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見杜和垂頭喪氣地回來了,立即猜出他和羅綺玉有了矛盾,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個局外人著急歸著急,卻不能管太多。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問清楚蕭禧的事。
明姝讓杜和坐在瓜藤下的涼椅上,自己坐在對面,□□岫盛了些冰鎮的甘草水給杜和解暑,自己不敢喝冷的,能看上一眼也覺得解饞。
杜和別的不論,這點聰明還是有的,看著明姝,道:“你是不是要問我和恩公在蕭禧那里看到了什麼?”
明姝點頭道:“你既然明白,也別讓我費口舌了,快告訴我吧。俗話說了,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凡事不能讓夫君一個人頂著,何況咱們兩個雖比不上諸葛亮,比起臭皮匠還是綽綽有余的,你快說,咱們好商量商量。”
杜和道:“可是他不讓我告訴你呀。”
明姝道:“正是他不讓,我才悄悄問你。你那麼仗義,總不會舍不得說幾句話吧。到時候我看出什麼門道,沒法和他提,還要勞煩你,就說是你自己想出的,再幫我瞞他一回。”
杜和那晚一無所獲,心里本就有些不是滋味,聽這麼一說,也想在晏子欽面前扳回一局,道:“我只同你說,聽好了……”
隨后讓春岫拿來紙筆,他在紙上寫寫畫畫,把會同館和蕭禧房間的大致格局畫了上去。
“外面一道高墻,院一道矮墻,蕭禧的房間就在發現兇手足跡的東側矮墻向西百步開外的地方。蕭禧的傷口我沒能親眼看見,可是看過案卷上的描述,傷口在頸部右側,三寸長,出量多卻并不深。”
明姝道:“傷口在頸側還能留下命來,猜也能猜出傷口不會太深。頸部管構造復雜,刺客沒能傷及脈,這位遼國使臣真是福大命大。”一邊說,一邊比劃了一下,道:“記下來,兇是匕首、短刀之類的短銳。”
杜和笑道:“為什麼?”
明姝道:“長兵和短兵的使用方式不同。長兵主要用于揮砍、擊刺,三寸長的傷口相當于正常人四分之一的頸圍,擊刺很難造這麼長的傷口,只能是揮砍造的。”
將紙卷筒,擊打旁的花架立柱。
“比如我手中的就是一把長刀,順勢揮出,立即停手,由于長兵自的長度,刀尖還是會劃出一段很長的距離才能停下,造傷口,而且是斜線形。刺客突然襲擊,遇刺者沒有防備,如果用的是長兵,只要得手,絕對會留下較深的傷口。而短兵由于本短小,更靈活,同時,攻擊方式也變劈、劃,形深淺較為均勻的傷口。他自己怎麼說?”
杜和一一記下,道:“蕭禧遇刺時已經睡下了,沒看清兇手,更沒看清兇。”
明姝道:“這更能解釋了,如果當時是側臥,黑暗之中,循著聲音下手,本想割,卻只傷了頸側。”
杜和攤手道:“你說的有理,可是沒什麼用啊,京城里那麼多短刀,匕首、剃刀,甚至菜刀,還能一一排查不?”
明姝道:“當然有用。進會同館要除下武,刺客能帶著兵混進去,無外乎假扮會同館里的士兵。”
杜和道:“這些連我也知道。”
明姝道:“軍的兵刃是長刀,而護送使臣宋的遼國士兵不許重裝城,只許佩戴短刀防。”
杜和吸了口涼氣,道:“你的意思是……刺客假扮遼國士兵?不可能的,這些遼國人比誰都警覺,聽說他們連睡覺都不拉床帳,枕下常年放著利,就是提防夜里發生不測,怎麼可能放一個刺客進去。”
明姝道:“這個就要靠你們了人崛起方式。”
杜和把明姝的話依樣畫瓢地告訴晏子欽,晏子欽聽后思索片刻,道:“其實會同館的防守有一。遼國士兵之間互相認識,可是大宋的軍卻不認識這些生面孔,遼國士兵進出全靠和軍中幾個略通契丹語的軍流,倘若刺客也會契丹語,就有機可乘。”
杜和道:“刺客還會契丹語?那鐵定和于卿有關了!除了他,別的契丹人哪里還有在汴梁呼風喚雨的膽量和本事。”
晏子欽道:“還沒有直接證據,你再看看這個東西。”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上面寫著一個人的名字——于秋,下面還有麻麻的文字,敘述著他的生平。
“我派人去淮南會館查過,這個人是四十年前舒州于家派來京城掌管生意的管事,常在淮南會館走,善于結朋友,和王府的管事們混得很,曾和包括真宗皇帝的潛邸,襄王府,在的幾個王府做生意。考慮到于家的背景,這個于秋的攀附行為就顯得別有用心了。”
“十三年前,于秋病逝,無妻無子,據說有一養子,名連環,當時十三四歲,當街殺了一名姓陳的員后不知所蹤,到如今也是二十六七了。如果遼國使臣行刺案真和于卿有關,這個名連環的人本就是個慣犯,嫌疑很大。”
杜和一拍手,道:“雁過留聲,人過留影,既然有了線索,風頭也過去了,我這就去外面跟兄弟們打聽打聽這個什麼‘連環’,只要有心,總能找出點蛛馬跡。”
晏子欽道:“說到避風頭,前幾天你躲在哪里?”
杜和道:“這件事不好解釋……說了怕你誤會。”
晏子欽道:“有什麼好誤會的?”
杜和了手,開口道:“汴水大街你知道吧,那里有戶寡婦……”
話還沒說完,就見晏子欽變了臉,眼里分明寫著“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杜和見狀,泄氣道:“我就說吧,你誤會了!那位大嫂都能做我娘了,我說的是兒!”
晏子欽的臉更黑了。
杜和拍著額頭,哀嚎道:“我才不是那種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的禽!那家的兒阿月,我曾經不慎撞倒了人家,事后心里過意不去,又同們母二人日子艱難,就借口撞壞了的東西,送了些碎銀過去。那晚你我分開后,我本來在一廟里安,前幾天吃多了豆腐白菜,出去開葷,在阿月家附近遇見,聊了幾句,無意提起最近要躲躲,怕廟里人來人往不安全,就收留我借住了幾天。”
晏子欽冷冷道:“現在的子太心了些,也不怕領回家的是個人面心的冠禽。”
杜和斜眼道:“你是在罵我?”
晏子欽道:“你和非親非故,糊里糊涂住進人家家里,外人知道了豈不是壞了人家的清譽。作為朋友,有些話不得不提醒你,你自己心里也要拎得清,不要這邊牽著一個,那邊掛著一個,欠上數不清的風流債。當然,如果你就是想三心二意、游戲人間,全當我沒說過。”
杜和正為羅綺玉的事糾結,聽晏子欽這麼評價自己,惱怒,揮手道:“哪有的事,是你想多了!”
晏子欽道:“是你想得太盡各殘缺男。想讓羅娘子相信你,你也該相信,拿出些可靠的樣子來。再不收收心,到時候玩砸了,可別怪沒人提醒過你!”
說著,就要起,杜和問他去做什麼。
晏子欽道:“兵分兩路,你去打聽于連環,我去一趟城北,拜訪張耆。”
杜和道:“哪個張耆?”
晏子欽笑道:“哪里還有第二個張耆,就是當初和龔好,引薦他王府的張耆。”
見他走了,杜和找到明姝,又將方才的話一五一十地轉告。
明姝心想,那于秋既然是生意場上的人,又有些小名聲,有些年紀的商人說不定還能記起他,甚至和他打過道,若是相,能說出那個養子的下落就更好了。
眼前就有一門生意場上的親戚,正是晏子欽的舅父許杭。舅甥兩人雖因許杭結丁謂一事鬧得不愉快,可晏子欽終究顧念骨親,在皇帝面前求了,許杭心知肚明,半年來再沒有逾矩之舉。
如今塵埃落定,可兩家終究有了嫌隙——許杭自詡是長輩,拉不下面子認錯;晏子欽脾氣倔,認定了舅舅有錯在先,不肯服。這次明姝有孕,許家該盡的禮數一樣沒,是長命金鎖就送來三對,還有銀鎏金的抓周,狀元及第的珊瑚牌子,都是討彩頭的好東西。
晏子欽不讓收,明姝卻藏下,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舅舅的心意,他這麼做,顯然是在變相求和,倘若退回去,駁了他的面子,往后更不好相見。
畢竟是極近的親戚,何況晏子欽的母親還在世,難不兩家人一輩子不見?
如今為了打聽于秋的事,明姝想著正好可以去舅舅家中走一趟,一舉兩得。
準備了幾卷尺頭和一對消暑的定州白瓷枕,一路小心謹慎,來到許家是已是申時正,已算好時間,估計舅舅此時差不多從鋪子回來,經門房通報,許杭果然才到家不久。
將外甥新婦請堂,許杭的激溢于言表,不讓用茶,而是換上了溫熱的姜棗糖水。
畢竟許久不見,明姝主破冰,笑道:“本來早就該來問候,如今雖遲了些,略備下薄禮,請舅舅見諒。”
許杭八面玲瓏,自然將前事揭過不提,何況本來就是自己理虧,如今人家通達理,有了孕都不忘登門拜訪,說不準就是自己這個倔強的外甥抹不開面子,這才請妻子來斡旋的,可見心里到底還是有他這個舅舅的。
“哪里,哪里,你如今有五個多月的子了,前些日子你舅母還念叨,有些話要和你聊聊,不巧最近到我那婿家看兒去了,等回來,不了到你那兒嘮叨兩句。”
明姝笑著和許杭拉了些家常,許杭本就是喜歡聊天的人,知道的事也雜,要不是顧忌著男有別,不敢放開了講,恐怕一百天也倒不空他的話匣子。
講著講著,明姝暗喜,心想他消息靈通,八對當年的于秋有些印象,因而故意將話題引向許杭年輕時的經歷。
“我那時年輕得很,和外甥現在差不多大的時候就離家闖了。當然,這不是什麼彩的事,因為讀書不才背井離鄉,若是讀書好,就要留在家里考進士了妖哪有這麼萌!。路過臨川旁邊的南時正好是柑橘的季節,我看這東西好啊,甜得像罐子,兩吊錢就能裝一大車,當地人也不當回事,橘子樹遍地都是,果子都爛在地上,你們不當回事,我可就不客氣了!”
“當天就雇了輛驢拉的板車,趕去一百里外的鷹潭縣賣,誰知驢子半夜跑了——其實都是租車的人下的圈套,訓練過自家的驢,半夜就自己跑回去,非說你把驢弄丟了,訛你錢。我那時年輕,正是干傻事的年紀,這些人不老實,我也不和他們打道,愣是靠自己沒日沒夜地把一車橘子推到了鷹潭,洗洗干凈,裝上盒子,一個個溜溜黃橙橙,一盒就能賣二百錢,一車橘子,刨去被訛的錢,我還凈賺十五吊。”
說起年輕時的過往,許杭忍不住大笑起來。
明姝道:“那您是何時來京城的呢?”
許杭道:“后來掙了點錢,就想往北闖,那時不知天高地厚,在汴梁做了幾次生意,還是斗不過地頭蛇,賠的本無歸,又不甘心就這麼兩手空空地回去,只好踏實下來,到我后來的岳父手下謀了個差事,他瞧我不錯,把你舅母嫁給我,我才算站穩腳跟,他們一家可是我的恩人呀。”
明姝道:“地頭蛇?是不是那些和京中大家族有來往的商人?京城最大的就屬宮里,其次就是各個王府,舅舅可曾被這些人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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