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飛逝，很快就到了臘月十六。

頭一天衛戟就出宮回衛府了，衛戟年紀雖還小，但衛戰的婚事，他也有不要持的事，宮裡褚紹陵也得忙馥儀的事，務府那邊褚紹陵早就讓王慕寒打過招呼，務府的宮人們知趣，果然將馥儀的婚事打點的妥妥當當，沒有一疏的地方。

馥儀的嫁妝是褚紹陵親自看過的，陪嫁都是上好的，其中有褚紹陵添的無數珍寶玩，還有褚紹陵給的兩座莊子，褚紹陵出手大方，馥儀的嫁妝很是擺的出來。

嫁妝在頭一天就已經抬到衛家去了，次日是正日子，卯時馥儀宮裡就收拾了起來，單是給馥儀穿上九重吉服就用了些時候，大妝好了後已經是辰時了，馥儀頭戴含寶垂絛冠，手拿描金寶瓶，由全福喜娘領著先去了承乾宮辭別皇帝。

承乾宮裡皇帝略說了幾句就讓馥儀去看太后了，馥儀拜了又拜，由喜娘們扶著去了慈安殿，太后早就等著了，太后本對馥儀沒有多疼，但如今見自己的小孫兒要出嫁了心裡不免還是酸酸的，又賞賜了不珍寶，唏噓道：“你這孩子……從小子就和，幸得沒嫁的遠了，就在自己家門口，出嫁後到了駙馬府中要勤謹自持，駙馬是你大哥挑中的，想來出不了岔子，你只好好的過日子就好，莫要想宮裡。”

馥儀垂首聽訓導，莊重跪下來：“孫兒懂得，還皇祖母日後保重子，松林歲月，慶衍箕疇。篷島春風，壽城宏開。”

老太后點點頭：“哀家知道，如今淩皇后不在了，罷了，再去看看你娘吧，甯嬪想來也有話囑咐你。”

馥儀連忙再跪下來：“謝皇祖母。”

按例公主出嫁離宮都是先拜別皇帝再拜別皇后，如今皇后不在，老太后格外開恩，馥儀心裡很是念，由喜娘領著去了延熹宮。

延熹宮裡寧嬪早就得著信兒了，早早的等在了殿外，馥儀辭別皇帝太后還好，這會兒看見寧嬪，還沒說話眼淚先流了下來，寧嬪心中亦是悲戚，連忙用帕子了眼角，低聲道：“公主不可！”

馥儀竭力忍住眼淚，啞聲道：“如今我出宮，母妃一定要保重自，萬事小心……”馥儀眼淚又掉了下來，哽咽的說不出話，母倆相依為命十幾年的分和心酸只有自己知道，寧嬪怕讓人看見，連忙替馥儀了，低聲道：“如今苦盡甘來，公主萬不可如此，衛家會對公主好的，公主自放心，本宮在宮裡萬事都好，不要惦念……”

馥儀點了點頭，整了整衫，退後一步，莊重跪下來，寧嬪到底是慈母心腸，撐不住也哭了，泣道：“罷了，別耽誤了吉時，去吧去吧。”

馥儀含淚又拜了拜，起上了轎輦。

轎輦行至宮門，宮門前早有褚紹陵和一千隨行軍還有幾百務府的宮人等候，千人儀仗，萬人送親，褚紹陵親自將馥儀從轎輦上抱了下來，一直抱到送親的彩輦上，全打點好了後才命人起轎，一行人緩緩的行進，直出了城，早有衛家迎親的隊伍等著了，衛戰出自軍中，迎親隊伍全是軍中的青年才俊，頗為引人注目。

衛戰下馬走近行禮，褚紹陵連忙下馬將人扶起，衛戰今天難得的不再是一甲胄，穿著這一喜服顯得格外英俊好看，褚紹陵笑道：“快別多禮了，別耽誤了吉時，走吧。”

兩人上馬，衛戰策馬轉到褚紹陵後，離著褚紹陵半個馬。

到了衛府後自有一番瑣碎禮儀，公主駙馬同拜天地，行八拜禮，褚紹陵一直陪到馥儀衛戰行了合巹禮後，給足了衛府和馥儀的面子，此時已經到了酉時，褚紹陵跟衛銘說了幾句話就要告辭，衛銘苦留不住，也不敢十分勸阻，只得行禮恭送，褚紹陵給不遠的衛戟使了個眼，眾人都看著，衛戟不敢十分放肆，垂眼沒敢看褚紹陵，褚紹陵心裡好笑，轉帶著隨行的侍衛走了。

衛府中各忙的很，衛戟對人笑了一日也有些累了，正想著回自己院子裡休息一會兒的時候王慕寒折回來了。

王慕寒是褚紹陵邊的老公公了，眾人見他來了連忙迎著，王慕寒笑笑道：“不敢耽誤這好日子，只是王爺突然想起有事要代小衛大人，這不讓咱家回來請小衛大人一趟。”

衛銘連忙找人去衛戟，王慕寒一笑：“府上這樣好的日子，就這麼走小衛大人不耽誤事吧？”

“不耽誤不耽誤。”衛銘連連道，“他本就是王爺邊的人，這是王爺開恩讓他回府裡來持，如今左右也沒什麼事了，正該讓他跟王爺去的。”

說話間衛戟已經來了，王慕寒將剛才的話又說了一偏，衛戟以為褚紹陵真有什麼事要他辦，連忙跟著王慕寒走了。

已近戌時，房裡馥儀捧著白瓷寶瓶心中忐忑，不多時衛戰推門進來了，馥儀手中一，微微垂首，從喜帕下看見衛戰慢慢走近，衛戰拿起喜秤來挑起喜帕，馥儀抬頭，這才看見了衛戰的相貌，臉一下子燒的緋紅，低聲道：“駙馬……”

衛戰面上平靜心裡也有起了些波瀾，褚紹陵說的沒錯，馥儀上並沒有公主的驕矜，倒是多了幾分小兒的，衛戰看出馥儀的張，親自給倒了杯茶，低聲道：“公主喝杯茶吧。”

馥儀點點頭，抬手接茶，十指相，衛戰心中驀然下來，一把握住了馥儀纖細的手指，沉聲道：“公主莫怕，我定然對你好。”

馥儀聞言臉更紅了，垂首不答言。

衛戟那邊終於下了馬車，衛戟看看周圍，疑道：“這不是秦王府麼？王爺我來這裡做什麼？”

王慕寒垂首一笑：“衛大人還不知道吧？秦王府在半月前已經修好了，只是王爺這些日子一直有事沒騰出空來，如今裡面東西一應收拾好了，正好今日出宮一趟，王爺想請衛大人跟王爺一同看看呢，若是有哪裡不好、不喜歡的地方，還能再改。”

衛戟心中一暖，道：“王爺呢？”

王慕寒為難道：“那……老奴就不知道了，衛大人且隨著老奴來吧，左右就在這府中呢，一會兒就能見著了。”

衛戟點了點頭，隨著王慕寒一同進了大門。

府中侍侍都已經配好了，各司其職，眾人皆垂首斂聲屏氣，一聲兒都沒有，規矩的很，王慕寒一面往裡走一面給衛戟介紹一的景，饒是衛戟在宮中呆了這幾年也覺得秦王府修的格外緻奢華，所賞景不過二三，已有幾驚人別致的景致了。

兩人一行說一行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大殿，衛戟還是頭一回進來，看著正殿上褚紹陵親筆提的“畫戟殿”三字微微出神，王慕寒抬頭看了下，笑道：“這牌匾是用上好的酸枝雕的，燙了三遍金，王爺說了，別的猶可，唯獨這正殿的牌匾，永不許腐朽衰敗的。”

衛戟心裡一暖，低頭沒接話，王慕寒帶著衛戟轉了一圈，並沒有看見褚紹陵，王慕寒笑笑：“王爺怕是已經走了，衛大人累跟老奴再去別吧。”

衛戟點點頭，轉看了看就跟著王慕寒出了正殿，下了浮雕雲龍紋石臺後王慕寒直往東走，轉過遊廊後就是瑤池，池中游著點點緻花燈，燭搖曳，不勝收，王慕寒領著衛戟走過竹橋，輕笑：“衛大人看看，可喜歡這裡？”

衛戟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多花燈，點了點頭笑道：“喜歡……”

王慕寒垂首一笑：“這近一千盞燈，可是一個人放的呢……”

衛戟沒太聽清王慕寒的話，王慕寒也不解釋，領著衛戟繼續往裡走。

走過竹橋後就是湖心亭，湖心中築起高臺來，建了座三層的銅胎鎏金寶頂的小樓，小樓四面開門，樓上用得是金琉璃窗，鑲的五流石，金甌碧瓦，襯著瑤湖畔的點點燭熠熠生輝，衛戟幾乎看呆了，不自覺的跟著王慕寒進了小樓，樓中盤階上鋪著大紅燙金的氈，又厚實，衛戟幾乎不舍的踩上去，王慕寒抬手舉著明瓦燈，低聲笑道：“王爺說了，衛大人以前在殿外當侍衛的時候過寒，怕落下寒涼的病，到了這邊後能鋪毯子的地方都要鋪著，如此這樣冷的天氣，衛大人也不覺得腳下涼了吧？”

衛戟沒想到這是褚紹陵的心意，心裡愈發溫暖，跟著王慕寒上樓，王慕寒引著衛戟站到窗前來，躬打開了窗戶，低聲道：“瑤池的景屬這裡最好，今天晚了，若是天正亮的時候從這裡能一眼看到正殿那去呢。”

王慕寒看著衛戟的神，輕聲道：“此王爺也提了字，‘白首樓’，老奴不大懂得，聽說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意思。”

衛戟心下一，眼眶有些紅了。

王慕寒低頭一笑，道：“王爺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寢殿了，衛大人跟老奴來吧。”

衛戟跟著王慕寒下了小樓，這次是從西邊出去，走過竹橋又走了一之地，沿著畫廊往裡走，轉過垂花門來，原本昏昏暗暗的眼前豁然明朗！

自衛戟腳下，畫廊兩側都點著兩指的雕花龍紅燭，萬千燭點點，一直通往寢殿！點點紅燭燭在夜中微微搖曳，靜謐又溫暖，王慕寒垂首道：“王爺就在寢殿等著衛大人呢，大人快去吧。”說著轉走下了遊廊。

衛戟慢慢順著紅燭往裡走，越往裡紅燭越多，遊廊上也鋪著厚實的大紅氈，一腳踩進去，那種厚實的溫暖仿佛都能滲到衛戟心裡，衛戟心裡不斷想著王慕寒剛才說的，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今日看著大哥和公主大婚時衛戟就想，若褚紹陵是公主，自己定然要去邊疆建功立業，待到功時帶著功勳歸來，也要風風的贏娶褚紹陵，只是兩人都是男子，衛戟不再求任何名分鮮，只願能常伴褚紹陵左右，護的他周全。

如今看，褚紹陵是……在補給他一個大婚麼？

秦王府正殿的鎏金牌匾上正大明的寫著畫戟殿，衛戟想起剛要建府時，褚紹陵說過，不管是秦王還是日後的什麼，只要有褚紹陵在的地方，正殿中就會有他衛戟的位置。

他說過，天下之大，有衛戟的地方才是家。

衛戟拼命忍著眼中淚意，此生何德何能，得褚紹陵深若此。

衛戟慢慢的走過曲折盤繞的遊廊，沿著萬千紅燭一直走到寢殿中，寢殿中如今裝飾的如同喜房一般，大紅的帳子，鎏金的燈盞，微微搖曳的點點燭，衛戟看著一殿的喜意，恍然轉過一架八折雕花鏤空大屏風，裡面褚紹陵正拿著一燈盞點好最後幾紅燭，褚紹陵轉過頭來，一笑：“總算是趕在你回來前全點完了。”

衛戟愣愣的看著褚紹陵，啞聲道：“這些燈……都是殿下自己點的？”

“嗯。”褚紹陵放下燈盞，走近拉起衛戟的手，低聲道，“王慕寒都領著你看過了？”

衛戟點了點頭，拼命抑著間的哽咽，他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哭出來。

褚紹陵笑了下，拿過衛戟手中的明瓦燈放到一邊，低聲道：“還記得中秋前，咱們一起去了趟東華寺吧？”

衛戟點點頭，眼淚掉了下來，褚紹陵抬手給衛戟抹去淚水，接著道：“東華寺的大和尚跟我說，兩年前，有個人去了他們寺裡，給我點了一盞長明燈……我當時聽了心裡很念他的好，雖也給他點了一盞，但到底不夠誠心。”

褚紹陵握著衛戟的手輕笑：“我一生惡事做盡，輕易的許願只怕沒有神明會眷顧，只好親自為你點了一萬盞燈，每點一盞心中默念一句南無阿彌陀佛，上有九天神明下有間判，天可憐見，能算我心誠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