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恰恰是青州市的專職副書記周松林，他梳著整潔亮的大背頭，雖說材有些稍稍發福，但脊背拔得筆直，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儒雅中著剛毅，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大領導的派頭，那是幾十年來在場中培養出來的，擁有這種氣質的人，即便是穿著再普通的服，也藏不住，而沒有的人，即便刻意偽裝，也模仿不出。

王思宇推了推帽沿，拿報紙遮掩住面部，隻用眼神跟著周松林移，見他信步走到廖景卿的對面，廖景卿和的同事便微笑著站起來，三個人打完招呼，便坐在那裡閑聊，兩桌的距離有些遠，盡管耳朵豎得老高，王思宇只聽到廖景卿微笑著說了一句‘您就是周媛的爸爸吧。’

接下來，就聽不清他們在講什麼，但從這三人的面目表和作舉止來看，王思宇已經猜出了幾分，這分明是個誤會，周松林顯然是來道歉的，而非是相親。

稍加思索，王思宇便確定，這種可能極大，周松林因為當年打的一個招呼，導致廖長青在畢業分配上到刁難，被發配到玉源縣的煤礦上，死於一場意外的礦難，這件事不但導致周松林父反目仇，也使得廖景卿備打擊，在這件事上，周松林一直耿耿於懷，這是他最大的一塊心病，現在他和兒的關系，因為自己前段時間的穿針引線，居中協調，已經漸漸有和好的跡象，假如能夠求得廖景卿的諒解，或許，他的自責和痛苦就會些。

從剛才的形來看，想必周老爺子這次是專程前來向廖景卿謝罪的，瑤瑤年紀小，極可能聽錯了電話容，這才導致虛驚一場，王思宇端著咖啡笑了笑，暗想這便是所謂的關心則吧，自己太在意廖景卿了，這才會患得患失，鬧出誤會來。

接下來的景，更加證實了王思宇的猜測，十幾分鍾後，周松林從桌邊站起來，向廖景卿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廖景卿則微笑著站起來，和周松林握了握手，輕聲談了幾句，便帶著瑤瑤先行離開。

看著廖景卿嫋娜的影消失在門外，王思宇長出了一口氣，端著杯子笑了笑，衝著坐在對面，有些茫然的賀焰飛點頭道:“好，那就先這樣，你和小邱加個班，到亞鋼下面的企業去跑跑，結合去年調查的況，整理出一份詳細材料來，周二下午前給我。”

賀、邱兩人忙站起來，轉向門外走去，邱兆走到半路時，忽地瞥見正端著咖啡微笑的周松林，以及坐在他對面笑的那位中年婦，他忙抬手遮住側臉，快步走了出去。

王思宇見這一幕，不微微皺眉，若有所思地端起杯子，品上一口咖啡，笑了笑，便把目投向周松林那桌，這時卻見那中年婦極為地說了幾句，周松林似乎也頗有悟，出手來，搭在那婦人白淨的手上，輕輕地拍了拍，兩人四目相對，竟好似出火花來。

王思宇低頭啞笑了半晌，暗想這回老爺子應該不會再嚷嚷年老寂寞了，只是仍覺得有些好奇，這兩人是什麼時候勾……嗯……相識的呢……

正看得有滋有味時，卻見兩人離開桌子，一前一後走出咖啡店，王思宇趕忙拿報紙做掩護，從後面小心地追了出去，站在門口，見周松林和那中年婦出了門後，就不再說話，並且有意識地保持了幾米遠距離，似是毫不相識的路人般，分別招手上了出租車，一個向東，一個向西駛去，

王思宇將報紙卷筒，皺著眉頭在掌心裡拍打幾下，便嘿嘿地笑了起來，昨晚接到杜峰的電話時，他就有些納悶，全省經濟會議明明是在永頤山莊度假村召開，周老爺子怎麼會約自己在銀泰大酒店見面呢，有況，絕對有況……王思宇下意識地著下頜，眼睛裡冒著，腦海中也開始浮想聯翩起來，看樣子，周老爺子這棵老樹，極有可能會煥發第二春。

回到家中不久，王思宇便接到了辦公廳副主任，督查室主任梁桂芝的電話，梁桂芝在電話裡讓他對亞鋼的事重視起來，估計用不了多久，督查室就會再次派人進駐亞鋼，王思宇向打聽了一些況，梁桂芝便輕聲講述起來。

去年四月中旬，因對企業改製重的工作組引發不滿，上千名亞鋼職工將改製工作領導小組的幾名員圍困在辦公樓，不許他們外出，圍困時間長達六十八小時，直到國資委和省政府的兩名領導親自到現場做出承諾，改製將無限期暫停，工人們才陸續撤離。

事後，在省委文書記的指示下，省委督查室派出以肖冠雄副主任為組長的督察組進駐亞鋼集團，進行了為期兩周的明察暗訪，但由於亞鋼集團上下抵緒強烈，肖冠雄在多次壁後，為避免再次激化矛盾，就給梁桂芝打了電話，督查組在沒有毫收獲的況下，便草草撤離。

柳顯堂自殺前曾任亞鋼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曾經是玉州市名噪一時的風雲人，他從一個普通的鉗工，經過自的努力，最終當上了亞鋼的一把手，而在近十多年來，曾多次當選為省人大代表、省總工會先進工作者、省勞模范，雖然近幾年企業經營狀況不佳，但他還是經常到的追捧，除了一些津津樂道的花邊新聞外，前年民間還出他拒當副市長的傳聞，這更增加了他的傳奇彩。

通過梁桂芝的，王思宇得知，柳顯堂之所以會自殺，極有可能與他在境外賭博的事有關，*一個月前，曾向邊境周邊七省區公安廳發出通知，令他們展開一次大規模的行，全力清剿邊境一線的賭博犯罪活。

這次的專項行收獲頗，除了令一些賭場關閉外，也抓獲了一批長期越境賭博的賭徒，而據其中兩人的代，辦案人員掌握了柳顯堂挪用巨額公款進行賭博的部分證據，正當辦案人員打算繼續追查時，柳顯堂提前得到了風聲，在凌晨兩點半鍾的時候，從亞鋼總部大樓的十七樓辦公室，推開窗戶跳樓自殺。

柳顯堂的是在凌晨四點多鍾被一位早起晨練的工人發現，因此報了案，警方從他的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封悔過書，在悔過書裡，他承認，自己曾十多次打著出國考察的旗號，在緬甸等地的境外賭場進行豪賭，由於前兩次賭博輸掉了二百萬，他不甘心，便總想著翻本，沒想到越賭陷得越深，直到十幾天前的最後一次參賭，他共計輸掉三千六百萬元。

掛斷電話後，王思宇把黑皮本子丟到一旁，又拿起那份報紙，皺著眉頭看了起來，他總覺得有什麼事忘記了，但任他如何努力去想，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晚上七點半，王思宇如約來到銀泰大酒店，敲開了周松林的房門，周松林的神很好，滿面紅，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眉宇間有著難得一見的愜意，他穿著一件深灰格子睡，臉上帶著一副老花鏡，正坐在朱紅的沙發椅上看文件，見王思宇進來，便抬頭笑了笑，手向旁邊一指，王思宇便微笑著放下手中的一袋水果，坐到沙發上，靜靜地等待。

五六分鍾後，周松林把手中的文件放在茶幾上，把老花鏡摘下來，丟到文件上，從煙盒裡出煙來，向王思宇丟過去，兩人著煙閑聊起來，周松林問起他最近的工作狀況，王思宇便大略講了一遍，在沉一會後，他便蜻蜓點水般地把方侯之爭的事也捎帶提了一下，但在很多地方都有所保留，沒有講得太細。

周松林是何等人，隻抬眼了王思宇一眼，便拿起一管簽字筆，輕輕地敲打著茶幾，皺著眉頭道:“方侯相鬥，那是高層間的利益之爭，也是兩大勢力的明爭暗鬥，如此風雲，哪裡是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能參與的，你啊，就給我躲得遠遠的，老老實實做事，千萬不要犯糊塗。”

周松林似乎並沒有在意王思宇份的變化，依舊是以長輩的口吻對他進行著教訓，而王思宇也不以為意，反而覺得這很正常，很多時候，周松林在他面前並不像一位市委副書記，反而像一個很嘮叨的尋常老人，事實上，王思宇和這位周老爺子似乎都很這種覺。

當然，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讚同周松林的觀點。

以方如海對他的恩，再加上和方晶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王思宇早已把自己當了方家的一份子，有了這種認同，為了方家，即便是再危險的事，王思宇也還是會去做的，面對周松林的提醒，王思宇言不由衷地嗯了一聲，端起茶水抿上一口，不再說話。

周松林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呷了一口茶，神淡然地道:“做也好，做事也好，都要審時度勢，順勢而為，大凡能就一番事業的人，都不會為所累。”

王思宇皺皺眉頭，輕聲反駁道:“薄寡之人，想必也就不了什麼事業吧。”

周松林笑了笑，避而不答，不聲的瞥了王思宇一眼，丟下手中的簽字筆，背著手走到酒店的窗前，拉開窗簾，點著一煙，輕聲道:“給你講段陳年舊事吧……”

曾經有位華西省的員，在當市長的時候，政績昭著，聲極好，但很多人都清楚，他之所以能走到那麼高的位置，除了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外，仍與一位老領導的提攜分不開的，可是後來，當那位老領導和政敵鬥得正火熱時，恰恰是這位老領導最信任的市長第一個倒戈，從背後捅了他一刀，以致那位老領導陣敗下陣來，被迫提前退休，半年後，那位老領導便抑鬱而終，市長本來還想去吊唁，可老領導的家人在靈堂外擺上了一幅字，‘XXX與狗不得。’當時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的，令此人在華西省面盡失，但他的聲雖丟了，運卻來了，自此平步青雲，沒出五年，就當上了省委副書記……

王思宇手裡握著棋子，歎了口氣，他知道，周松林所說的那位省委副書記，多半就是方家的老爺子，他講這番話的用意，無非是看出自己有時太重的弱點，所以特地來提點自己，不過兩人在這個問題上的認識上沒法通，王思宇是不會被周松林說服的，他低頭盯著面前的茶幾，有一搭無一搭地與周松林閑聊著。

茶幾上的果盤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疊文件，那疊文件上放著一副老花鏡，一個放大鏡。

王思宇百無聊賴間，便手起放大鏡擺.弄起來，這時忽地心頭一，猛然想起白天那位中年婦來，他朝窗前瞥了一眼，見周松林站在窗前一不，正背著子講個沒完，王思宇便悄悄地從沙發上站起，鬼鬼祟祟地溜到大床上，趴在那裡，舉著手中的放大鏡，瞇著眼睛四尋找…..

終於，王思宇在兩個枕頭的隙間，找到一彎彎曲曲的金長發，他如獲至寶，笑瞇瞇地著這頭髮溜下床，重新返回沙發上，捂住笑了半晌，才把它丟到地上，信手從果盤裡起一個大紅蘋果來，耳邊聽周松林繼續道:“仕途艱辛，狠不下心來，是做不事的，如果有一天，站在你面前的對手是我，你也不能心慈手，更不能不要用事，只有這樣，你才能在場上走得更遠些。”

說完，他隨手彈了彈煙灰，還覺得有些不放心，便繼續道:“另外，你還年輕，容易在人問題上栽跟頭，要切記潔自好，千萬要*住人的，我們黨不知有多優秀的幹部……最後都倒在人的上，教訓慘痛啊……”

周松林把一煙完，轉微笑著面向王思宇，卻見他手裡拿著一片寸許長的小刀，在飛快地削著蘋果，作練之極，察覺到了周松林的注目，王思宇笑了笑，把削好的蘋果隨手丟進垃圾桶，手裡拎著那條彎彎曲曲的果皮，臉上似笑非笑地道:“老爺子，請您放心，我都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