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小心翼翼地推門走進去。

看了屋子里一圈,最后在床上找到了沈玉鸞。被子高高隆起，人就藏在里面。

“娘娘，皇上走了。”珠兒說：“您別生氣了,出來吃點東西吧。”

沈玉鸞一把掀開被子，看一眼：“真走了？”

“真走了。”珠兒把碗端到面前：“您還說要等小王爺起來再一起用膳，奴婢怕您先氣壞了子。”

“那小川呢？他醒了沒？”

“小王爺怕是累壞了,這麼大的靜,也沒有吵醒他。”

沈玉鸞想想。他沒醒才好,這些事，他沒聽見也不會臟了耳朵。

氣了一通,的確是壞了,便不再等他，自己先吃了起來。

珠兒在旁邊看著的臉，小心地道：“娘娘,您為什麼要和皇上說那些氣話？”

“我說什麼氣話了？”

“就是……就是您和小王爺的……”

沈玉鸞也知道自己一時氣過了頭,但這會兒氣還沒消,依舊地道：“說,說兩句又怎麼了？我和小川多清白，你是最了解的。再說,我也沒說錯什麼，我與小川如何，與他有什麼關系？”

“他”說的便是皇帝。

屋子里沒有其他人，沈玉鸞說話也不遮掩，“我在宮里,聽他啰嗦那些也就罷了，連出宮了也不得安寧。他有這閑工夫，還不如早點把沈玉致找回來。他不去管沈玉致,管我做什麼？”

珠兒想了想，又說：“可娘娘這麼說，恐怕皇上要誤會。”

沈玉鸞一噎。

抬起頭來，與珠兒對視一眼，不自覺矮了半截：“那、那又怎麼了。他有什麼好生氣的？他這會兒發脾氣，也只是怕我壞了沈玉致的名聲。”

沈玉鸞心想：倒不得皇帝能把趕的遠遠的，再也不會見到這些人才好。

珠兒說：“也幸好小王爺沒聽見。”

沈玉鸞：“……”

沈玉鸞張了張，怎麼也說不出沒關系的話。

那……那倒還是有大關系的。

要是讓小川聽見了，還不知道要誤會什麼。小川只把當嫂嫂，最是敬重不過，要是以為這個嫂嫂不知廉恥，怕是以后還要躲著，把當洪水猛，一面也不敢見。

想到這種可能，沈玉鸞就不愿。

忽然又想到——

皇帝這人反復無常，要是因此連累小川該怎麼辦？

沈玉鸞：“……”

后悔了！

……

褚沂川醒來以后，才知道皇帝來過。

他先是一驚，立刻問：“那皇上可有為難皇嫂？”

沈玉鸞心虛著，不敢看他，只道：“也沒有什麼。”

但褚沂川并沒有安心，他思忖一番，站起來：“我去找皇上。”

沈玉鸞想攔，卻沒攔住，只能眼地看著他走了出去。

皇帝并沒有離開縉云寺，而是在寺中安頓了下來。褚沂川去時，皇帝正對視滿室經文發呆，等坐下后，也神難辨地看了他許久。

褚沂川只當作自己毫無所覺。

他面如常，攔了梁全，自己為兩人倒了茶水。

“皇兄怎麼出宮了？”褚沂川道：“可是寺中有什麼要事需要皇兄親自來辦？”

褚越和問：“你怎麼在這兒？”

“我是來見皇嫂的。”

皇帝意味不明地道：“你來得倒是勤快。”

“只是有空就來了。”褚沂川說：“皇嫂一個人在這兒，我心中掛念，若是多看幾眼，也能放心。金云寺離京城有些距離，皇嫂惦記平日里的樂趣，我也能順路帶來。再說，梁公公先前還叮囑我，讓我在皇嫂面前多說好話的。”

他說得毫不遮掩，目清正，一件一件道明白。褚越和看了他一會兒，才移開目：“你有心了。”

“那皇兄呢？”

“朕？”

“皇兄方才與皇嫂見面，可與皇嫂說上話了？”

“……”

褚越和問：“你既然往返數回，可否有聽皇后提起過朕？”

褚沂川說：“皇嫂似乎還沒消氣。”

褚越和心中愈發煩悶。他有心想說點什麼，但看褚沂川一眼，又把話咽了回去。

就在此時，梁全輕手輕腳進來：“皇上，慧真大師有空了。”

褚沂川適時起：“皇兄有事，那臣弟就先告辭了。”

……

沈玉鸞還在懊惱。

腦子笨，轉不過彎，皮子也快，冷靜下來以后，才知道自己說了多麼了不得的話。

珠兒又安：“皇上興許是一時口快，小王爺與娘娘見得了，皇上自然知道娘娘與小王爺是清白的了。”

沈玉鸞下意識反駁：“那怎麼行？”

“又不是娘娘再也不與小王爺見面，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難道娘娘還擔心小王爺會忘記您嗎？“

“那……那也不行。”沈玉鸞心中不得能多見幾面，昨夜人睡著了還盯著看。再說了，也沒做錯事，為何還要到來苦？

珠兒瞅瞅：“娘娘都這麼大的人了，病也好了，怎麼還這麼粘人？”

“那是我與小川關系好。”

“可娘娘以后要出宮的，娘娘說離開京城，再也不回來。不還是再也見不到小王爺嗎？”

沈玉鸞一愣。

這是早就打算好的事，自然不會放棄。只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褚沂川，心中就無端生出許多失落難過，好像……

珠兒疑地說：“娘娘這副樣子，就好像和從前……”

“從前什麼？”

“從前見皇上似的。每次皇上來找大小姐，娘娘總要找機會去看皇上。”

“你莫要瞎說，這怎麼能一樣。”

“每次小王爺一來，娘娘就和以前見到皇上一樣高興。”珠兒吃味地說：“小王爺和娘娘啰嗦，娘娘就不嫌小王爺話多。”

“你上回瞎說的什麼，你又忘了？”

珠兒應一聲，不敢再說了。

但沈玉鸞卻沒法忘。

心中別別扭扭，沒忍住去多想，又不敢多想。

和小川，那……那能嗎？

可是小川的嫂嫂！

——雖然也不是真嫂嫂。

沈玉鸞過人，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滋味。

未曾得到過回應，卻也知道其中酸辛，因那人輾轉難眠，心緒難安。

初見褚越和，是宮中一場宴席，年太子風姿綽約，從此深記。后來褚越和屢屢登門，不是為是為沈玉致，百般討好，最后也還是一場空。

但褚沂川又不同。

初見時，他在深宮躲藏，又瘦又弱，起初是報恩，后來是憐惜，如今二人沒有脈卻勝似親人。對小川的好，也不予求什麼，得到的回報也足夠多。有人對好，肯定會記住的。

沈玉鸞不敢多想。

反正小川也不會對抱那種心思。

就像是褚越和一樣。

想的再多，也是作繭自縛。

最后難過的也只有而已。

……

慧真和尚已是耄耋，胡子花白，他的雙眼不能視，卻又好像能看清周遭，在皇帝進門時，也敏銳地抬頭朝他看了過來。

“突然造訪，多有叨擾之。”褚越和起擺，在他面前坐下，：“大師近日還好嗎？”

慧真大師捻著佛珠，慈眉善目，“皇上今日前來，不是來找貧僧。”

褚越和微頓。

的確不是。

是沈玉鸞出宮已久，不知為何，從前他嫌沈玉鸞礙眼，人不在邊，他卻又數次想起，想離宮前在發脾氣，這才了念頭，親自過來接人回宮。誰知道……

慧真大師又問：“皇上心中所求，實現了嗎？”

褚越和啞然，道：“朕也不知道。”

“皇上還在做夢嗎？”

“自朕登基之后，就不再做那個夢了。”

“是皇上已經有了答案？”

“慧真大師，朕還是不明白。”

慧真大師雙手合十，道了一聲佛號。

“貧僧是出家人，不敢妄論俗事。”慧真和尚說：“皇上能得夢境預兆，何不隨心而為。”

“幾年前，大師也說過同樣的話。”褚越和嘆息一聲：“朕本來已經明白，近日卻又開始困。”

慧真和尚雙眼微闔，像是睡著了。

皇帝苦笑，道：“也是，朕本不該用這種事叨擾大師。”

“明明是佛祖提醒，可朕卻又因此心煩意，辨不清迷霧方向。倒不知是好是壞了。”

數年以前，從某日起，他開始夢見后世，頻繁地夢見同一個人。

夢見自己登基為帝，帝后大婚，琴瑟和鳴。

夢中人有絕姿容，好穿素，溫文爾雅，好琴作詩。他們雖偶有爭吵，可也恩和睦。裝模作樣時可，為后妃拈酸吃醋也可，而他為皇帝，也學工匠雕細琢，為給一個驚喜。

夢境支離破碎，卻往復出現，終日不得解，于是年時他登上金云寺，為解心中迷。

他起初不知那人是誰。

只知道——

在夢中，他喚“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