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聊得熱火朝天的群里，一時沉寂下來。

幾秒后，同事們開始“wow”得起哄，居多。更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跟著幫艾特吳復。

岑矜難得舒心地笑起來，下一秒，手機里來了電話。

用頭發兒都能猜出是誰，岑矜按下接聽。

仿佛手執勝者徽章，好整以暇。

吳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想干什麼。”

岑矜撇了下眼：“聯系不上怎麼離婚？”

男人口氣居高臨下：“多大了，還這麼稚。”

“是你稚吧，快三十歲人了，玩拉黑，是你這個歲數的男人該干出來的事麼，”岑矜溢出蔑笑：“怎麼，去辦手續還要提前預約你檔期？”

吳復也奇怪：“不是你先刪我微信我會屏蔽你？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就是你的事態度？這樣鬧到群里不難看嗎？”

“明顯是你更難看，”毫不讓步：“反正我要離職了。”

人的蠻橫讓吳復無話可說，只能轉移話題：“協議看過了？”

岑矜泠然道：“看或不看有什麼區別，不過是份自私鬼的自白書。”

“你都不知道協議上寫了什麼，就在這大呼小？”吳復似是被逗笑：“急不可耐搬走，然后這麼多天都躲著賴著不肯面對，這會考慮明白了？開始嚷嚷了？還理直氣壯給我說協議都沒看，我勸你先把協議看了，一個字一個字好好看清楚，不然這婚我也不敢離，按你間歇發瘋的脾氣，沒準簽過字還要回頭反咬我一口。”

“也有你怕的事啊。”岑矜寡著張臉，心冷得像隆冬的湖。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們一言不合就吵架，不管不顧地針鋒相對。

至親是夫妻，至疏也是夫妻，他們好像都懶得為對方考慮了，不再畏怕被這種反目緒裹挾，甘當面貌全非的仇敵：“我不像你，吳復，我本不在乎我能拿到多東西，因為你缺的我都有，你不缺的我也有，我跟你在一起什麼都不圖，而你跟我在一起就未必了，看完協議讓你凈出戶，你愿意嗎？”

岑矜完全不在意了，哪怕去碾碎一個男人的自尊。

電話那端寂靜幾秒，音平緩了。好像烏云布的天，終究激不下一滴雨：“到了嗎，你給人的迫，你的高人一等，絕不示弱。你總是臆測我，指摘我。那件事之后，你不認為我出軌，認為我因為孩子的事對你有了偏見，可我到底為什麼跟你在一起，又到底為什麼要跟你分開，你還不清楚嗎？”

“可我又是為什麼跟你在一起？當年頂著父母力拼盡全力也要跟你結婚，現在看來不是白費勁是什麼，先提離婚的是你，難道我還要謝你？”岑矜口腔變得干涸，狠狠下著嚨：“你是出息了，可對我而言也什麼都不是了。吳復，認清你自己，你一點也不無辜，不要把自己擺在害者位置。”

岑矜停頓一下：“更何況，以前的我也這樣，我一直是我，那會你能忍，現在就不了了？不要為自己變心找那麼多站不住腳的借口。”

“你以前真是這樣麼，”吳復不作遲疑地反駁，好像早就忘了妻子過去的模樣。但他并不激烈，相反格外平靜：“也許我們都變了，這段婚姻走不下去，我們雙方都有原因。”

岑矜狠咬著牙：“是的，煩請你——不要一直問責于我，堅持「一個掌拍不響」理論的人始終是你。”

男人聲音略顯疲倦，急求畫一個句點：“夠了。我不想再跟你繼續這種無意義的爭吵，這種相互責備從去年開始就沒停下來過。我待會會重新加你微信，你通過一下，我把協議的電子版傳給你，你仔細看一看，有不同意的地方就圈出來，我們再商量。岑矜，我沒你想的那麼不堪，我只希我們好聚好散。”

話音剛落，吳復掛了電話。

客廳瞬時死寂。

岑矜環住靠枕，好像抱住了一張盾牌，可以幫抵一些本不存在卻足以讓渾冰涼的無形襲擊。眼眶慢慢漲，要委屈死了，憤懣死了，明明吳復是最先叛逃者，為什麼到頭來反倒定罪給，視為屠滅的劊子手。

岑矜用手腕拭去眼角潤，打開微信，同意了吳復的好友申請。

下一刻，離婚協議書的傳送提醒彈跳出來。

點下接收，死抿著，一頁頁看起來。

吳復的離婚協議條例清晰，公正合理，足以裱進律所當范文。可也是這樣無可挑剔的一份協議，仿佛一片磋磨許久的刀刃，它就這樣切下來，只為與徹底劃界。

岑矜關掉協議書，去看他們的聊天界面。

整面屏幕沒有一個字，沒有一句話，說什麼都是多余，堪比炸藥的火引，這就是他們的婚姻現狀。

可曾幾何時，他們是那樣心有靈犀，無話不談。即使是異國那段最難熬的日子，他也會含笑盯著在視頻里眉弄眼，好像看一夜都不會膩。

太諷刺了，這些或喜或悲，或氣或笑的鮮活時，到頭來只是一個幾十KB的文檔。

岑矜輕忽忽吐出一口氣，關掉協議書頁面，而后疲力竭般，側頭栽向沙發。

—

李霧設了個15:50的鬧鈴，提醒自己及早收拾東西，好在四點準時出發返校，不耽誤岑矜功夫。

但等了近一刻鐘，人還是沒來他。

李霧離開書桌，輕輕打開書房門。

走回客廳，率先映眼簾的是沙發上闔目而眠的岑矜，姿態并不舒展，相反有些戒備，手里虛虛搭著個靠枕，一部分毯耷到地上，好像淌落的咖啡。

睡著的狀態跟那晚車里很像，有種不容慢的蒼白與空靈。

李霧無聲無息看了一會，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毯子，小心翼翼搭到上。

可惜岑矜睡得不沉，在輕微的里轉醒，下一刻就掀起了眼皮。

對上年視線，后者似被當場抓包一般疾疾直起上，頭頭，有點不安。

岑矜眼神聚起焦來，撇開抱枕問：“幾點了？”完全沒注意到上多出來的蓋毯。

“四點十五。”李霧說。

“啊？”人木了下，才后知后覺抓頭發，從沙發上彈起。他們間距變窄，一下子離他好近，李霧眼睫眨兩下，下意識后退半步。他目閃避，只用耳朵捕捉著的哈欠，和自言自語的嘟噥：“還要去學校，差點忘了……”

岑矜打算繞過他去洗臉，李霧也跟著讓，兩人方向想到一起，岑矜直接被擋住。

岑矜當即換邊，他也忙著變，結局如出一轍，歷史總如此相似。

岑矜頓足，盯著面前這堵人墻，冷聲問：“這是在干嘛。”

“……”李霧趕側，讓開大片空間：“不是故意的。”

岑矜不言，快步走回臥室。明顯緒不佳。

李霧長舒一口氣，心又很快梗住，他也想問自己，他到底在干嘛。

—

去學校路上，岑矜冰著臉開車，一言未發。李霧子斂，更別提主開腔。

路過一條小吃街時，濃郁的鮮辣味刮來車廂里，岑矜匆匆往外瞥了眼，終于發話：“要不要買點吃的帶去宿舍？”

李霧立即接：“不用了。”

“晚自習前還來得及去食堂麼。”問。

李霧說：“肯定來得及。”

涼颼颼勾：“你們男的還真自信。”

“……？”

人莫名的話里有話，李霧完全不著頭腦，只能解釋說：“來不及也可以課間買。”

“哦。”岑矜應得不咸不淡。

這一刻，李霧醒悟過來，他被遷怒了。

下午待書房時，他就聽見岑矜在客廳講電話，語氣不快，應該是與人起了爭執。但家隔音效果太好，人聲音宛若隔著深水，他沒有竊聽的癖好，每個人都應當有。

不知全貌，李霧整個沉悶下來，不想再給岑矜添。

側氣陡低，岑矜到了。

因為自己的壞心，已經多次誤傷到這個男孩了。他明明才是這段婚姻里最無辜的害者。

岑矜心痛一下，趕忙整理好面，自若地同他寒暄：“還沒問你們食堂吃得怎麼樣呢。”

“比之前學校好多了。”李霧坦誠回。宜中食堂菜富，應有盡有，不像他之前就讀的縣高，很多時候是學生自己帶米帶菜，然后支起一口鐵鍋，燉一氣，將就飽腹。

岑矜又問：“每天都吃些什麼。”

李霧想了想，給不出答案：“飯……菜。”講完也被自己窘住，噤聲不語。

岑矜同樣無言以對。

岑矜斜了眼他清晰到扎眼的下頜線：“以后每周回來稱重。”

“重？”李霧完全跟不上這些突如其來的要求。

“嗯，”岑矜態度如下達指示：“把重數據記下來，我要看到你長。”

“嗯。”李霧心猿意馬應著，大腦早已被“每周回來”四個字帶偏，人不自知的振，連自己被形容得像養豬一樣也無知無覺。

他揚看向窗外，生怕岑矜有所察覺。

紅燈時，岑矜瞄見他略鼓的左臉頰：“你笑什麼？”

那塊年氣的膘在頃刻間平整下去，再無靜。

岑矜只是隨口一問，并不確定李霧到底是在笑，還是不服氣地繃。想起吳復形容的詞，再次看向年后腦勺：“李霧，我會給你迫嗎？”

視線里，男生肩膀有一刻僵滯，但他很快否認：“不會。”

“還是有的吧，”這個微作再明顯不過，無法視而不見：“跟我講真話。”

李霧回過頭，語氣分外篤定：“是真話。”他濃黑的眼睛完全不像在騙人。

余里，綠燈亮了。

岑矜重新正視前方，彎了彎，聲音也松散不：“好，那我暫且假裝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