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聽見“衛氏”二字驚怒之極, 緒被一瞬干后，反而鎮定了下來。

九吉服中的老太太眉眼間著烏云，沉凝的聲音中醞釀著暴風雨的前兆：“同和, 你這些蠱人心之語是誰指使？”

同和并不作答，只道一聲：“阿彌陀佛。”

風暴中心的虞莞怔怔著同和大師張口閉口，聽著那被劃開一角的真相。

罪臣，衛氏，太后。

兩輩子過往的一幕幕忽如珠子般串聯起來。

難怪從來不知生母名諱。

難怪虞振惟鐵了心地送去參加春日宴, 而不聲不響也能得太后青眼。

難怪嫁進皇家后太后平日對提點照顧, 待細心周到不似孫媳, 反如嫡親的孫。

而前世子健朗的太后的溘然長逝——

恐怕是聽見了自己小產的消息才會驚悸以至昏迷，在夢中撒手而去罷。

懵懵懂懂, 被人無聲地庇護關了兩輩子，只把太后當敬有加的長輩。

卻在不知中，悄然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位脈親人。

毫無征兆地, 虞莞淚如雨下。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方帕子, 青竹的圖樣、沾著悉的甘松薄荷香, 清新凜冽。

虞莞接了過來, 用那方帕子捂住自己通紅的眼睛。

淚水霎時氤深了一片。

薛晏清長忽地立, 上前一步倚在虞莞側。他的手繞過那纖細背脊，扶在虞莞另一側的瘦削肩膀上，仿佛把窈窕的子整個圈在懷里。

只是那手只是虛虛扶著, 卻未真正上去。

百乍然聽見“衛氏”兩字，反應不一。

年輕的員還懵懵懂懂、不知所云, 老臣們的臉卻已經變了。

一片凝聲沉默之中。史臺長最先站出列來，斥責同和以卜算之名行挑撥離間、妖言眾之實。

幾個素來剛直不阿的臺也寸步不讓、隨其后。

他們是純臣、諫臣，最看不慣的便是以天道之名行阿諛之事的小人、從前同和不過小打小鬧, 說的也是無關痛頌德之詞，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

現在此妖僧竟想以這等荒唐之語攪朝綱、挑撥皇帝與太后的關系，甚至撥儲位！

他們怎能坐視不理！

而更多的老臣們，尤其是經歷過衛氏一事之人，看向薛晏清摟著虞莞哭泣的模樣，暗暗掩去眼中復雜之。

虞蔚蘭神怔忪，同和大師的話每一個字都了他耳，但是拼接起來后，其中真意只覺難以置信。直到他看見邊的父親面復雜、悵然一嘆。

原來……這都是真的麼。

同和靜靜敲著木魚，對滿朝指責質疑之聲不置一詞。

皇帝滿眼復雜，看著這個素來寵信有加的得道高僧。

太后怒道：“皇兒！”一向和藹，甚這麼大的氣，形已然有些不穩。

衛氏本就是心中痛。尤其是看到虞莞伏案哀聲哭泣之態，不容憐惜，心中怒火更甚。

“這等妖僧，不斬首示眾更待何時！”吐字有些抖

熙和帝猶豫了，一句“妖言眾、押天牢”正抵在邊不知該不該說出口。

正當這時——

木魚敲過了一百聲，同和大師道了聲：“阿彌陀佛。”

倏爾站了起來，左腳一猛地向前沖去，正正好撞在了閣中的漆朱紅梁木柱上。

“砰。”閣中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悶響。

那是頭骨與木材相撞的聲音。

滿是戒疤的頭上滲出鮮烈與那漆紅朱柱混在一。

他子向前一頃，沒了梁木的依憑，塌向前去，倒在地上。

無人在意，同和的袈裟之中，一張輕飄飄的紙被他掏了出來扔向地面。

所有人皆大吃一驚，不過一剎那，堯夏閣今日二度見了。

“師叔——”

“師叔祖——”

最先反應過來的明寺僧眾發出陣陣驚痛的呼喝聲，他們起湊到同和旁，將之扶起。

年長的僧人著手指送到同和鼻息之下。

“有氣。”他驚一口氣，抖聲道。

這話稍稍緩解了眾僧的驚慌，有幾個僧人當眾跪下向熙和帝等人行叩首大禮。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請貴人們高抬貴手，為我師叔延請太醫救他一命。”

一聲聲叩首在冰冷的石磚之上，砰砰作響，額頭很快便滲出來。

眼睜睜看著長輩們或是昏迷不醒、或是苦苦哀求，年輕面孔的僧人們眼上染上怨意。

他們看向了太后，目中滿是憤恨。

這般鮮烈目視之下，太后的軀忍不住了。

先前，同和撞上的梁柱是離最近的那。

撞上之時前的金楠木膳桌子劇烈晃了一剎，振得手臂酸麻。

轉眼間，同和頭破流、那鮮奔涌而出刺人雙目。太后只目睹了一刻就微微閉眼，眼前已是一片的殘影。

一貫子寬和，怒片刻中已悶然作響，再被一刺激，腳步就有些踉蹌。

邊的含舒嬤嬤察覺了不妙，傾想去扶上一扶。

——卻已然來不及了。

太后突然倒在含舒懷里，雙眸閉，昏迷不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二連三的變故尚使眾人來不及反應，就見玉階上伏案而泣的皇次子妃倏然沖上前去。

淚水止不住地掉，杏眸通紅一片，與含舒嬤嬤一道背著太后昏迷的軀快步出去。

臨至同和大師那片，虞莞腳步有些踉蹌，卻未發一語，徑直掠過他們朝殿外快步趨去。

太后刺激后驚悸昏迷，這場景恍若上輩子再現。

但是這一次恰在太后邊，就絕不會放任悲劇再次上演。

只有拾翠與薛晏清兩人跟上了虞莞，一齊護送太后去太醫署。

忽然，薛晏清行至半路，突然一俯，拾起地上散落的一張雪白宣紙，送懷中。

幾人走后，閣中之人面面相覷。

熙和帝顧不上面，猛地一拍桌：“都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把太后和大師去送醫！”

烏泱泱的宮人霎時傾巢涌出。

百們面不安，皇帝也沒了敲打他們的心：“都散了，回去吧。”

百忙不迭地鳥作散。臨走時，他們只用眼神示意，不敢發出半聲言語。

虞蔚蘭恰與林又雨并行一。

林又雨心思坦，話中沒什麼顧忌：“真希太后貴能平安無事。”

“是啊！”虞蔚蘭撓了撓頭，明明有諸多慨嘆之語，見側子袖袍被風吹起紛飛，他半晌只憋出一句：“只愿姐姐不要太傷心。”

虞莞畢竟是子，太后與重相近，扛著本就有些吃力。

與含舒一路急行，力略有不支，額頭滲出星星點點的汗意。

薛晏清三兩步趕到，拾翠隨后而來。四人同行，終于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太醫署今日當值的恰是杜若，聽見署門前有凌腳步聲，心頭一跳。

打開門看去，那被幾位貴人們平舉著過來的病，卻是太后！

杜若嚇了一大跳。

心中疑重重，仍率先把太后安置在床上，細探鼻息、又翻了下眼白查看。

“無礙，太后只是怒急攻心又了刺激、驚怒加之下才會昏迷，臣用針灸可解，明日之前定可醒來。”

虞莞一進門就用素手揪住羅，擰指節失了，聞言才微微松開。

太后的命之憂度過之后，緒仿佛被汗水與淚水蒸發殆盡，有片刻的茫然虛之。

這時，薛晏清穩穩扶住肩頭：“你先休息下。”

又吩咐邊的拾翠：“看著你們小姐，讓好睡一覺。”

虞莞到肩頭一熱，愣愣點了下頭，順從地被拾翠扶到另一張床邊，和躺下。

薛晏清把扶好后，迅速丟開手，寬闊干燥的掌心通紅。

他輕輕瞧了一眼杜若。

杜若立刻會意點頭，這是讓待虞莞睡著之后為診上一脈。

含舒嬤嬤本在床邊眼前一錯不錯地守著太后，見虞莞躺在床上，睜眼不語的樣子，躊躇片刻，走到了虞莞側。

“您還是好好歇息吧，太后醒來時想必有很多話要同您說的。那時候，您可要打好神才好。”

虞莞心不止，聽了這話卻倏然平靜下來。

“您說得對。”

醒來時必將面臨狂風驟雨，不如趁此刻養蓄銳也好。

最信任的人皆在邊，虞莞安心閉眼后，一瞬被靈魂深的疲憊淹沒，昏沉沉，落一個夢境。

夢中亭臺恢恢依舊，碧瓦朱墻，正是十分稔的宮中之景。

只是，夢中的宮闈恍若十分不平靜。

素白絹掛了滿眼，這是宮中份極貴重之人才有的喪儀。

虞莞二度生平只見過這場面一次，便是太后去世，停靈于康寧宮，闔宮一片慟哭縞素。

莫非，夢見的是上輩子景？

穿素服的宮們來往于各殿之間，們神匆忙，眼下青黑，卻并無哀意。

其中一子湊近到另一人邊，輕聲說著什麼話。

聲音吶如蚊蠅，虞莞卻聽得分明之極。

那子一張一合，說的正是：“大行皇帝駕崩，沒想到是二皇子踐祚。”

大行皇帝？熙和帝？

莫非上輩子最終是薛晏清即位？

虞莞心中有片刻清明，又似隔霧看花。不知為何會做這麼真切之夢，一草一木毫畢現，全無混沌模糊之意。

這究竟是臆想還是……上輩子果真如此？

忽然，耳畔喧嘩聲響起，轉眼出了夢境，醒了過來。

虞莞微微失落，薛晏清已經沒了蹤影。

然后瞧見，含舒與拾翠死死守在太醫署的房門口阻礙著不速之客，不肯退讓一步。

怎料，那門前子見闖不行，當即高喝道：“虞莞，你可知陛下已下旨，令皇次子將你休棄？皇家出婦，怎可再滯留宮闈？”

陳貴妃的手攥著，這是最后的機會。

虞莞的形僵住了。

與此同時的太和殿中，薛晏清立于熙和帝前，面對著他疾言厲的質問：

“這虞莞，你究竟休還是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