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幾天, 依然沒有梅雀的下落,外頭的傳言喧囂直上,這事幾乎了市井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話題。而這時, 朝中有人遞上一份彈劾吳廣達的奏折, 奏折中提到他多年來三番五次縱容親子強搶民, 仗勢欺人,引得城中怨聲載道。
這是雪崩前第一片落下的雪花, 就當所有人都以為這一次會同以往一樣, 被輕描淡寫地掩蓋過去時,后續幾日又不斷有人上奏, 要求嚴查吳朋,其中更有提到他吞并良田,縱馬行兇的彈劾。
這靜終于不能再人睜一只眼閉一眼, 宣德帝在朝上不輕不重地過問了一句, 命大理寺調查詳。圣上下令時,眾朝臣紛紛以余窺測左相的神,吳廣達站在隊伍最前頭彎腰低頭,從背影并看不出什麼, 但經過這些天的種種事跡, 凡一個在朝中為已有些年限的員都已經開始意識到,這背后是一出有計劃的行,朝廷或許再過不久就要開始變天了。
趙戎到邸時, 屋里的男子正靠在水榭旁喂魚, 高旸同賀中坐在一旁, 屋里靜悄悄的,人錯以為還在琓州定北侯府的時候。
賀中喝了口高旸遞給他的茶,不大得勁地咂咂:“這茶就是不如酒來的痛快, 喝下去里淡出鳥了。”
高旸不理會他的抱怨,等趙戎也盤在爐邊坐下以后,也替他斟了一杯。
“外頭怎麼樣了?”夏修言回過頭,撈了把魚食,丟給池中的聚在一起的魚兒隨口問道。
高旸答道:“吳朋這些年干得混賬事不,都不必大理寺細訪就能查出一堆。就在今天早上,大理寺已派人將吳朋帶回去收押審訊了。”
賀中聞言樂了:“呦,吳廣達就這麼眼看著他親兒子被人帶走,也沒吭聲?”
“帶走審訊而已,又不是定案。”高旸不以為然,“吳家這兩年樹大招風,圣上也是想借此敲打一番,不會將他如何。”
賀中泄氣:“這麼說來都是白忙活?”
高旸笑著搖頭:“也不盡然,風起青萍之末,大風將至了。”
“不了你們這群人說話文縐縐的樣子。”賀中小聲嘀咕一句,又轉頭去問趙戎,“不過這一回吳朋怎麼這麼老實?”
趙戎道:“他那天用了融梨香,神志本就不清醒,大約當真以為梅雀被他打死了。再加上那天秋姑娘扮鬼爬窗進屋,恐怕也將他嚇得不輕,外頭風言風語這麼多,我看他自己都要信了鬼索命的說法。”
想起那晚打散了頭發的小道士,笨手笨腳地攀著窗沿爬進屋的模樣,男子面之下忍不住出幾分笑意。倒是水榭邊喂魚的男子,不知想起什麼,臉上的神更淡了:“宮里可有消息?”
趙戎扶著答道:“前幾日有人去大業坊暗查,應當是大皇子的人。這會兒也該知道了梅雀的份,恐怕正如驚弓之鳥當真以為那天的事是沖他去的。這樣一來,無論他以為那天的事是否與吳朋有關,在找到梅雀之前,都必然不愿輕易摻和到這次的事里去。”
“聽說這兩天又有幾封彈劾吳廣達的奏折呈上去了,這可不是我們安排的。看樣子這小老兒平日里一副人人結的得勢樣,暗地里可沒遭人恨。這才敲了鑼鼓,就有不看熱鬧地想跟著推墻了。”賀中著下嘿嘿笑了兩聲,“侯爺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等。”
“等什麼?”
“吳廣達不是個蠢貨,要現在還想不明白是誰在背后推波助瀾,立即死了也不冤枉。”夏修言冷笑一聲,“我已局,接下來就看他要如何接招了。”他起拂去了手上沾到的細末,站起來往屋外走:“去見見蘭蕙吧,這一天也等了許久。”
等他影消失在屋,高旸也拍手站起來,賀中拉了下他的擺,古怪地問:“侯爺最近可是出了什麼事?按理說一切順利,我怎麼也不見他高興。”
連賀中這麼個大老都看出來了,看來那天在芳池園果真是出了什麼事。高旸轉頭去看趙戎。戴面的男人見他二人都看過來,微微一愣,隨即搖了搖頭。
清明那天,秋欣然獨自一人去了青龍寺。寺中香客不多,負責接待的僧人領去了辦事堂:“這東西施主在寺中寄存許久,今年可是還不準備帶走?”
“有勞寺里。”
“哪里的話,施主年年寄香火錢過來,這些也是理所應當。”僧人笑一笑,領從辦事堂出來,遞給一把黃銅鑰匙:“施主什麼時候想取,可拿著這個來寺里。”秋欣然接過鑰匙同他道謝,臨走前又忍不住問:“這兩年……可有人來看過?”
“不曾,”僧人有些奇怪,“施主是在等什麼人來嗎?”
秋欣然搖搖頭,神不知是惋惜還是釋然:“隨口一問罷了,小師父不必放在心上。”
出來時候還早,又往后山的安神堂走去,那兒是寺中供香客擺放牌位的地方。沿著寺中小徑過了一道月亮門,到一種滿松柏的庭院,此地十分僻靜,若非拜祭親友,平時不會有香客涉足。
這時天上忽然下起小雨,起先還只如牛一般,漸漸竟大起來。行至半道,只好先隨意走進一間佛堂避雨。這兒里安神堂不遠,也是供奉著靈位的靈堂,不過屋里頭落滿了灰,里頭放的多是些無人領走的無主牌位。
出乎意料的是,這屋里還站著一個青灰布袍的男人,聽見靜轉過頭,見到抖著雨水進屋的子,微微一愣。他臉上帶著半張銀質面,秋欣然想起先前在夏修言的邸見過他一次,芳池園那晚也是他趕車送梅雀離開,怔忪片刻后主與他打了個招呼:“趙將軍?”
趙戎似乎沒想到竟還記得自己,片刻之后微微笑起來:“秋姑娘還記得我?”
秋欣然便也笑一笑:“我們這種替人看相討生活的,不記得人可怎麼好?”說著隨意環顧一圈佛堂,隨口道:“將軍來寺里上香?”
“有親人的牌位放在寺里。”
秋欣然有些意外:“您是長安人?”
趙戎點頭:“年時在長安住過。”
“那怎麼又會去琓州?”
“家中親人過世,才去的琓州。”
秋欣然同他關系不近,問到這兒就不好再往下問了,于是說:“趙將軍年紀輕輕能夠投從戎,令人敬佩。”說完這句話,見對方面下的眼睛似乎閃現出一點笑意,有些莫名,又聽他問:“姑娘今日來寺里又是為何?”
“有位故人的牌位寄放在這兒。”想到這兒,又忍不住遲疑著開口道,“梅雀姑娘如今……”
“侯爺將安排在一安全的地方,姑娘不必擔心。”
“那就好。”
趙戎顯然不是個話多的,兩個不甚相的人同一室只能一起沉默看著屋外的雨幕。秋欣然注意到他手邊放著一把雨傘,心不在焉地想他既然有傘怎麼也跟一塊困在這里,可是在等什麼?
正這樣想,不一會兒又有人打傘走進佛堂,等到了屋檐下,對方將傘面合上,出一張清秀臉龐,竟是芳池園的蘭蕙姑娘。手上挎著一個竹籃,里頭放著香花蠟燭,似乎也是來寺里祭拜的。
蘭蕙收了傘見佛堂里站著的秋欣然臉上也出一錯愕,下意識轉頭去看一旁的趙戎。秋欣然一下醒悟過來:這就是他要等的人了。
三人在這屋里面面相覷,秋欣然心中尷尬,雖不知他二人為何約在這僻靜無人,但此刻在這兒著實顯得有些礙眼。好在外頭的雨勢漸漸小了,又變了一開始的細雨。清咳一聲,振一振擺往臺階前走了兩步,打算將這佛堂留給那兩人,自己淋一小段走到前頭的佛殿去。另外兩個也看出了的打算,蘭蕙并未出聲,倒是趙戎忽然開口喊住了。
秋欣然回過頭,見他將原本放在手邊的雨傘遞過來:“外頭下雨,姑娘若不嫌棄,可用我這把傘。”
這位趙將軍瞧著冷淡的模樣,沒想到人倒是還熱心。秋欣然心中慨,但一想到一借一還難免又要去趟定北侯府,還是出聲婉拒:“多謝好意,幾步路罷了,也不妨事。”
對面的人聽了依舊著手,沒有退讓的意思。秋欣然有些尷尬,好在蘭蕙見狀,忙主提議:“姑娘不如用我這把。”顯然瞧出了對方的顧慮,微笑道,“我住芳池園,姑娘若不方便過來,找人跑一趟即可。”
秋欣然瞧著外頭的雨勢,心中有些意:“姑娘的傘借了我,自己怎麼辦?”
蘭蕙笑了笑:“這雨下不長久,我在這兒等雨停了再走也是一樣。”
“那就謝過姑娘好意。”秋欣然手從手里接過傘,再去看一旁的男人,見他這回總算將傘收回去,便也沖他笑一笑。出門前,無意間瞥見了男子后供奉的牌位,才發現那上頭竟是空白,什麼都沒有寫。愣一下,未說什麼轉走出了佛堂。
秋欣然打著傘去了一趟安神堂,等從里頭出來,雨已漸漸停了,打傘走在路上,聽見雨打松林的聲音,淅淅瀝瀝甚是清凈。行到半途,想一想還是折回了方才的庭院,打算將傘還了免得改日還要再跑一趟。
回到方才的院子,果然聽見里面傳來說話聲。正慶幸二人還未離開,忽而聽里頭的子說:“……章家的兒總不能一直這樣躲躲藏藏的。”
秋欣然腳步一頓,過了片刻才聽里頭又傳來趙戎的聲音:“這麼多年留你獨自在這兒,已是委屈了你。”
“誰不委屈,哥哥在邊塞出生死,回京后也無法以真面目示人,難道就不算委屈嗎?”子溫聲道,“只要此番事,能替章家洗清冤屈,過去所的委屈都不算什麼。就是賠上這條命,也是我心甘愿的。”
趙戎皺著眉打斷:“胡說什麼,章家的冤屈再重,也及不上你的命重要。”
蘭蕙笑起來,嘆一口氣:“是,你我都要好好活著……”
秋欣然聽到這兒悄悄從院中退了出來,天空漸漸放晴,屋檐上有雨滴落在臺階上,打著傘往山門走去,翠滴的松針下一朵雪白的蘭花在傘面上悄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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