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來到曲家,在母親房里靠著東墻坐下,此時還不到酉正,父親人在衙門里。曲夫人昨天夜里也因司的事沒睡好覺,雖穿了件擋煞的紅褙子,依舊襯不出好臉,明姝心疼地想,做小輩的還未如何,倒是讓爹娘碎了心。
曲夫人讓沈嬤嬤按著太,倦倦道:“你爹還在朝里,越是風口浪尖越不能早退,否則就是自陣腳,咱娘兒倆先說說。”
明姝道:“這一日都沒見著夫君,只知道他下了刑部大堂后就去了晉國公府敘話,現在又被刑部尚書請走了。”
曲夫人點頭道:“晉國公說什麼不難猜,無非是知道婿沒說丁家的不是,借機拉攏拉攏,這是他家慣用的伎倆,你爹年輕時就被這麼拉攏過,人家不過是廣撒網,也未必對每個人十分上心。可麻煩就出在那個張士遜上,他是什麼意思?覺得婿作了偽證?”
明姝道:“娘把我想說的都說盡了,申時末去的刑部,到現在都一個多時辰了,也不知怎麼樣。這案子本和兩個死了的苦主都不重要了,完全了朝廷里清流、權臣相互傾軋的由頭,和咱們本來也沒什麼干系,無非是看了一眼尸,就被牽扯進去。依我說,我還看見了呢,怎麼沒人提我去刑部問話?”
曲夫人隨手往明姝懷里拋了個橙黃的橘子,道:“吃些東西,擋擋你那張沒遮攔的,哪有隨意傳喚婦人過堂的。”
明姝接住橘子,纖指剝開,一清新的味道彌漫在室,果酸甜,毫沒有凍壞的跡象,在宋代的確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道:“天寒地凍的,哪兒來這麼新鮮的橘子?”
曲夫人道:“你爹托人置辦來的,昨夜去晉國公府,不得拿出些讓人開眼的東西?之前你提過,我卻不舍得給你的那幅前唐閻立本圖軸也送去了,在咱家留了十多年,你爹好多次想筆寫幾行題跋,最后都沒舍得,便宜了丁家。”
聽到父親曾去找過丁謂,明姝并沒覺得驚訝,早就料到父親必定不會對晏子欽置之不理,可當親耳聽母親訴說經過時,心里依舊百味雜陳。
正說道曲院事,人就到了,守在門口的丫鬟打起擋風雪的綿簾櫳,曲院事就規行矩步地進來了,上是灰鼠里子的皂緞披風,行見出穿在里面的一品大員正紅大袖公服,裹在直角幞頭外的還是兒親手制的那頂貂絨風帽。
他剛進門,一陣歪風一卷,把簾櫳吹落了,丫鬟再挑起來時,跟在后面的晏子欽才進來,也是風塵仆仆,眼下有些青黑的倦,進了門,朝剛坐正了子的岳母行過禮,坐在妻子畔的椅上。
明姝看看丈夫,見他神平靜,想開口,卻又要等著父親先問話,只見曲院事不徐不疾端起茶盞,道:“子欽,把你方才說的事再說一遍吧。”
晏子欽應了一聲,在岳母萬分期待卻又忐忑的目中把今日和刑部尚書的談話解釋了一番,歸到底也就是一句話,“張尚書讓我京兆府,徹查歌阮卿卿一案。”
話說完,房中一片寂靜,除了曲院事放下茶盞的聲音,沒人接話。
良久,曲夫人才道:“你又不是京兆府的人,怎麼調你去查案?誰許他著衙門調人?”
曲院事緩緩道:“家已應允了,沒什麼可質疑的,明日就依著張士遜的意思,去京兆府,該怎麼查就怎麼查,過這陣,只是記住一點,無論誰問你案,你都不許泄半個字。”
晏子欽點頭,道:“岳父的意思小婿明白,滴水不才能立穩腳跟,不知我的底牌,丁家、清流才會有所忌憚,稍有傾向,就了活靶子。”
曲院事道:“你是個明白人,我也不需贅言,回去早些休息。”
明姝和晏子欽攜手告辭,上了馬車,方才一直在傾聽的明姝終于開口了,道:“我看,父親十有八~九要去太后那兒了。”誰人不知,曲章是太后的親信,“他說‘過這陣’,就是等太后介。”
晏子欽道:“一切明朗之前,只能步步小心。”又嘆了口氣,笑道:“今日才知做人的艱難,獨善其亦是奢求,罷了,渾水已經找上門來,不如放開來趟一回,看看它到底能深幾尺。”
第二日,晏子欽不需上朝,倒是睡了一個難得的懶覺,起來后好整以暇地地讀書、洗漱、用飯,飯后還吃了兩塊裹了蔗糖的米糕,很愜意似的,讓家人許安看得只冒冷汗,心道,這位爺是糊涂了還是怎的,不像是麻煩上,倒開始起來,莫非自覺到了山窮水盡,索放任自流了?
看著他閑散的樣子,明姝忽然想到了在臨川的日子,回首往事,才覺得那時的生活也不錯,曾經無比懷念京城,想必是在父母的蔽下,不知宦海沉浮、人險惡,如今自己當家立事,才覺出山居歲月的可貴。
待一切都準備完畢后,明姝要和晏子欽一起,本想換上男裝,卻被晏子欽攔下了。
“咱們家有什麼人,都在他們的掌握中,不需掩飾了。”
明姝想想,也是這番道理,不必掩耳盜鈴,的扮男裝連羅綺玉都騙不了,遑論瞞過場中一雙雙銳利的眼睛?只是穿了一深青的厚褙子,下是素白子,與平日綺麗的不同,今日的素淡穿著,倒顯出一種難得的干練氣質。
隨他們一起去的也有杜和,自從知道丁家已經不追究他,他就好像重新活過來一樣,當天夜里就在大街上轉,逢人就打招呼,今天自然不會錯過同晏子欽一起去衙門的機會,騎著馬跟馬車外。他大概是所有人中心最好的一個,重見天日的喜悅讓他飄飄然不知在何方。
來到京兆府衙門,進了大門,院落里一片死寂,未化的白雪被北風卷起,像極了臨川柘岡漫山遍野的雪白辛夷。衙役們都知道今天來了個“不速之客”,阮卿卿的案子牽扯面太廣,這種況最是難辦,這位不速之客自己就是泥菩薩過河——自難保,他們不過是混口糧過日子,不想被牽連。
證人、證詞,無論什麼,都比不上死者的尸誠實,這是明姝常常講給他的道理,既然一樁簡單的自殺案子被攪得如此復雜,不知哪方是真,哪方是假,不如先從絕不會撒謊的尸手。
阮卿卿和尹俊的都停放在斂房,經過兩個月的侵蝕,已經高度白骨化,和那吊在娘娘廟房梁上的尸“闊別三月”,那時還算是個完整的人,現在卻只剩下一枯骨了。
明姝一邊帶起手套、圍上遮擋異味的面紗,一邊繞著放置骸骨的木床觀察。
“很年輕,兩個人都很年輕,骨骺尚未完全閉合。”所謂骨骺就是骨干兩端膨大的關節面,兒的骨骺是疏松的,留下高增長地空間,隨著年齡的增長,骨骺逐漸閉合,年后則完全閉合。
明姝又出手細致地檢查了恥骨聯合況,借此更加細致地判斷年齡,“人恥骨聯合面嵴高銳,年齡在十六到十八之間,男人的恥骨聯合面上出現骨化結節,應該在二十歲上下。”
這番關于年齡的檢查是為了防止衙門以他人尸骸濫竽充數,借此瞞真相。
晏子欽,道:“聽說尹俊年時曾經右骨折,能看出跡象嗎?”
明姝點點頭,道:“你看,右脛骨上有一層骨痂,骨骼比左相同位置壯些,這是骨折后未得到很好的醫治,愈合況不佳造的。聽說尹俊家境貧困,倒是很符合他家的況,應該是他本人的骸骨沒錯。”
一邊說,一邊翻查仵作填好的尸格,死因一欄寫的是服毒,而實際上,骸骨的頸部的確因□□腐蝕而變得焦黑,可除此之外,頭部、后頸、手臂都有不同程度的輕度損傷,應該是死前短短幾天時間造的,可見傳聞不虛,他的確曾屢次嘗試自盡。
“還真是孜孜不倦地求死,全是為了阮卿卿嗎?”明姝搖搖頭,來到了死者旁邊,又對著尸格一一檢驗,本來是例行公事,卻忽然愣住了,良久后,抬頭盯著晏子欽,喟然長嘆道:“你那天夜里問得不錯,果然有了孕,已經四個月了。”
頓了頓,接著道:“除了上吊造的頸骨損傷,上還有被毆打的痕跡,而胎兒……應該比他的母親先離開人世……”
正說著,有聲音從公堂那邊傳來,卻是杜和的聲音,很遠,聽不清,晏子欽和明姝急忙過去查看,卻見杜和拉著一對畏畏的老年夫婦,道:“就是你們,那天在娘娘廟又五戶人家認領尸,只有一戶說死者不是自家兒,就是你們!”
老夫婦連忙搖頭,異口同聲說杜和看錯了,杜和卻道:“你們那天說死的不是你們兒,可今日卻又是了,難道你們當日就是去確認到底死沒死的?說,是不是早知道阮卿卿會上吊?”
晏子欽、明姝、杜和,加上周圍的衙役,十幾雙眼睛齊齊看向老夫婦,他們的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已然出馬腳。
作者有話要說: 啊,我的碼字拖延癥又開始發作了……救命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