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六問罷,云鬟笑了笑,并不回答,只忽地著他的手,想問一句話。
趙六見言又止,順著目垂頭一看,笑說:“終于想到你還咬傷了六爺麼?你可要怎麼賠?”
云鬟道:“以后只別做這種人不著頭緒的事兒,自然就沒有皮之苦了。”
趙六看著云淡風輕的臉,哼道:“讓你賠個不是就這樣難?只是。”說著,便把手探出來,在云鬟眼底張開手掌,得意洋洋說道:“放心,六爺明,方才早掏了一把香灰抹好了。”
原來方才兩個人從大殿往后來,趙六便順手自香爐里握了些香灰,這不過是止的土法兒罷了。
云鬟見他手上有兩個小小地口子,所幸傷的不重,看了一眼,便道:“握起來罷,別見了風。”
兩個人出了后院,沿著廊下往前方去,這寶室寺雖不大,香火卻還算鼎盛,此刻雖還未日出,又且天冷,但來上香的人已多了起來。
趙六指著說道:“你瞧瞧,若不是六爺機靈,便沒有咱們的份兒了。”
云鬟道:“這不過是順其自然罷了,不是我的,我也不要。”
趙六笑著大量:“好阿鬟,你自清高不要,是六爺塞給你的好麼?”
云鬟聽他又喚自己名字,腳下一頓,繼而搖頭道:“罷了。”
此刻兩人下了臺階,往外而行,寺積雪還未清掃,趙六見地上雪有些厚,趕上去道:“你留神些,鞋子是不是了?要不要我抱著你?”
云鬟輕聲道:“不用。”
兩人出了寺門,迎面卻見有一人垂手端然地站在門口,似等了一段時候,銀灰衫子,段修直,卻正是巽風。
云鬟見了,便回頭對趙六道:“六爺,巽風在等我,咱們就在此分別罷。”
趙六看一眼巽風,道:“你這人可是多事的很,又跑來做什麼,難道我會害不?”
巽風只笑而不語,見云鬟走到跟前兒,便將輕輕跑起來放在馬上,自己也翻上馬。
正打馬要走的功夫,趙六道:“喂,小丫頭,你還沒跟我說,許了什麼愿呢。”
云鬟聽了,方回過頭來,因在雪天地里呆了太長時間,小臉了寒,自雪里泛出很淡的輕紅,雙眼卻一發清亮。
趙六目不轉睛地看著,卻見終于向著自己笑了一笑,旋即回過頭去,低低道:“咱們走罷。”
巽風一抖韁繩,帶著人疾馳而去。
不提趙六如何,只說云鬟同巽風回到莊上,因這會兒天才濛濛亮,又因昨夜鬧得太晚,莊眾人幾乎都還未醒,巽風抱著云鬟快步,便將送回房中。
巽風放下云鬟后,正退出,忽然聽道:“巽風請留步。”
巽風止步回頭,不知有何吩咐,兩人目相對,云鬟說:“原來,小六爺帶我出去,巽風果然是事先知的?”
巽風一愣,繼而點頭道:“是。”
云鬟問道:“既然知道,為何許他帶我出莊子?”
巽風看一眼,垂眸道:“因小六爺是常來常往的,且他又說是帶哥兒的友人,要帶你去個好地方,必會你喜歡,故而我才答應了。”
云鬟道:“我可說過他是我的友人了麼?”
巽風眉尖微,頓了頓方道:“不曾。”這會兒不知為何,心竟緩緩往下沉似的。
卻聽云鬟慢慢說道:“我年紀雖小,趙六爺也還年,但也不能如此沒有規矩,何況我心里并不當他是什麼人,先前也不過是他一相愿總往莊來罷了,你在莊上這許久,縱然不知我心里的想法兒,難道不知我素來的?”
巽風沉默,片刻才道:“是……巽風一時大意了。”微微低頭,目轉,卻見小小地繡鞋,因沾了雪,邊兒便洇了。
云鬟恍若未覺,仍是靜靜地看著巽風,半晌才又說道:“你雖是份不同,但畢竟也是在莊當差的,可是如今卻這般疏忽職守,可知我很不喜歡?”
巽風聽著口風不對,正要答話,云鬟卻不等他開口,便溫聲道:“巽風,你今日……便去罷。”
巽風猛然聽了這句,這才一驚,忙抬頭看向云鬟,卻見眸沉靜,面上并無慍惱之,而語氣偏這樣溫和,仿佛是跟他商量著什麼好的一般。
巽風一時窒息,他從來行事穩重慎,連白樘也曾贊過他沉穩,然而此刻在這小丫頭面前,卻竟有種莫名的狼狽之。
昨夜答應了趙六,雖有他的一點私心在,但其實也并不算他的過錯,畢竟就如趙六所說,他只是聽四爺所命來保護云鬟而已,趙六以友人份而來,他不出手阻攔其實也無可厚非,畢竟趙六不會傷害云鬟。
誰知云鬟竟會因此要他走。
他在刑部走南闖北,多高門大院甚至皇親貴戚家中也都曾去得,并沒有人敢對他高聲大氣,而他從來都進退若定。
此生,竟還未遭遇過這般“冷遇”。
巽風一時竟反應不過來:“哥兒……”
云鬟卻轉過去,輕聲又道:“其實你本就不屬于素閑莊,何況如今外無事,且已經年初,不多時我也會回京去,你畢竟份特殊,若還留在旁,難免被有心人察覺,只怕又生出些莫名閑話來,莫說對我,縱然對四爺也是不好的。”
巽風低下頭,聽說罷,收了一口氣,因沉聲道:“我雖聽命四爺,但也算是素閑莊的護院,既然大小姐要辭了我,巽風自然不敢多言。”
云鬟道:“你可惱了?”
巽風道:“巽風不敢。”
云鬟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便去罷,好生收拾一番,這會子回京,若趕得早,還能過元宵佳節呢,且代我向阿澤跟震雷帶好兒。”
巽風聽了,笑了笑:“是。”
云鬟見他轉走,又道:“巽風。”
巽風回看,云鬟道:“你是極有能為的人,我只想你知道,先前承蒙照料,云鬟多謝。”說著,便微微屈膝垂首,竟向巽風行了個禮。
巽風默默看著,一笑搖頭,轉自出了門。
巽風正出門,不妨迎面有個人也正走來,巽風心神恍惚間,竟未察覺,頓時跟那人撞在一起,他腳下只是一頓,那人卻倒退兩步,才方站住。
原來這人正是秦晨,踉蹌止步后,著肩頭笑對巽風道:“風兄弟好力,差點兒撞飛了我……這急匆匆地是要去哪里?”
巽風頭也不抬,淡淡道:“回京。”
秦晨吃了一驚:“說什麼?誰回京?這才是初一呢,急匆匆地……”秦晨這邊兒話未說完,就見巽風早已經一陣風兒似的不見了人影。
秦晨不明所以,呆呆進了屋,正此刻珠兒聽了靜出來,見云鬟如此,便忙過來伺候,。
正把披風了,秦晨進來,因疑問道:“哥兒,風兄弟方才說什麼回京?莫非你們要回京了?”
云鬟道:“并不是,是巽風他自個兒要走了。”
秦晨愕然道:“這是怎麼回事?好端端地,這才年初一呢?莫非是有要事?”
云鬟微笑道:“什麼要事,小廟怎麼能存得住大神呢?原本是巽風他另有高就,故而要離開罷了。”
秦晨張口結舌,雖覺得意外,卻因知道巽風武功非同一般,留在素閑莊當個護院果真是可惜了的,倘若有了高枝……也是順理章,當下并未疑心。
又因云鬟要換裳,秦晨便借口出來,然他畢竟是當捕頭的,風一吹,腦中又清醒過來,便想:“縱然是別高就,也不趕在節下就走?何況方才風兄弟的臉不大對……難道……”
秦晨想到昨晚之事,忙便跑去偏院,到了巽風住,卻見門扇大開,他坐在榻上,旁邊放著個小小地包袱,垂首出神。
秦晨劈頭便問:“是不是因為昨晚小六子的事兒,哥兒不高興了?”
巽風見他來的貿然,便起,一笑道:“秦捕頭不必多想,只因我另有要事……如今既然要走,這莊就多勞捕頭費心看顧了。”
秦晨進門時候見他神怔忪,早知有,便道:“不必瞞著我,你若真的有高就,那也罷了,如今不明不白的又算什麼?哥兒畢竟小小的孩子,一時想不開也是有的,我去說說……”
巽風忙將他拉住,秦晨本也算是力大之人了,此刻被巽風握著手臂,卻竟也不能。
秦晨最是欽佩好漢,見巽風如此能為,不僅不惱,反嘖嘖道:“說來其實我也有些疑,兄弟明明一極好的功夫,比我還強好些呢,怎麼甘心留在素閑莊上……”
巽風心中一凜,當下松手,只笑道:“秦捕頭若是為兄弟著想,就不必多話了,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你說的很是,我也該另尋他了。”
秦晨見他說的灑,心中雖有些不舍,想了一想,便嘆道:“既然風兄弟主意已定,那就罷了。”
巽風背了包袱,便又去陳叔告了別,并不提別的,只說要另謀高就。
正云鬟也派了珠兒來同陳叔說巽風要去,準備足足的盤纏給他。
陳叔雖見巽風走的突然,雖然意外,因兩下都應了,卻也無法,只得備了銀兩相送。
且說巽風出了素閑莊,走了三兩步,回頭看一眼這已經有些悉的門首院墻……不由一笑。
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離開素閑莊,竟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以巽風的為人,自然知道云鬟不是無緣無故“攆”他離開的,只怕……還是跟曾同陳叔商議的那件事有關。
自從那一次他不合開口提了一句,問為何不同崔侯爺一塊兒回京的話……眼見的反應,巽風就知道自個兒失言了。
應該是從那時候開始,這孩子就留了心了。
不過,巽風只是沒料到他竟會無意犯錯,以至于親手將把柄送到手中,而云鬟竟能如此果決了斷,趁機開口遣他。
這份心思、行事風格,竟全然不像個孩子。
當初白樘將他三人留下,雖然只阿澤一個喚委屈,但巽風心底未嘗不也是有些不解。
可想不到,正當他覺著對此地、此人生了興趣之時,卻又要被迫離開。
想阿澤離開之時百般不愿,他還跟震雷一塊兒暗笑過,如今……果然是風水流轉。
巽風笑笑,背著包袱沿著大路往前而行,正踏雪過了小橋,遙遙地便見前方路上,有兩匹馬兒一前一后而來。
巽風見了為首那人,便微微低頭,這會兒那人卻也瞧見了他,眼神略有些變。
眼見兩人越走越近,馬上那人掃了一眼巽風,卻到底并未出聲。
等那人打馬經過后,巽風才回過頭來又看一眼,見那人騎著馬兒,慢慢地果然是往素閑莊而去的。
巽風皺了皺眉,心中只想:“此刻他來莊上做什麼?”
且說素閑莊的小幺才起不久,正扛著掃帚出來掃雪,忽地見有人騎馬而來,他因笑道:“喲,這一大早兒的就有人來拜年了麼?”定睛看去,卻見眼前那人著一襲灰鼠領的披風,生得面容清癯,下頜三綹長須,年紀三四十歲,瞧著有幾分眼,卻不認得。
小幺兒正要招呼,那人邊兒的隨從已經上前道:“快去通報,鄜州大營杜監軍來訪。”
小幺兒吃了一驚,忙跑進去通報,頃刻,陳叔親自出來相迎,卻也不知杜云鶴此來何故:總不能真個兒是來拜新年的罷了。
云鬟在聽說了,有些猜到杜云鶴的來意,只尚不能十分信。
因大年初一,林娘給云鬟換了一仍是素淡的新新,正打扮停當,陳叔便來請了,如此一來,越發驗證了云鬟心底所想。
云鬟出來之時,杜云鶴在廳站著,乍一看是極清瘦的人,因不茍言笑,又加上常在軍中,通上下便出幾分不好相與的氣質來。
兩下相見,杜云鶴向著云鬟點了點頭,緩聲道:“貿然來訪,還請崔大小姐見諒。”
云鬟垂首道:“杜監軍親臨,不勝榮幸,不知可是有事麼?”
杜云鶴見雖然年,但從容鎮定,不似尋常孩一般畏怯怕,或者跳頑劣,顯然教養極好,有大家風范。
他微微一怔之下,又把云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便道:“早聽聞崔大小姐之名,今日見了,果然名不虛傳。”話雖如此,卻并非是贊揚的口吻,配合杜云鶴天生寡淡的面相,反倒是譏諷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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