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問
站在崖頂,大風從遠遼闊草原迎面吹來,袖裾翻滾,獵獵作響。
大概是覺得一個弱子沒什麼好忌憚的,烏頓並沒有抓著唐歡,他放自由,只默默站在邊,如崖壁上拔的青松,俯瞰下方。但唐歡相信,若不聽他的警告敢輕舉妄,男人握著腰間刀柄的手絕對會在轉跑之際出刀來,砍在上。
認出來了,這人就是那晚的刺客。
可他是誰跟有什麼關系?現在的命,掌握在宋陌上。
或許,從夢境開始之時,的命就握在宋陌手裡了,但沒有哪一刻,讓得如此清晰。
懸崖似被天刀切開,拔地而起直上直下,別說是站在崖邊上,就是距離崖邊再遠幾步,恐怕都會被這種陡峭氣勢所懾。可唐歡不怕,甚至比烏頓站得還要靠前,垂眸向下方峽谷,盯著那個男人的一舉一。
他換了一白。
唐歡苦笑。宋陌很穿白,今日出門時他上是件石青的袍子,這白,應該是在擊鞠球場上換的。玉冠束發,白白袍黑靴,轉反刺間袂翩飛,長劍翻轉如影疾閃,準確掃過敵人脖頸,刺對方膛,出來,帶出花點點,濺在他上,如紅梅落於白雪。
原本,他想給看的是他在球場上的颯爽英姿,卻不知道,他現在利落收割人命的狠決招式,才讓打心底為他喝彩。哪怕他記起來的只是劍招,哪怕他沒有力發出劍氣,現在這樣,已經足夠。以一敵百,氣定神閒,這才是一個江湖人應有的風范。
雖然他的強大讓瞬間斷氣,但唐歡必須承認,宋陌是個令人崇拜的強者。如果沒有那個過節,會很欣賞他……欣賞了,還是會想采了他?
似乎不管知不知道他武功超絕,只要見過他,注定要這一遭罪吧?
唐歡不自覺地笑,都什麼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沒的?
瞥一眼側臉越來越難看的高大男人,唐歡開始掃視崖壁。照現在的況看,宋陌殺下面所有人絕對沒有問題,那時候,才不信烏頓真會放了。既如此,宋陌完了他該做的,接下來就靠了。絕不會做那種拖累人的蠢人。
為了自己。
~
烏頓臉上沉地快要下雨。
一刻鍾沒到,他的匈奴將士已經死了過半。要麼死,要麼活,沒有一個傷,因為宋陌招招斃命。
這次,他一共帶了五百人。草原上,英雄是值得尊敬的,他敬佩宋陌的本事,所以不肯直接拿這人威脅他死,他要讓宋陌戰死,死得像個男人,哪怕這樣會讓他白死很多將士。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一百不夠給他陪葬,二百能耗死他吧?可現在,眼看他作快準狠一如最初,仿佛並沒有消耗多大力……
他捨不得讓所有戰士為宋陌陪葬。
那就別怪他無恥了。他想讓宋陌死的面,是宋陌自己不聽話。
刀搭在人後脖頸上,烏頓對著下面高聲大喝:「都住手!宋陌,不想你的人首異,我勸你馬上住手!」
雄渾男聲在峽谷上方回,一圈一圈。那些僥幸活下來的匈奴甲士們早已殺怕了,此時聽到單於的命令,仿佛在鬼門關撿了一條命,頓時紛紛往後退開,出中間一片橫染的空地。一片中,持劍獨立的男人,是那個威名赫赫的鎮北將軍。
宋陌仰頭,。
崖壁太高,他看不清面容,只看見紅隨風飛舞,只看見頭上那朵火紅榴花。頭頂是湛藍碧空,就是開在崖壁上那朵最艷麗的花,屬於他的花。他一定,會把摘下來。
這個傻人,有害怕嗎?
應該沒有吧,那麼傻。
他默默著,默默等待那個名為烏頓的人開條件。
「你的男人很不錯。」烏頓收回視線,看向唐歡,由衷地贊道,「當然,你也不錯,大膽的人,你配得上他的喜歡。可惜,今日你們注定只能活一個。你放心,我烏頓說話算話,日後就算你不肯跟我,我也會替他照顧你一世無憂。」
唐歡扭頭看他:「你想怎麼做?你的人殺不了他。」
烏頓朗聲大笑,聲音雄渾洪亮,說給聽,也說給下面的宋陌聽:「鎮北將軍武藝高超,我的人當然殺不了他,可一命換一命,為了你,他會自己了斷自己的。」言罷低頭大喊:「宋陌,我數到十,要麼你揮劍自刎,要麼我送的人頭下去見你,你看著辦吧!一!」
「不要!」眼看宋陌抬劍,唐歡淒厲喝止,「將軍,你別犯傻,我……最多再有五日活頭,不值得你……」
「二!」
「閉!」宋陌目盯著崖頂飄舞的紅,長劍抵住脖頸,聲音依舊冰冷無:「鬼,你不用得意,我會在黃泉路上等你,我會等著你一起去見鬼差!如果沒有鬼差,如果你不出現,不跟我解釋清楚一切,我做鬼也會追殺你!」
「六!」
「不要!」唐歡猛地扭頭看烏頓,一腳踩在懸崖邊緣,半個腳面都了出去,「你,你讓我再跟他說幾句話,否則我馬上跳下去!」有山土破開墜落,發出幾被風聲人聲淹沒的碎響。
宋陌的心高高提了起來:「回去!」
烏頓也大為震驚,快要出口的「九」到底還是被咽了回去。這個人是他威脅宋陌的倚仗,如果自己尋死,宋陌再無顧忌……
「你說,不過我勸你盡快說完,我的耐不多。」烏頓沉聲開口,皺眉看紅人。說實話,他也有些好奇這兩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宋陌口口聲聲喊鬼,為何他明明都肯為死了,卻要說那種無的話?
唐歡仿佛雙發,跌坐在懸崖邊上,低頭哭了會兒,才又慢慢站了起來,只是起時,不經意往旁邊挪了一步,然後哭著喊道:「將軍,既然,既然你肯為我死,那我想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喜歡我?你對我好,真的只是因為嗎?」
發的聲音,隨風傳耳中。
宋陌的心,也在抖。
他的一直是,從始至終是,只有,哪怕此時此刻,他依然無法完全確定的心,他依然肯為死。是為了那一點點可能,還是單純地不捨死在面前?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無法眼睜睜看著死。
要告訴嗎?
算了,他還是不敢信,他不怕錯了,卻怕再次被嘲笑。他不告訴,不讓知道他的心,就沒法說出那些譏諷的話。不說,他就可以當喜歡他,哪怕只有這一次。
可是,否認的話卻也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如果這是今生兩人的訣別,最後一句話,他不想違心說他別人。
他無言以對。
唐歡卻知道他的心,早知道了。
如果說前面幾場夢讓知道這個男人喜歡一個人後對會有多好,後面他慢慢恢復記憶了,又知道,他對喜歡的人有多深。深到不在乎的份,不在乎沒有旁人長得好,不在乎給不給他名分,不在乎的真假難辨,不在乎……為死。
同他,為一個人傻到如此地步。
賀喜,賀喜那個為了勾他而親自裝出來的人。男人有癡種,「」遇到了。
可惜這同和賀喜都是暫時的,真相未明之前,一切癡都算不得數,如同上場夢他給的承諾。在他以為他的時候,他溫似水,在他得知一切都是騙局時,那些溫,只會加深他的恨。
唐歡明白,這是咎由自取。後悔當初驕傲自大,可不後悔騙他,如果能活到下一場,如果有機會,還會繼續騙他。因為從夢那一刻起,唯一想要的,從始至終,只有活下去。
不騙,就得死。
「將軍,你為什麼不說話?」
唐歡流淚,宋陌看不到,演給旁的烏頓看,「將軍,你不說話,那我說。你知道嗎,我的確要找一個讓我臉紅心跳的男人,而在這個壞人之前,我早遇到了。在我騎馬傷你親自為我上藥的時候,你那麼溫,我真的很喜歡你,可你跟我說,你只是因為才對我好。於是我知道了,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後來我又遇到了他,可惜,他對我太壞,也不是我要找的人。」
「將軍,你說的對,我很傻,識人不清。而我這麼傻,就算再給我五天,我怕是也找不到那個人,或許,這世上也本沒有真心我的人。將軍,你照顧我這麼久,我很激你。現在,就讓我回我該回的地方去吧!」
話音未落,往前一步,縱跳了下去。
宋陌,能做的我都做了,現在我拿命跟你賭。如果我能抱住那顆樹,如果那顆小樹能攔住我,我們一起活。如果不能,你跟我一起死吧,死後,咱們再彼此討債。你討你的債,我討我的命債。不過我要告訴你,我在間有個厲害的師父,我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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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陌一直仰著頭,早在停止殺戮時,他就一直仰著,。
問他是否喜歡,他沒有說話,於是說了。說喜歡他,說他讓失了,說世上沒有的人,說要回去了,然後,跳了下來。
紅似火。
那一瞬,腦海裡有什麼一閃而過。
是水仙。
當年跳下瀑布,他在上面眼睜睜看下落。這一次他在下面,他……
不要再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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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呼嘯,唐歡努力瞪大眼睛盯準半山腰那株越來越近的小樹,準備手抓住樹幹。
可是,看見了什麼?
看見那個男人從海中朝飛來,似一道流,仿佛眨眼間,腰間就多了條手臂。
不可置信地倚在他懷裡,看他面容冰冷著崖頂,看他黑靴踏崖如履平地,看他如謫仙輕盈落在剛剛站立的地方,看他轉,長劍劃過烏頓脖頸,用一道細細痕要了對方的命,看他……低頭看。
那一瞬,唐歡心跳快到極致。
目相前,閉眼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