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黼先前進門時候,見云鬟在場,本想靠近了嚇唬,不料因蔣勛見了那一支手,便害怕地大起來,攪了他的事。
趙黼正瞪蔣勛,誰知目一轉,卻看見在庭院對面欄桿后另有幾人,都是些學院的孩子,當中一個最為打眼,不過十三四歲,著淺鵝黃衫子,生得杏臉桃腮,螓首蛾眉,說不出的花容月貌,氣質出眾,手中持一把團扇,立在眾之中,雖無刻意舉止,卻覺儀態萬方。
趙黼一見,眼神不由一變,也不再做聲。
云鬟順著他的目看了眼對面,正好那孩子也看向此,因是認得的,便向著略一點頭,又拉了拉旁邊一個圓臉兒的孩兒,眾便隨之蹁躚去了。
云鬟見們走了,復又看向趙黼,卻見他已經轉開目,仍是默然。
云鬟問道:“世子方才在看什麼?”
趙黼舉手一撓眉角,目瞥向旁側,道:“沒看什麼。”
云鬟著他一笑,便徑直走開。
以手輕撓眉角?昔日的江夏王并不常做這類似孩子氣的作,但是今世的趙黼,在云鬟面前卻不由自主的做過好幾回。
他如此,不過是因心虛或者有些心慌罷了,倒是有些意思。
云鬟氣定神閑,心思著挪步走開之時,便看到白清輝同蔣勛站在一,他正要往前看仔細,卻被蔣勛拉住。
白清輝無奈看了蔣勛一眼,道:“這有什麼可怕的?”
蔣勛死死拽著他,低著頭,閉著雙眼,生怕看見那可怕之。
這會兒在場的捕快因見了趙黼跟清輝來到,便過來招呼,趙黼才問道:“這兒是怎麼了?”
蓋捕頭道:“先前有人打這經過,無意發現了這支人手,只怕是一尸首,正要挖出來呢。”
不多時,便見兩個捕快同幾個手持鐵鍬的男子走了進來。
趙黼站在欄桿后張,蔣勛從未見過這樣場景,拉著白清輝低低道:“咱們走罷?”
清輝道:“你若是怕,就到外頭稍等片刻。”
蔣勛愁眉苦臉,雖說的確是怕的,卻仍不愿離開。
趙黼打量著眾人忙碌,又想起云鬟來,卻見已經走開幾步,仿佛要穿過角門離開。
不知為何卻停了下來,此刻正回凝眸著白清輝,雙眸之中有些憂慮之意。
可白清輝卻只是盯著掘尸之,自然并未留心。
趙黼不由走上前去,問道:“阿鬟,你盯著小白做什麼?”
云鬟淡淡道:“沒什麼。”低頭往前走了兩步,又有些猶豫地止步。
趙黼見狀,便不去擾,只在旁看著罷了,果然見云鬟又回頭看向白清輝。
此刻因那尸首已被掘出大半,蔣勛早抬手捂住了臉,清輝卻仍神淡然,因站得遠有些看不清楚,他便趁著蔣勛不留意,走前兩步抬頭細看。
蔣勛吃了一驚,便道:“清輝,快回來。”
白清輝回頭之時,忽地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目一轉,才見云鬟站在不遠,正著自己。
清輝不知如何,微微一怔,便又轉開頭去。
這會兒儀書院的兩名教習因陪著捕快站在旁邊,如今見尸首出來,其中一個大膽看了一眼,便嚇得變,忙后退數步。
原來這尸首雖已死了,但大張著,似乎也瞪著眼,臉上又是泥,又有些小蟲蠕蠕,自然是加倍的可怕。
連那些掘尸的捕快男人們都變了臉,有那膽小的,便站立不穩,驚呼著跌在地上。
蓋捕頭到底有些資歷,便假作無事狀,道:“諸位可認得此人是誰?”
那教習哆嗦著掏了一塊兒帕子,死死地掩著口鼻,悶聲道:“這不是后門上打雜的老吳麼?看著裳……是極像的,他也有那山羊胡。”
蓋捕頭見認得,便問:“這老吳是書院里的人,詳細如何?”
教習勉強又掃一眼,微微有些作嘔,強忍道:“可不是麼,他在院有快十年了,為人極老實和善的,這里上下都認得,上個月他忽然不見了,聽說他老家里有急事,故而他不代一聲兒便自回家去,我們還著急了幾日,好歹又找了一個弄雜務的來代替呢。”
另一個教習瞧不得這場景,便轉扶著柱子,道:“這、這卻不知到底是怎麼了,竟死在這里?”
這儀書院因是孩子們讀書的地方,向來太平安靜,如今竟出了這事……若是意外亡的倒也罷了,如今在泥里掘出來,又怎麼說呢……因此眾人都有些心慌。
這會兒京兆尹衙門的仵作便過來勘驗,白清輝更加留心他是如何行事,正凝神瞧時,卻聽邊兒有人道:“白……小白公子。”
白清輝聽是孩子的聲音,便回過頭來,見孩子宛若一片淡云冉冉在側,只雙眸明若秋水,正是云鬟無疑。
清輝微微詫異,看了一會兒,問道:“崔姑娘,可是有事?”
從小到大,白清輝從來都是人如其名,清清冷冷,宛如寒夜月,云鬟了解清輝的為人,就如了解自個兒一般。
云鬟深吸一口氣,垂眸道:“我有句話,有些唐突,可一定要說給小白公子知道,希你不要見怪。”
白清輝便問道:“不知是什麼話?”
云鬟眉尖微蹙,把心一橫,終于說道:“近來這半月時間……小白公子可否不去由儀?”
白清輝越發意外:“這是為何?”
云鬟雙眸含憂,卻仍說道:“我知道你未必肯聽,只不過……到底要同你說一聲兒,你若是一定要去,只……多留心些罷了。”云鬟說到這里,便行了一禮,轉自去。
白清輝還要再問幾句,卻見已經自去了,便只盯著背影看了會子,就又回頭看那仵作驗尸。
云鬟去后不多久,趙黼便來至白清輝旁,問道:“方才阿鬟跟你說什麼?”
白清輝掃他一眼,道:“沒什麼。”
趙黼聽又是一個“沒什麼”,不由笑了起來,便順勢靠著柱子坐在欄桿上,將豎起,腳踏著欄桿,仰頭看天,若有所思。
清輝因要看那邊兒驗尸,便不理會別的,只專心仍盯著。
那草地之上,仵作匆匆看了一眼,見那尸首雖大張著,里塞滿了泥土,但卻有些古怪,他輕輕地撥了撥,忽然一驚:這死尸竟是沒了舌頭。
然而致命傷卻一時看不出來,便了蓋捕頭,讓收拾尸首,先帶回衙門再細細勘驗。
蓋捕頭忙踢了兩個捕快去忙碌,那仵作正隨之離開,卻見清輝走過來問道:“方才我看先生面駭然之,不知發現了什麼?”
原來清輝因離的遠,自看不真,這仵作認得他,便也不避諱,只略小聲兒說道:“小公子怎麼反不怕這些呢?罷了,方才我看著尸首,發現他舌頭仿佛被人割掉了。”
白清輝又問:“是死了多久了呢?”
仵作道:“學院中的人說是上個月不見了人,看他的等,也似不出兩三個月。”
清輝點點頭:“是了,他的衫單薄,顯然是最近才被害了的。”
仵作見他面鎮靜,語氣平淡,心中暗自詫異。
此刻蓋捕頭過來招呼,仵作拱手做了個揖,隨眾去了。
當下趙黼等便也要離開,正往外的時候,就又見先前那個淺鵝黃衫子的孩兒,跟幾個孩子一起正也往外去,邊走邊說說笑笑。
兩下遇見,趙黼不由又看過去,隔著一段距離,那孩子卻仿佛察覺,就抬頭也往這邊兒看了一眼。
不期然間,兩人目一對,那孩子飛快地垂眸,同眾人一塊兒去了。
白清輝雖跟蔣勛走在一,卻也自瞧見了這一幕,心里覺著趙黼的神仿佛有些奇異,且頻頻地打量那孩子……只不過清輝生孤冷,自然不會貿然相問。
蔣勛兀自碎碎念道:“你如何竟肯看那嚇人的東西呢?早知道是來看這個,我是斷不會來的。”
白清輝一笑,道:“同你說過了,很沒什麼可怕,比如……你覺著那牡丹開的可好?”
蔣勛聽問,便才笑道:“自然是好的,我家里也有些牡丹,可都不如方才所見的那一棵開的又大,又好看。”
白清輝道:“這是自然的了,這是有些年頭的大牡丹,若要養得好,得加些新鮮或者魚湯湯之類的滋補它,故而花才能開的這般好。”
趙黼在旁回神,便接茬說道:“你的意思是,正因為底下埋著這尸首,故而這花兒才開的更出?”
白清輝笑而不答,蔣勛目瞪口呆,越想越覺著上有些冷颼颼地。
白清輝見他流畏懼之,便開解道:“罷了,不過是玩笑話而已,這人才死了一個多月,還沒來得及養牡丹呢。”
蔣勛才松了口氣,又有些委屈道:“做什麼嚇唬我呢?”
趙黼瞪他一眼,眾人出門,正見到門口上,幾個孩子各自上車而去,白清輝略留意看了眼,卻見那淺衫子的孩兒跟一個圓臉的一塊兒上了車,細看竟是丞相府的車駕。
清輝見了,不由回頭,正看到趙黼也目送那車駕離去,神越發奇特,全無素昔的懶散輕慢之。
且說云鬟自出了學院回府,在路上,珠兒便問:“怎麼看著許多捕快在跑,又聽他們說出了事兒,到底是怎麼樣?”
云鬟不理,只閉眸出神,一會兒想起趙黼觀那孩子,一會兒想起白清輝細看尸首。
原來過了年,一日,崔侯爺興沖沖從外而來,同云鬟說,讓略做準備,三日后便去儀書院讀書。
云鬟不免意外,前世卻并未進過儀,崔家雖然是侯門,但在權宦云集的京中,也著實算不得什麼,何況一個生母被休、才自遠鄉回京的孩兒,又怎能進得了儀的門呢?
云鬟細問究竟,崔印才說道:“是宣平侯使的力,現有恒王妃從中保舉呢,是以才許你去的。”
崔印滿面春風,喜不自。
原來崔侯爺雖不留心后宅的事兒,但先前云鬟回京,崔老夫人明里暗里,常常說“沒有規矩”,“在外頭養野了”之類的話,崔印自也知曉幾分,如今若是去了儀學習,不出三兩年,必有進益,何況那儀學院,都是大家小姐,若多認得幾個人……對云鬟的將來也自大有裨益,只怕對侯府也很有好。
方才崔印在外頭向老夫人稟明之時,老夫人半晌無語,末了,才和悅道:“這是的造化,既如此,且便去罷,只好好地,休要再生事端。”
這也是云鬟先前未曾猜到的變故,不得就隨遇而安。
自打進了儀,因眾家小姐并無一個是癡愚之人,自早就將的底細探聽明白,然而雖心底都有數,面上見了,卻都仍是彬彬有禮,顯得極有教養。
這數月以來,云鬟也認得了幾個“相”,先前被趙黼觀,又同自己點頭的那位姑娘,便也是其中之一。
原來這孩子,屬沈氏一族之人,名喚沈舒窈,年方十三歲,生得貌不說,且天資聰慧,待人可親,琴棋書畫無有不通,縱然是在這靈秀之氣云集的儀學院之中,也算是拔尖兒之人了。
然而眾人不知道的是,云鬟對這孩子卻格外的不陌生,非但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極悉的。
只因前世,被鎖在江夏王府的那段日子里,同在一所宅院、頂著王妃名頭的那個人,正是這沈舒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