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陵縣衙的花廳里,被強行拉到席上的杜和一直黑著臉,也是,被生生敲了一筆竹杠后誰還能笑的出來?
同樣黑著臉的還有晏子欽,陪杜興說話時還有些表,一看見明姝,臉就沉下來,給夾個蝦仁,這只蝦仁就一直擺在碟子邊上,明姝都不,再給夾塊,勾了芡的丁特別,不小心掉在桌上,還彈了一下,咕嚕嚕滾到一邊和蝦仁作伴。
晏子欽的臉更黑了。
杜和噗嗤一聲笑出來,他的兄長連忙瞪過去,拉著他一起捧杯,對晏子欽和曲明姝道:“舍弟……頑劣,這才引來此等無妄之災,多虧了元甫兄和晏夫人襄助,大恩不言謝,只愿結草銜環以報之!來,和兒,快為恩人敬酒。”他本想說舍弟年輕狂,可看眼前這位晏大人,比自己弟弟還小就已經是堂堂命,品級在自己之上,他還有什麼臉說自己那不的弟弟“年”。杜夫人也勸杜和敬酒,雖不喜歡這個小叔,可兄弟之間終究同氣連枝,一損俱損,幫杜和就是幫杜興,這點道理不會不懂。
杜和極不愿地敬了一杯酒,要不是考慮到場合,他真想掀桌子走人。
明姝心想要不要把這個輕薄兒給自己送禮獻的事抖落出去呢?想想還是算了,晏子欽和杜興鄰縣為,真鬧僵了也不好,但愿這個杜和以后長點心,別再搞七捻三的,讓兄嫂擔心。
酒過三巡,晏子欽在明姝的監視下沒好意思貪杯,杜興礙著明姝的“雌威”也不敢勸酒,自己卻已有醉意,二人聊的話題漸漸廣了起來,杜興一直抱怨這地方的不好做,此山水險惡,農戶,商人多,商人多啊,逃稅逃徭役,雇傭武夫私斗搶資源,拉幫結伙對抗府,又拍著晏子欽的肩膀幸災樂禍道:“你的舒州不比我的銅陵好多,舒州的于家你肯定聽說過吧,附近州縣的員見了于家人哪個不客氣三分,最近又有個族親在汴梁做了京兆尹,于孝直的臉上更是金了!”
晏子欽想起岳父曾提醒他注意于家盤錯節的勢力網,杜興把這個“于孝直”的單拿出來講,一定有些,因而問道:“敢問,于孝直乃何許人?”
“于卿,字孝直,舒州于氏的家主,他的直系先祖可是唐時殺人不眨人的隴右將軍,而他這個人嘛,我倒是見過兩回,三十來歲,論風度品貌倒是蕭蕭肅肅,如朗月懷,如玉山將崩,若是竹林七賢再世,必定攜其手山林,可論起行事作風嘛,只一個字——卑鄙下流,不擇手段!”
這不是八個字嗎?看來杜大人是真喝醉了。
杜興的舌頭都喝大了,還在說:“元甫,京城里那件大案子……就是死在井里的舒州舉子王諤,他就和于家……”他還想說下去,卻被杜夫人慌張地打斷道:“別顧著說話,來來來,吃菜。”
這打斷的也太故意得太明顯了吧。明姝暗想:“看來這個舒州于氏在本地還真是個伏地魔一樣的存在,不可說,不可說啊,往后不愁沒事做,一個于家就夠麻煩了。”
杜夫人和杜興還真是天生一對,一個能抱怨,一個能扯,等杜興扯累了,譙樓上已敲過二鼓,杜夫人連忙吩咐下人撤席,扶著醉醺醺的男人各自散了。
銅陵佳釀別的沒有,就是后勁大,晏子欽喝了三杯,初時沒覺得有什麼,現在已經邁不了,原本是許安攙著他,他卻扭來扭去不肯走,里嘟囔著什麼,湊近一聽卻是“我不要你,我要娘子”。
所有的人的目都集中在明姝上,出諱莫如深的笑,就算明姝對他再有意見,也沒必要和一個醉鬼計較,尤其是一個撒沒夠的醉鬼,抬起胳膊架住他,誰知晏子欽也不沉了,眼也不花了,牽著明姝滴溜溜跑回房里,也不知是誰攙誰。
“呵,小樣兒,裝醉啊。”明姝冷笑著,想著回房后就用這只閱尸無數的黃金右手收拾他,給他“活活”筋骨,可他甫一進門就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好像又醉昏過去。
杜府下人送來一碟橙釀鮮藕片,說是能解酒,明姝要喂晏子欽,他卻非要蘸糖才肯吃,明姝擰不過,只好要來一碟黃糖,晏子欽得了甜頭,三口兩口吃下,也不知酒解了還是沒解,又躺倒在床。
“春岫,給你家郎君洗漱。”明姝可忍不了他這樣睡。
可春岫一捧心口,淚水就漫上眼眶,哽咽道:“奴婢……奴婢絕不會做對不起娘子的事!”說完,嚶嚶嚶地逃走了。
“等等,你誤會了!我不是這麼齷齪的人!”明姝頭皮發,想追過去,卻被晏子欽拉住角,回頭一看,這家伙臉上的表可以用一句話描述——“娘子,麼麼噠”。
這家伙……是被附了嗎……
喝醉前和喝醉后反差這麼大,明姝可真是沒想到,算了,還是親自來吧,幫他洗漱一番,又解開他的外,他現在完全是予取予求的狀態,就算對他做些不可描述的事,他也不會反抗,但是上蒼可鑒,真沒有非分之想,他服只是怕他睡得不舒服,第二天頭疼而已。
第二天,晏子欽早早和杜興話別,又在杜興不可思議的注視下把杜和送給明姝的一大堆小玩意兒如數奉還,隨后帶著家眷仆從乘船來到舒州,為了低調,晏子欽有意避開迎接的人,把他們勸了回去,自行坐著轎子悄悄來到通判衙門,他們未來的住所就在衙門后。
上一任通判離職后,留守此的仆役早已把宅子上上下下清掃了一番,此時每間房里只有整潔卻略顯古舊的家,別的一概沒有,冷冰冰的毫無生活氣息。
不過沒關系,他們帶來了十五大箱東西,可說來慚愧,十二箱都是明姝的,剩下三箱晏子欽的東西,還有一箱半是書本字紙。
這廂明姝指揮下人拆箱安置細,那廂晏子欽鋪開朱欄信紙,寫了幾十封書信,其中一封寄給臨川的母親,一封寄給汴梁的舅父,一封寄給揚州的韓琦,還有兩封寄到應天,分別給范仲淹和叔父晏殊,其余的也是給親故舊友的,還幫明姝撰文幾頁,一筆一劃地指導謄抄一遍,這些是寄給岳父岳母以及閨中友袁意真的書信,命人把信捎走,二人在舒州安立命的消息就此算是昭告四方了。
到了晚間,夫妻二人居住的主屋已安置妥當,晏子欽和明姝躺在涼涼的芙蓉簟上,寂靜中,他忽然道:“明姝,謝謝你。”
“啊?”突然被名字,明姝有點驚訝。
“要是沒有你,我一個人肯定料理不來這些事。”晏子欽道。
被人夸贊的明姝有些不好意思,把臉往枕頭里藏了藏,小聲道:“都是下人們出力,我不過是看著他們罷了。”
“還有昨晚……我總不會是酩酊大醉后自己了服,又把服疊得整整齊齊擺在一旁的吧……”晏子欽也有些不好意思。
“是春岫干的。”明姝欺負他喝醉了不記事。
“我問過了,說不是,我只想確定……昨晚是你……”
明姝的手臂上頓時起了一層麻麻的小點,□□的,聽他口吻,好像昨晚發生了什麼不該發生的事一樣,“是誰很重要嗎?不就是臉、換換服?”
晏子欽輕笑一聲,說道:“當然重要啊……”
之后便沒了聲息,兩人心照不宣地不再說話,一直靜靜地各懷心事,直至睡去。
晏子欽新上任,第二天自然要去拜見舒州知州孫錫,孫錫之前是開封府負責查案的推,去年考課天下第一,換句話說,就是政績考核績無人能敵,只是人不免有些孤高自取,沒把晏子欽這樣的晚輩放在眼里,哪怕是狀元都不行。
從知州衙門出來,當地的鄉紳豪族自然派人在門外守著,以便款待這位新上任的通判,自古以來,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則和鄉紳豪族共治地方,相互依存,誰也離不開誰。
舒州城最好的酒樓清波樓,各門各姓的十八位家主已坐在長桌兩旁,坐在上首的晏子欽依舊不茍言笑,桌上金杯玉盞、水陸畢陳,可沒人筷,因為有一家的人沒來。
舒州于氏的人還沒到,十八位家主怎敢妄?這位晏大人雖然是通判,卻終究不過三年任期,期滿后便永不再見,正所謂流水的吏,鐵打的于家,想在舒州長長久久地過下去,不能得罪哪方眾人心知肚明。
空氣都要凝固了,有的人扇了扇風,怪異的肅靜中,一個聲音從雅間外的走廊里傳來——“于家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