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云鬟吩咐陳叔假借收賬之名,實則卻是往那南邊兒,竟在山清水秀之置買了一房屋田產。
自從明白重活一世后,對云鬟來說,先前發生的種種自不可磨滅,倘若任由一切仍如先前般,那極大的可能便是所有再重蹈覆轍一回。
青玫之事發生前,云鬟本想阻止,不料差錯,仍是不可避免,雖說形比前世有所不同,譬如謝二等人伏誅,而阿寶來福一家也終究得以保全……其他的,比如黃誠、秦晨等,也有所改變。
至于后來本該為懸案的袁家迷案,倒也告破,這卻是始料未及、意料之外的。
可是與此同時,卻又跟“趙六”之間的羈絆漸漸深重。
這人的存在,總是時不時地提醒著云鬟,昔日發生經歷過的。
因此日思夜想,心底漸漸生出一個極大膽的想法兒來,那便是:遠離是非之地,避開是非之人,從此所有,一了百了。
早在崔印親自來莊上之前,云鬟便已經悄悄地拿定了主意。
只不過這“主意”卻因崔印初來那日的溫,對親的,讓云鬟心底有一刻的松……甚至覺著……索就跟著他回京去罷了。
誰知那份喜歡,不過如鏡花水月似的,何其短暫,轉瞬即破。
所以這連日來崔印在鄜州游山玩水,云鬟一邊兒裝病,一邊兒卻焦急地等候陳叔的消息。
也是擔心陳叔出事的,更幾次想悄悄地把秦晨來,讓他幫忙去找一找,且喜老天保佑,陳叔畢竟安然歸來。
陳叔聽了云鬟一句:“誰說不能住?”自然不明白的,便問道:“小主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云鬟遲疑片刻,便說道:“陳叔,你覺著我父親如何?”
陳叔聞言沉默,陳叔因是謝家的人,自然心向謝家,對他而言,謝氏既是他要效忠的謝家主子,也是他從小兒看著長大的“小主人”,然而,最終卻是那個下場……
主子們的事,陳叔自然不敢也不能多,可心底卻一直都深以為憾,為謝氏而不平。
先前雖見了崔印,知道他是名門顯貴,然而對陳叔來說,他對謝氏“始終棄”,對哥兒“棄之不顧”,實則……卻只是個寡薄幸的貴公子罷了,對謝氏來說并非良配,對哥兒來說并非完父。
如今聽云鬟問,陳叔心里雖不喜歡崔印,倒也不便直口說出,便支吾道:“侯爺麼……自然是大戶人家的公子,我們這些鄉野村人哪里懂得,又哪里敢說。”
云鬟聞言,笑了笑,便道:“陳叔不必說,我也明白。然而你可知道我心底想什麼?”
陳叔搖了搖頭,云鬟輕聲道:“我心里想,縱然我跟著父親回了京,在那偌大府里,只怕也討不了好兒的,畢竟我親娘沒了,父親又是不管事的……”
陳叔見果然說的直接,心中震,忙問:“小主子我去那麼遠的地方置買房屋,難道……”
云鬟默然:不錯,早在崔印親自來之前,就有此打算,且正如先前跟陳叔說過的,——此事已經想過千百回。
云鬟所思所想,便是在侯府派人來接之前,只尋一個由頭,譬如對外放話說,是謝家的人來接了去,然后帶著陳叔等的人一走了之,遠遠地去到那江南水鄉之地避居。
橫豎對侯府來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之人罷了,就算是找不到了,或者驚府,也只是一時的,何況難道真的非不可?更何況有心躲避,別人自然難以尋到。
可是云鬟之所以下如此決心的理由,卻并不僅僅是跟陳叔所說的這個,而是……對來說,轉頭南下,而非北上,只有這般,的命運才能完完全全地扭轉,跟先前的徹底不同。
就如痛下決心、揮刀斬斷所有一樣,如此才能斷了往后跟那許多人的種種羈絆,那些剪不斷,理還,魄驚心的孽障孽緣。
陳叔終于懂了云鬟的意思,他心中自然震驚非常,雖然知道小主子向來自有主意,可是如此……卻委實有些驚世駭俗了。
竟然舍得京城那花花之地,侯門公府的大宅大院,千金小姐的份……寧肯銷聲匿跡地遠遁……
若非向來知道云鬟的心,陳叔必然以為不過是小孩兒家的任胡為罷了,然而著燈下云鬟澈然堅定的目,陳叔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橫豎……我只聽小主子的罷了。只要您想好了,我并沒有二話。”
云鬟一笑點頭,當下便不再說此事,只又詳細問起陳叔一路的形。
陳叔方又道:“都是我的子拖累了,加上太長時間沒趕路了,又水土不服的,那天才撐著到了揚州,可巧就病倒了,天不應地不靈,得虧遇上了好人,請了個高明的大夫,養了十幾天,才又活了過來。”
云鬟見他比先前枯瘦了好些,心中難過,便道:“陳叔,苦了你了。”
陳叔笑道:“哪里話,我害怕耽擱了正經事兒呢,還好仍是做了,不然我也要無臉回來見哥兒了。”
云鬟知道他急著趕路,自然虧虛了子,只怕要多調理些時日才好,當下便不再同他說下去,只催他快些回去休息。
陳叔去后,云鬟復回到里屋,因珠兒跟林嬤嬤都給打發了,此刻屋寂靜無聲。
云鬟心中卻有些異樣之,靜坐想了片刻,便輕輕地喚道:“巽風。”
喚聲似輕煙裊過,卻無人應聲,云鬟復又道:“巽風?”仍是悄然寂靜。
云鬟見巽風果然不在,才微微地松了口氣。
自打崔印帶人來到莊上后,巽風便不似先前異樣跟跟的了,方才云鬟同陳叔談之前又四打量過,并沒見到蹤跡。
可同陳叔說完心事之后,卻始終有些忐忑,總有不踏實之,因此便詐喚了兩聲。
巽風既然沒答應,自是不在場了……云鬟心想。
然而忽地轉念又想到:“他們分明是白四爺所留的人,然而我跟四爺毫不相干,竟是為何要這樣相待……”
云鬟想了會子,又咬了咬,低頭暗嘆了聲:“縱然留了人在這兒,只怕也沒要,白四爺……是何等的人,怎麼在一個萍水相逢的小丫頭上留心分神呢,他留下巽風阿澤他們,不過是憐憫莊上無人照應,又或許,是因上回那王典來鬧的一場……他心謹慎,不再出事端罷了。可就算留了巽風又怎麼樣,倘或巽風真的聽見了我的打算,難道白四爺還能手不?照他的,只怕也萬事不說而已。”
云鬟想到這里,微微笑了笑,可雖是想著此事,心底卻一個閃念,竟沒來由地又想起崔印突如其來的緣故。
云鬟先前雖聽胡嬤嬤的丫頭說過,崔印之所以親自來接,不過是因沈丞相夫人的一句話……然而區區一個不起眼兒的侯門小姐,向來跟沈家又無瓜葛,無緣無故哪里會驚丞相府的人?
可若是……白四爺……就不同了。
一念至此,心猛地跳了一跳,鈍痛。
云鬟按著前,忽地覺著莫名口,便站起來,可人起了,卻又忘了要做什麼,便只顧呆站。
不料正珠兒從外進來,見直愣愣地站著,便吃了一驚,忙走過來道:“姑娘,怎麼了?”
云鬟合了合眼,才約道:“你來的正好兒,我要吃口茶。”
珠兒忙去倒茶來,云鬟兀自覺著心里悶悶的很,便走到窗戶旁,把窗扇打開。
迎面而來的是如潑墨似的濃夜,廊下跟門首的燈籠朦朧幽淡,夜間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周地發寒。
云鬟抬手抱臂,手指輕過臂膀,又或許是夜晚的鄉野里氣太重了,頃刻間,眼角竟也有些潤潤的。
次日,崔印便又去寶室寺里觀賞那唐時的大銅鐘,中午吃了素齋,下午才回。
崔印來至后院,便趁興對云鬟道:“難得,先前聽聞鄜州,只覺著籍籍無名而已,誰知竟有這許多好去,那凰山水河且不說了,單是今兒看過的銅鐘,先前去過的柏山寺塔,石泓寺石窟,以及八卦塔群等八景,已經是極難得罕見的了,早知這般好玩兒,該早來再多住些日子才好。”
云鬟只不言語,雖在鄜州住了兩年,但周遭的這些景致尚沒看完全,只在謝氏子還撐得住的時候,曾同一塊兒游過凰山,也曾去過寶室寺還愿,兩人親手過那銅鐘……其他各地,卻不曾踏足。
崔印見不答,自知失言,便笑道:“不過為父可不是特意來玩耍的,鬟兒該知道的呢?”
云鬟笑了笑:“這是自然,父親既然喜歡此,多住些日子也是無妨的。”
崔印道:“已經住了好些日子了,若不是因為你的病,早該回京了呢,這會子京還不知如何……只怕催回的信已經在路上了。”
云鬟聽了,便面有憂,崔印問道:“怎麼了?”
云鬟道:“父親且答應不惱,兒才敢說。”
崔印十分好奇,便正道:“到底是怎麼樣呢?我不惱就是了。你且說。”
云鬟方小聲道:“兒想,這會子還是不跟父親回京去,只因……母親去了還不到三年,得是明年開春兒的時候才算,所以兒懇求父親答應,讓兒在此地再留數月,好歹給母親守足了三年的孝,才能安心跟父親回京呢……畢竟此次一回去,就再也不會回到此地了。”云鬟低聲說著,略微哽咽,眼中便有淚閃爍。
崔印聽了,大為意外,但一方面,卻也不住為如此孝心而容。
崔印默默出神,片刻才道:“好鬟兒,不想你的孝心這樣重,為父自然是想全你的,可是,京催的急……若是這回不帶你回去,你祖母必然不依,又要罵我不干事呢。”
云鬟拭淚道:“我也知道這請求有些逾矩,然而畢竟是孩兒對母親的最后一點兒孝心了,求父親全。”說著便站起來,竟哭著向崔印跪了下去。
崔印忙將扶起來,見孩兒哭的眼睛通紅,雨打的菡萏似的,崔印自然忍不住,便道:“罷了罷了,你且別急,讓為父再想一想可好呢?”
云鬟含淚看他:“母親去了,雖知道府的人牽掛我,但對鬟兒來說,父親大人卻是最親的人……還請父親察兒的心意……”
崔印如何得住這樣的話,這兩年他雖曾想過云鬟遠在鄜州,但因府安樂,他鎮日又忙著游戲,于是想想也就罷了,如今聽云鬟說的如此懇切,他心底自是有些愧疚的,加之他本是個耳心活的人,當即便把心一橫,索道:“好了好了,你這樣孝順,為父怎麼能忍心不應呢,也罷,縱然拼了回去給你祖母打罵,也要應你的,誰你是父親最疼的乖兒呢。”
云鬟方破涕為笑:“多謝父親,父親果然還是最疼我的。”
崔印也笑道:“既然如此,可不許再哭了,為父心疼。”
父兩人說罷,云鬟便進洗臉,轉離開崔印之時,方悄悄地松了口氣。
自打“重生”以來,幾乎都不曾十分遮掩本,不管是對莊的陳叔林娘等,還是對縣衙的黃誠秦晨等,或者是對趙六……幾乎都完全是自個兒的冷淡冷清。
眾人也都習以為常。
今日這一場,卻著實有些超出“所能”了。
又怎會想到呢,收起本,如小孩兒般哭笑婉轉,如此費心地飾演,卻正是對著所謂“最親近”的這人?
且說云鬟徐步,將到臥房之時,卻見巽風站在廊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