王叔擺擺手。

“講講吧，肯定特別有意思。”云采也說。

推辭不過，王叔索讓媳婦做了下酒菜，端了老白干：“行，那我就講講吧，其實也沒啥好說的，就當給你們年輕人勵個志。”

幾人圍攏過來，津津有味聽王叔講故事。

“我的經歷也是曲折的，八十年代那陣不是包產到戶，我養魚的水洼改種了莊稼，生活來源斷了，家里還有老父親，不好癱瘓在床，是在沒法子，改養鵝，跟親戚借了600塊錢，蓄了一籠子鵝仔，剛好那年又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寒冬臘月天，鵝子全死了，我又拖了一屁筆、債，老媽也沒能熬過那個冬天，去了，后來我養過豬，賣過燒臘，還幫人過皮鞋，有次走夜路，沒設防掉山坑里，還瘸了。”王叔拍了拍自己的右：“裝的假肢呢。”

難怪姜妍瞅著王叔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卻沒想到他居然截過肢。

“快三十了還沒娶上媳婦，家里拖著債，沒有姑娘愿意跟我。”他又繼續道：“村里人都說，我這輩子，算完啦，不過老子偏偏不信邪，95年那陣，老子去了深圳，在天橋上擺地攤賣人罩，慢慢發了家。”

小汪訝異地說：“賣……”

云采紅了臉，而王叔卻擺擺手：“這有啥，哪個人不穿罩？”

姜妍笑道：“說的是吶，這沒啥，王叔是干大事的人，大事不拘小節。”

王叔今天心也不錯，喝了一口老白干，繼續道：“當時天橋上一堆擺地攤的，就數我生意最好，我賣的罩樣式好看，還便宜，年輕人喜歡，每天晚上，我攤位前都能圍著一大幫小姑娘挑挑揀揀。”

“就是靠著做罩生意，發了家。”

小汪嘆道：“真勵志啊，聽得我都想辭職做生意去了。”

“王叔，您之前失敗了那麼多次，怎麼還能有這份毅力呢？”云采問。

王叔笑了笑，拿著手里的酒杯，對云采道：“小姑娘，你看，如果我松手，這只杯子會怎麼樣？”

云采說：“摔在地上，會碎。”

“你們呢？”

“當然會碎啊。”王淮春說。

“那我們試試看。”

王叔手一松，杯子摔在地上，卻沒有碎。

“咦？怎麼回事？”小汪撿起杯子看了看：“這不是玻璃杯麼？”

“這杯子，是玻璃剛做的。”王叔笑道：“所以啊，你不試試，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什麼材質，必須把自己到絕境上，才能走出一條通天大道，當初我到深圳的時候，上只揣了10塊5角錢，靠這些錢，我現在當了老總。”

陸凜看著王叔，他似乎還旁人對他投來敬佩的目，也很喜歡分自己的創業經驗。

陸凜索問道：“王叔，這村子里，像您這樣做生意掙了錢的企業家，多麼？”

王叔擺擺手：“多啥，就我一個，賺了錢的，都進城過好日子去了，誰還留在這窮鄉僻壤的。”

“那您怎麼還留在這兒呢？”

王叔道：“我不是想著，父老鄉親還沒富起來麼，打算這回村搞點建設，弄個養場啥的，也帶帶家鄉經濟。”

“您真是有良心的企業家。”

“做生意，是要靠魄力的。”王叔拍拍自己的腳：“我還謝我這條斷，沒了它，我才算真的活明白過來。人這輩子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