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誠淡淡道:“世上冠禽者尚且極多,秀才又如何?何況如今只是傳他問話而已。”
丙基語塞,阿澤在旁聽了,捂笑。
不多時,那陳秀才被帶上堂來,——著藍布,果然一表人才,眉宇間也并無什麼猥瑣之氣。
陳秀才行了禮,便道:“不知大人急召小可來,是為何故?”
先前黃誠也曾傳召過陳秀才,問過三兩句話,因見他文質彬彬一表人才,談吐間又極斯文,并無破綻,即刻便令他去了。
如今再相見,黃誠盯著他看了片刻,便道:“今日本縣重審袁家一案,有些疑問要請教秀才。”
陳秀才道:“但凡能夠相助破案,小可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黃誠微微一笑,道:“那不知秀才,案發當夜,你在何?”
陳秀才道:“在家中書齋讀書。”
黃誠道:“可有人證?”
秀才搖頭:“小可讀書之時,不喜有人在旁聒噪,是以并無人證。”
黃誠聞言,面為難之:“這便不好說了。”
陳秀才便問道:“大人為何這般遲疑?”
黃誠方緩緩道:“實不相瞞,只因有人供認,案發當夜,在袁家看見過秀才。”
川縣跟阿澤聽了,雙雙詫異,便看黃誠,卻見黃誠仍是面不改。
然而陳秀才聽聞,卻陡然變,待要反駁,卻只張了張口,臉上也微微地有些漲紅起來。
黃誠一眼不眨地著他,道:“秀才對此,有何話說?”
陳秀才低下頭去,頃刻,才又道:“這、只怕是胡說,小可并未出門,更何況,怎能夤夜前往袁府?難道竟是這般不知禮數的麼……”
黃誠笑了笑:“本縣也是這樣想,好端端地,秀才怎會跑去袁家呢……袁老先生對秀才的人品可是稱贊有加。”
陳秀才臉上的紅慢慢地消退,卻只低低道:“是。”
正在此刻,秦晨跟川縣捕頭從外而來,秦晨手上且拎著一個包袱,他快步跑到案前,對黃誠低低地說道:“正如大人所料,找到了!”
川縣跟阿澤都是一頭霧水,不料陳秀才抬頭看見那包袱,臉上頓時退了個干干凈凈,如見鬼怪一般。
川縣忍不住問道:“這是何?”
黃誠盯著陳秀才,慢慢說道:“秀才不如說與知縣,這里頭是何?”
陳秀才呼吸急促,眼神焦急,卻只是搖頭,就如溺水瀕死之人,兀自掙扎。
黃誠冷哼了聲,對秦晨使了個眼,秦晨把那包袱打開,頓時之間——一件兒紅的裳,白領子,并幾朵珠花,赫然在目!
川縣見了這些,頓時想起來,便驚道:“先前興兒跟袁大供認看見的那個丫頭,豈不正是這……”
黃誠咳嗽了聲,丙基忙停口不言。
黃誠又微笑看著陳秀才,道:“秀才你且再看,這是什麼。”說著,從自家懷中掏出一,竟是一張薄紙,一揚展開。
川縣見白紙黑字,上頭竟是“風雨凄凄”四字,正不明白,那邊兒陳秀才見了,卻踉蹌倒退數步!
這川知縣丙基正發問,忽然見黃誠著驚堂木……川縣心頭一,忙后退一步,果不其然,就在他后退之時,黃誠“啪”地又拍落下去,鏗然一聲,令人警醒。
丙基抖了抖,心道:“他如何這樣擺譜。”
那邊陳秀才本就魂不附,聽了這驚堂一聲,更是面無人了。
黃誠喝道:“陳永安!這許多證據在前,你還敢抵賴?你是如何跟那嫣紅丫頭私通,如何暗暗潛進袁家,又是如何害了袁小姐的……還不從實招來!”
陳秀才抬手扶額,搖搖晃晃,竟似站不住腳。
黃誠見他仍不做聲,便又道:“你可知你何其該死,袁老先生本厚你,招你為乘龍快婿,你竟生出歹心,害了他的……似你這等不知廉恥、枉顧人命的歹惡兇徒,還觍為秀才?如今本縣已經查明,必然革你功名,再你為袁小姐償命!”
這一番話說完,才聽陳秀才道:“大人……大人……小姐、并不是小人所害……”一句話說完,兩行淚便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此刻川知縣丙基目瞪口呆,猛然聽黃誠說了這許多,他才反應過來,因瞪著陳秀才:“看你這斯文一表,居然是冠禽,本縣先前竟也被你蒙蔽了!事到如今,還敢抵賴?”
陳秀才聽他也如此說,再也站不住,便雙膝一屈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道:“兩位大人在上,小人并沒有殺害袁小姐,請兩位大人明察!”
丙基冷笑道:“匪夷所思,人證證都在,你尚敢強辯?果然不見棺材不掉淚,看樣子竟要大刑伺候!”
黃誠看他一眼,丙基察覺,才咳嗽了聲道:“黃大人請講。”
黃誠轉頭看向陳秀才,卻見他雙眼滿是淚,此刻正垂頭拭淚,竟像是悲不自一般。黃誠便道:“事到如今,強辯無益,你還不從實招來?不然的話,就休怪本縣無了。”
陳秀才見大勢已去,便哽咽道:“我自當將實和盤托出,只求兩位大人明察。”
當下,陳秀才便將當夜形一一說來。
原來案發前一日,丫頭嫣紅借著出街的功夫兒,找到了陳秀才,因對他說道:“姑娘這兩日始終病著起不了,形竟大是不好,我看,的心病卻是秀才,倘若秀才你去安幾句,只怕的病才得好呢。”
陳秀才起初不愿,嫣紅因急得哭道:“姑娘都要死了,你竟這樣狠心?你今日若不答應,以后也別到姑娘的墳上哭!”
陳秀才見說到這個地步,才勉強答應,當下嫣紅便安排他,當夜須扮上裝,從角門進來,會接應到樓上去,只趁著院門跟樓門都沒鎖,便把他藏在二樓書房,等眾人都安歇了,才神不知鬼不覺地接他上樓,跟姑娘相見。
那夜,陳秀才混樓中,自等在書房,心下忐忑不安,因見文房四寶都是現的,他因靜心,不覺提起筆墨,寫了一行字……又覺不妥,便團起來隨手扔在字紙簍里。
如此半晌,外頭漸漸地沒了人聲,他正等嫣紅前來,猛聽見樓上一聲尖,耳畔仿佛有咕咚咕咚的聲響,陳秀才不知發生何事,卻知道不妥,掂掇片刻,打開門跑了出去,到了樓上,卻見房門窗戶都閉,他才要拍門,底下的丫鬟婆子們也都沖上來,陳秀才生怕陷,早掩面避退了,這些丫鬟婆子因見他是子打扮,且又是危急時候,自然來不及仔細看,只合力將門打開……
門開之時,卻見里頭嫣紅跌倒在地,昏迷不醒,而袁小姐人卻已經在半空吊著……早已經了亡魂。
陳秀才見是這般,骨悚然,來不及多想,便隨著尖奔逃的丫頭們也沖了出來……他因太過驚慌,慌不擇路,出院門之后,還撞到了袁大,由此才清醒幾分,當下逃之夭夭!
陳秀才一一說罷,因道:“先前小人并不是有意瞞,只不過夜間私會,此事有礙小姐名聲,如今小姐已逝,又怎好平白玷污?故而小人絕不敢吐半分……不料仍是瞞不過大人雙眼,然而小人并不曾殺害小姐,更求大人恤明察!”說著,便磕頭下去。
黃誠又問幾句,見他的供詞皆記錄在案,便又命人把陳秀才押下。
陳秀才退后,丙基大喜,因看著供詞,笑道:“好個狡詐的陳秀才,差點兒給他瞞天過海了!此事必然是他所為無疑。”
黃誠不置可否,丙基又思量道:“怪道無人明白這兇手是如何憑空出現又憑空不見的,原來他竟扮作了丫頭,——試想,眾人聽見了小姐房驚呼,自然一擁而,當時他是丫頭打扮,眾人驚慌失措之余,自不會十分留意他,竟給他夾雜而出……哈哈,好一個歹毒狡猾之人,竟借了這樣高明的障眼法兒,只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畢竟是逃不了這天羅地網的。”
黃誠聽著他一一說來,倒也推理的十分契合邏輯,其實也跟他心里所想的一模一樣。
丙基喜不自,忽見黃誠不言語,因問道:“黃大人果然是高明過人,此案也斷的干凈利落,令人欽佩!”說著竟拱手做了個揖。
黃誠忙起道:“大人不必多禮,只是……”
丙基問道:“只是如何?”
黃誠道:“只是這陳秀才早跟袁家有婚約,如何還要強行侵害袁小姐?”
丙基嗤之以鼻道:“可見他歹人自有歹惡兇心,豈能以常理測度。”
黃誠轉頭,又看向案頭上那些裝首飾,心中卻仍是有一個疑問:若果然是陳秀才作案,他為何不把這些證盡快銷毀,反而留在家中?難道果真是惡人膽大?另外為何袁小姐曾留那八個字,且嫣紅也一口咬定是王閆呢?
因阿澤在旁將此事看的清清楚楚,便也跟云鬟說了個通,阿澤因說道:“這黃知縣倒不是個庸碌之輩,心思縝不說,問案竟自有一套……不過話說回來,也全靠了那字紙簍里的廢字紙呢……大小姐,你尚未告訴我你怎麼就會留意到那個了呢?尋常之人哪里會留心到這種地步?”
云鬟見黃知縣問案手法果然高明,心中也自贊許,聞言道:“也是無意中看見的罷了,不值什麼。既然如此,黃大人就認定了陳秀才是真兇了麼?”
阿澤道:“看他的樣子,仿佛還要思忖思忖,那川知縣倒是迫不及待要定案一樣,兩人還爭執了一番呢。”
云鬟點頭道:“畢竟人命關天,仔細些是好。”
次日,黃誠竟仍是約定了丙基開棺驗尸,阿澤因昨兒看了熱鬧,今日便也興興頭頭前去,臨去又討了云鬟示下。
云鬟因也想知道究竟,便也由得他去,阿澤臨去,卻道:“大小姐不去麼?或許又無意中看出個什麼來呢?”
云鬟不答,只瞥著他,阿澤才笑笑而去——阿澤自不知緣故,只當畢竟是小孩兒避忌罷了,卻不料以云鬟之能,倘若一眼看見那些……從此再也忘懷不了,今生今世只怕日日噩夢。
阿澤去后,又有村中的小孩子們前來找云鬟,因聽阿寶說小狗兒的娘病了,小狗兒也不得出來玩耍,大家正齊去探,云鬟就也珠兒準備了兩樣果品點心拎著,眾頑簇擁著,都往小狗兒家里來。
這幫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十分熱鬧,誰知才進門,就見小狗兒跟一個人站在一,正牽著那人襟,依依說道:“你待會兒再走可好呢?”
云鬟冷眼見了,心里咯噔一聲,便蹙了蹙眉,而那人聞聲回頭,烏沉的眼珠兒一轉,看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