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秦忙請他們進來:“他在里面打電話。”
顧飛宇舒秦后, 有點不好意思:“你們沒休息吧,白天在醫院說話不方便,這麼晚了沒打招呼就過來, 舒小妹妹千萬別見怪。”
舒秦面緋紅,答得卻很自然:“我也才剛到, 禹明正想跟你們打電話。”
朱雯擰著眉頭:“禹明真放棄出國名額了?”
舒秦到廚房去倒水, 因為說來話長,沉著未作答, 禹明打完電話從里頭出來,看到顧飛宇和朱雯,有些意外:“你們怎麼來了。”
顧飛宇直接開罵:“你小子是不是瘋了。”
朱雯瞪著禹明:“禹明,青年后備人才兩年才選出來三個,多人眼紅這個名額, 要是你不去, 知道會到誰嗎,林景洋!”
禹明坐到沙發上:“組團來罵我來了?”
顧飛宇說:“不罵你罵誰,林景洋和你們科的老章這會估計在開慶功宴呢。你濟仁出來的, 不知道青年后備人才這指標有多給力?以后競聘主任,刨除那些七八糟的關系,這可是最客觀直接的指標。錯過了這一屆, 你能保證自己兩年后一定再次進前三甲?”
朱雯:“而且下午我給科教科打了電話, 老吳說試點可以推遲到后年, 我雖然不懂你們麻醉科的業務, 但也知道如果今年William來中國, 你們科業務重點完全可以先放到濟仁四個附屬醫院。”
顧飛宇說:“是啊,國字號中了,中合作也談妥了,現在無非是卡在中合作能否跟基層掛鉤上面,但就算這次掛不了鉤,往后也會有機會,你就這麼心急,連兩年都等不了?”
“等不了。”
顧飛宇和朱雯啞然。
舒秦從廚房出來,發現客廳氛圍不太對勁,禹明態度淡然,顧飛宇和朱雯卻瞪著禹明,兩人都很激,然而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端著水走過去,將水杯放到顧飛宇和朱雯面前,然后挨著禹明坐下。
顧飛宇似乎想起了什麼,神有點古怪,再開口時氣焰有所收斂:“行啊,我現在就想知道,就算你想去試點,你能去得上嗎,你是正高還是副高啊?”
禹明將手機擱到茶幾上:“我是項目負責人。”
顧飛宇滿肚子話又憋回去了。
朱雯:“你們科人事馬上要有大變,羅主任這麼信重你,舍得放你走?”
禹明說:“舒秦給你們倒了水,先喝一口再戰行嗎。”
顧飛宇不好拂舒秦的面子,端起了杯子 :“謝謝舒小妹。”
朱雯本就有點了,一口子喝了幾大口,這才說:“麻醉科是不是這周末要搞心臟麻醉學習班?這幾天我在手室,經常聽到你們科學生說什麼‘任務任務’的,你們科這麼忙,工作怎麼接。”
“心臟麻醉學習班全給曹教授和吳教授了,等剩下的手續辦完,這兩天就能走了。”
朱雯和顧飛宇互一眼,安排得如此周到,看來打定主意要走了。
舒秦從頭到尾沒言,這時候心里想,曹教授業務能力和職稱夠了,資歷卻依然差章副主任一大截。
心臟麻醉學習班是個極佳的學平臺,前期羅主任已經安排了曹教授和吳教授在學習班上講課,如果再借此機會替曹教授爭取到組委的名額,到正式競聘時,曹教授就有了一份與章副主任抗衡的學資本。
顧飛宇沒再執意要打消禹明的念頭:“所以去哪試點?”
舒秦替禹明說:“清平縣人民醫院。”還沒來得及百度地圖,只知道那地方離本市約有七八個小時的車程。
顧飛宇:“那不是我們醫院點對點的扶貧單位嗎。”
朱雯說:“可不是,去年有臺胎盤植的產婦,他們醫院領導擔心產婦大出,連夜弄車把產婦送到我們醫院來了,上半年搞質量管理,我跟我們主任去過這家醫院,你們猜怎麼著,他們門診連‘胎心監護儀’的數量都沒達標。胎心監護儀是什麼,我們產科醫生手里的槍!當場我們主任就氣得給他門診質量打了零分。”
喝了口水接著說:“禹明,我知道你早就做了基層癌痛就診現狀評估,但我必須提醒你,清平縣的條件比你想得還要糟。”
禹明看:“就因為條件差才去試點,如果連清平縣都能試點功,后面想做全省乃至全國范圍的基層癌痛病房示范模型,會容易得多。”
顧飛宇還是有些郁悶:“你小子就是野心大,還記得我爸常說那句話嗎,在我們臨床,第一步做了并不代表什麼,因為離一百步之間起碼還有一個年的距離。而且你走這三個月,舒小妹怎麼辦。”
舒秦看禹明一眼,知道他上不說,骨子里極在乎這幾個朋友,為了替禹明爭取他們的支持,笑:“顧師兄,禹明下鄉才三個月,我該干嘛干嘛唄。”
朱雯:“顧飛宇,你可點這個心吧,禹明早想到你前頭去了。”
舒秦循著朱雯的目落到自己的新手機上,微微一愣。
顧飛宇也看見了:“給舒小妹買手機有什麼用,你不如問問舒小妹,是愿意你這個人留下陪著,還是手機陪著。”
禹明:“你今天晚上來干嗎來了,搗來了?”
舒秦看氣氛輕松了許多,笑瞇瞇地說:“我去廚房切點水果。”
禹明怕切到手,起:“我來吧。”
顧飛宇怪:“我不吃,我怕水果咬到手。”
禹明:“不吃滾啊。”
舒秦留在原位,問朱雯:“朱師姐,那邊宿舍條件怎麼樣。”
朱雯擺擺手:“我們一共只待兩天,自費住的縣城賓館,沒去他們醫院宿舍,不過看他們門診大樓的設施那麼差也知道,他們宿舍條件絕不可能好。”
顧飛宇說:“舒小妹,你別擔心這個,初中的時候禹明在我們學校打架全校第一,憑這小子的質,就算把他扔到條件再差的地方,也凍不死熱不壞。”
“禹明以前很喜歡打架?”
“反正高中以前都是這樣,以前學校吧全是他的照片,那幫小生可迷他了。”
舒秦很自然地往下追問:“盧教授是禹明初中畢業那年去世的,禹明是因為這件事變了麼。”
顧飛宇和朱雯一愕,彼此相顧無言,好在這時候禹明從廚房出來,一邊走一邊接電話,把果盤放到茶幾上,說:“我得去趟羅主任家。”
朱雯和顧飛宇忙說:“我們也回去了。”
舒秦送他們到門口,禹明對說:“等我回來一起收拾東西。”
舒秦點點頭,他們走了之后,到主臥大柜找出行李箱,清平縣離本市不算太遠,氣候與此地相差無幾,眼看仲秋了,從鞋到都要細心做準備。
舒秦將禹明的服放了一部分到行李里,整理的過程中,有意留心各個角落,然而一圈找下來,既沒發現禹明小時候的照片,也沒看見盧教授的照片。
收拾了一半,十一點多了,禹明還沒回來。
舒秦到衛生間洗了澡,出來到床上抱著筆記,一邊看書,一邊等他。
沒多久困了起來,舒秦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睡眠質量極佳,只要困意來了,幾乎倒頭就睡。
這次因為惦記著禹明,睡得并不踏實,半夢半醒間,有人在邊躺了下來,這人上有著悉的氣息,一來便從后面抱著,舒秦著脖頸間灼熱的呼吸,勉強睜了睜眼,他像是怕吵醒,接下來沒再擾,整晚將摟在懷里。
***
消息傳得很快,第二天舒秦跟禹明到了科里,一來就看見辦公室幾個學生都在議論這件事。看禹明來了,立即噤聲。
開完早會,吳教授點名讓學生們去研究生辦送學習班的資料,舒秦也在其中。
送完東西回來,電梯里兩三個本院職工在說話。
看來的不過是幾個學生,他們也沒在意,抱著胳膊繼續議論:“都說禹明是下一任麻醉科的接班人,假如他這次不去國,后面的事怎麼說。”
“他們科還有個林景洋嗎,臨床科室競爭有多激烈你不是不知道,要是一個去國,一個去基層,差距會不會就這麼拉大了。”
“懸,看這次中層干部競聘什麼結果吧。”
舒秦聽得眉頭蹙起,等那兩個人出了電梯,吳墨低聲說:“太復雜了,早就聽說歷年濟仁的青年后備人才都會出點狀況,禹總這麼牛,居然也沒破了這魔咒。”
“這跟魔咒有什麼關系,有人的地方就有腥風雨,尤其是濟仁這麼牛的平臺,只要涉及到前途問題,換誰都會拼命爭取。”
“話說姜還是老的辣,章副主任真是掐準了禹總的命脈,林景洋出了頭,章副主任也算給自己留了一步棋,你們說這算是禹總的事業低谷嗎——”
說話間電梯到了,門一開,林景洋站在外面,盛一南驚得差點咬住自己的舌頭,其他人也都靜默下來。
林景洋白大褂里穿件淺灰襯,領則系著寶藍領帶,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他在學生面前從不擺架子,抬頭看到他們,友好地笑了笑,等他們出來,進了電梯。
舒秦點點頭,掃一眼他手里的個人履歷表,抱著東西進了科室。
林景洋坐電梯下了樓,出國背景表馬上要了,事關青年后備人才的名額,給誰都不放心,他決定上午親自去一趟校本部。
他向來人緣好,整個濟仁系統,從上到下,幾乎沒有對他印象不好的。大廳里到好些同事,聽到風聲的,紛紛跟他道喜。
他維持著微笑,步子邁得又大又快,出來站到門診大廳的臺階上,抬目遠眺。
天空碧藍如洗,隨風送來一陣清香,一切都是秋天該有的樣子。
院墻外面種了幾株金桂,到了這季節,滿樹金的花瓣早該燦然盛開。
第一次來一院見習時就在那了,幾年了還是如此。
然后他視線一低,看見禹明站在停車場,禹明的邊是科教科的吳主任和負責下鄉的醫務科的某同事,說了幾句話,禹明便往一輛黑的車走去。
他認出那是禹明的車,方向上來看,禹明應該是要去落實下鄉的事。
林景洋慢慢下臺階,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也許從此會衍生出不同的人生軌跡。
他該堅定一點,就算有些非議,時間也會沖淡一切,以后他的人生履歷上,只會記載他曾獲得過的殊榮。
他遲緩地走了幾步,目落在履歷表上,秋的照耀下,照片白花花的有些反,室那麼清晰的五,這一刻變得模糊。
表格上方,是濟仁的八字校訓。
他越看越覺得刺目,下一瞬便挪開目,抬頭看向剛才的方向,禹明開車離開了原位,他淡淡轉過頭,下了臺階,朝另一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