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要去青檀書院讀書,並且獲得了喬應甲的推薦信會引起如此的軒然大波。
特別是在自己這一幫算得上是同學兼“朋友”中有如此,如同在很多人心中扎了一刺。
之前他曾經考慮到過像馮家這樣的武勳家族,自己作爲嫡子兼獨子突然要去讀書參加科考,可能會引起武勳羣的一些反應。
但有像賈家賈敬、賈珠這樣的先例在前,好像也能說得過去。
馮家現在這樣不上不下,舅舅不疼姥姥不的,如果不找門路,肯定就會慢慢沒落下去。
自家父親的形大家都能看得到,那麼自己讀書參加科考也勉強算是“走投無路”之舉。
但是他沒意識到自己去青檀書院讀書,尤其是獲得了像喬應甲這樣的文臣清貴推薦,又恰恰在了山東之行置了臨清民變之後,連皇上和閣老們都給予了好評,朝裡朝外萬衆矚目的這個骨節眼兒上,對某些人的有多大。
哪怕是父親撤回了想要去謀大同鎮總兵的想法,依然讓有些人心裡難以釋懷了。
此時的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資上的,思想上的,心理上的準備,蓄勢待發的要去青檀書院讀書了。
青檀書院位於城外宛平縣東部一的小集鎮外。
名義上這裡是宛平縣管,但是宛平縣和大興縣幾乎是將整個京城瓜分,城裡的坊,城郊的廂,再加上再往外的鄉里,宛平和大興兩個縣就是夾在這種複雜的管理模式最基層中。
城城郊的坊廂自然是有權管的,但是縣裡有權管並不意味著你就能管完,還有更多的機構要手,像五城兵馬司,像工部,像龍尉,像……,很多。
馮紫英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堅決拒絕了瑞祥和馮佐等人相送,馮紫英自己揹著一個被卷和書箱,讓府裡馬車把自己送到了小鎮上,就步行前往書院了。
青檀書院學風嚴謹,而且士子多是來自貧寒家庭,馮紫英琢磨著恐怕這些人天生就對那富貴人家子弟有一種仇視,尤其是一些心狹窄者恐怕更甚,沒有必要去招人眼目。
雖說這些人日後一旦中舉爲之後也很大可能會變富貴人家中的一份子,但估計很多人現在卻還沒改羨慕中卻還仇富的“初心”。
柴門,土牆,平房,在不高的院門上方一副牌匾,青檀書院四個字遒勁有力,一看就是大家所書,而門口也有一副楹聯。
“立功立德,說文九千字;問心問道,著書數萬言。”
馮紫英咀嚼了一番,微微點頭,口氣不小,但是也當得起,畢竟是文人士子的楷模,這般誇口倒也符合那份氣。
看來這青檀書院還真的是有些風骨,想自己這等武勳子弟要進這書院裡讀書,只怕前期還得要不白眼和夾磨了。
雙扇柴門半掩,板條青石壘砌而的臺階只有三級,卻異常寬厚。
馮紫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就是自己未來可能要學習生活幾年的地方。
如果運氣好,那麼六年後自己可以考上進士,如果運氣不好,甚至可能要九年甚至十二年才能登科。
但無論如何,他必須要走這條路,要想在這個時代更好的生活和生存下去,其他路都行不通。
剛來的及走上臺階,門已經有人的說話聲傳過來:“聽山長說這幾日還有新的同學院?”
“唔,好像是,不就是那個在山東民變裡大出風頭的紈絝子麼?”
另外一個聲音明顯不是北地口音,南方口音很重。
但是究竟是哪裡的口音,馮紫英也說不清楚。
怎麼聽起來不像南直隸和閩浙那邊的口音,倒有些像湖廣川滇那邊的口音,不是說這青檀書院還是以北地士子爲主麼?
“哦?真的要到我們青檀書院來?我還以爲是一時傳言呢?這等紈絝子到我們書院幹什麼?”那有些像是晉地口音的年輕聲音有些不忿的道:“那通惠書院和崇正書院才該是他們這等人去的地方吧?”
“那也不一定,山長不是提倡有教無類麼?什麼人來都沒關係,只要能得了我們書院的規矩,吃的了我們書院的苦,秉行我們書院讀書的目的,那就沒問題。”
就在馮紫英還覺得此人態度倒也中允時,卻聽的對方話風一轉:“不過這等武勳子弟怕是仗著有幾分蠻力,巧趕上了一場功名富貴,可能就覺得讀書也能一蹴而就了,來幾天就能明白讀書和那等蠻勇之事是不一樣的,非滴水穿石經年累月不行。”
這廝!
馮紫英又好笑又氣惱。
自己人還沒來,卻已經被這幫人給詆譭得不行了,看來勳貴們在這些士子們心目中的印象已經糟糕得無以復加了。
那怪文臣們對勳貴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想一想這些人未來就會試大周王朝文臣中的中流砥柱,勳貴們怎麼可能討得了好?
“那是,一幫子鄙武夫,覺得能使槍弄棒,就能平定天下了。”那南方口音更是不屑,“治國平天下,可不是靠耍刀弄棒,還得要靠《論語》。”
半部論語治天下?馮紫英輕笑,這廝口氣倒是不小。
“我等十年寒窗苦讀,便是要爲君王治天下,豈能與那等坐父輩餘蔭之輩爲伍?”那晉地口音的年輕聲音頓了一頓道:“若是來人能自省自強,倒也罷了,若是以爲於朝廷有幾份功勞便要傲岸自詡,我等便是甘院規懲戒,亦要上書山長請逐此人。”
馮紫英簡直要無語了,自己人還未到,這邊就已經要驅逐自己了,至於麼?
自己和他們也沒有冤仇,就算自己是武勳子弟,但也不至於這般不待見吧?這讓他很不解。
“喲,青檀書院的風氣便是背後道人是非?”
馮紫英從來就不是那種甘於平淡的人,在朝裡朝外都關注自己的時候,他需要保持低調,那是因爲自己的確沒有那份實力來扛得住這份矚目。
但是到了書院,這就不一樣了。
這裡邊都還是一些尚未出仕的青蔥士子們,要想在他們當中立住腳,甚至要想爲他們中的佼佼者,爲他們的領袖,自然不可能藏鋒於匣,最起碼也要偶鋒芒讓有些人見識到自己的芒。
“我一直以爲青檀書院會以包容天下的心態和風氣來面對來自五湖四海的學子,明道授業解,有教無類,被澤天下,否則何以領袖順天府乃至北地?如何能與金陵崇文書院和白馬書院競風流?”
一連串的反問讓兩個剛走到門口年輕士子臉紅筋脹,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很顯然這個站在大門上準備進來的年郎就是他們提到的那個“紈絝子”。
背後說人本來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爲,二人也是謙謙君子,本來只是一種隨口的緒發泄,卻未曾想到會被當事人剛巧聽到。
那名著晉地口音的年郎也只是略微一遲疑之後,便主踏前一步,一個深鞠躬拱手行禮。
“兄臺說得甚是,鄙人德行淺薄,囿於門戶之見,在此向兄臺道歉,請兄臺諒解!”
見同伴果斷道歉,那個一口南音的年也是趕上前,依葫蘆畫瓢,滿臉誠懇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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