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營北疆,收胡貉之利是趙國的國策,皮貨牲畜,甚至是草原流郡的奴隸,都是暴利產業。所以除了雲中郡外,趙無恤還在代郡以東、燕國以北的地區設置了上谷郡。
上谷郡,大致相當於後世的宣府、張家口一帶,隨著東胡殘部遠遁,這裡也了一片空地,其地山高谷深,雄關險踞,景秀麗。北以燕山屏障沙漠,南擁軍都俯視燕國,東扼居庸鎖鑰之險,西有小五臺山與代郡毗鄰,匯桑乾、洋河、永定、嬀河四河之水,踞桑洋盆地之川。此是燕國通往草原的天然通道,自古爲兵家必爭之地,在這裡屯駐軍隊,設立藩籬,監視趙國暫時無法控制的西遼河,防止東胡或其他部落再度興起,是很有必要的。
上谷郡的治所在屠何,也就是明清時期的宣府,由新稚狗擔任郡司馬。這個郡看上去很大,卻空有名頭,轄區裡的居民很,在中原移民過去將其填滿前,上谷和雲中,充其量就是個兩個作爲代郡羽翼的軍事防區。
如此一來,以代郡爲主,雲中在西,上谷在東,趙國的代北三郡如同三駕駛向塞外的馬車,互爲犄角。這三郡裡,代郡依然是重中之重,虞喜死後無人能主持大局,趙無恤便將大將郵派了過去,總領三郡,有機斷之權,自此以後,他就可以暫時不必擔心塞北局勢了。
但郵這一走,上郡的司馬卻空了出來。趙無恤思慮再三後,敲定了人選,他將宗室子弟趙蒹從淮河沿線調了回來,去做上郡的軍事長……
這一日,趙蒹奉命回京述職,因爲他是宗親堂弟,不是外人,趙無恤便在宮擺了家宴招待他。
長樂宮中,紅燭高懸,瓊漿暖酒,鐘鼓音樂,牛羊豚一應俱全,趙無恤位於正席,趙蒹坐於下首,比起十年前伐秦時的稚,這位趙氏的”千里駒“已經了許多,面帶風霜,頷下已經留了一些黃黑相間的鬍鬚,不過見到趙無恤後,依然是滿眼敬慕。
趙無恤還讓樂靈子、季嬴,太子趙恆,子趙偃等人也來陪坐,席間君侯夫人樂靈子笑著說讓他們只言親,勿談國事,衆人笑著答應,一開始還其樂融融,但吃著吃著,趙無恤卻突然嘆了口氣……
“看到子葦,我卻是想起了一個人啊……”
趙葭也若有所,拱手道:“君上想的,莫非是柳子騫?”
……
趙無恤想起的那個人,正是已經遠赴異域,杳無音訊的柳下越。他是盜跖之子,也是趙葭的好友和袍澤,一直志在四海。黃池之會後,主請纓去往西方,試圖重走穆天子西行之路,尋找傳說中的西王母國,爲趙國鑿空西域,以獲取趙無恤已久的汗馬、苜蓿、棉花等中原沒有的種。
然而算算時間,他於趙侯無恤四年(公元前485年)仲春出發,而現如今已是九年隆冬(公元前480年),彈指一揮間,六年已過,但柳下越和他的隊伍卻依然杳無音訊。
“按照君父之前的規劃,就算柳將軍一直走到天山才返回,往返也不過三四年時,超期如此之久,他會不會已經……”
話到邊,太子趙恆卻不說了。
他有些悲觀,他打小就沒怎麼離開過鄴城,外部世界對於他而言是充滿未知和危險的。
在臨漳學宮裡,趙恆聽過一首歌謠,裡面充滿了中原之人對遙遠西方的想象:“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他們說,那裡四外是空曠死寂之域,紅螞蟻大得像巨象,黑蜂兒大得像瓠蘆。他們說,那裡五穀不能好好生長,只有叢叢茅草可充食。沙土能把人烤爛,想要喝水卻點滴皆無。走在其中,彷徨悵惘沒有依靠,廣漠荒涼沒有終極之……
總之,就連死者的靈魂去了那裡也會被蒸騰得灰飛煙滅,何況活人?
所以在趙恆看來,柳下越的出訪本就是一次可能極低的冒險。涇水以西就不再是趙國領土,在陌生的蠻荒異域,商隊可能會遇到種種危險:或許會被嗜的賊寇劫殺,或許會被語言不通的異族囚,或許是在橫大漠時沒了水,就在滾燙黃沙的裡逐漸風乾……而他們求已久的目的地,只是一場沙漠裡的海市蜃樓……
此話說出來後,席間衆人沉默了,連趙無恤也有一後悔,鑿空西域到底有多難,他是最清楚不過的了,但依然沒忍住心裡的衝,答應了柳下越行此冒險之事。是不是應該在全取中原,控制秦國後,再派他出去比較合適?
如今柳下越不知生死,他臨走時雖然已經娶妻,卻沒有留下子嗣,若他真的已經遇難,趙無恤恐怕還得出面,從曲阜展氏那裡要一男半來,過繼給柳下越,好延續盜跖這一脈的香火啊……
不料此時卻有一聲清脆的孩聲音響了起來。
“或是那位柳將軍被沿途的邦國盛挽留,耽擱了呢?或是他因爲西王母太,留在當地,沒來得及返回呢……或是,或是他到了天山,沒找到父親想要的東西,又繼續往前走了呢?”
卻是趙無恤那個才九歲大的子趙偃聲氣地發言,還沒說完,就被他母親季嬴打斷,讓他休要,隨後對樂氏夫人和太子恆歉意一笑。
樂靈子還之以微笑,趙恆則有些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他已經十五歲,被一衆太子太傅教導得多才多藝,理智務實,不再會有這種天真的想法,也不再相信話了。
然而趙無恤卻哈哈大笑起來,讓趙偃上前,賞了他一塊的玉佩。
“孺子說的沒錯,遠赴異域會遇上些什麼,連寡人也說不準,怎麼能盼著柳子騫死呢?寡人依然相信,他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五年不行,那寡人就等他十年,二十年!因爲寡人相信,柳下跖之子,絕不會辜負於我!”
小趙偃的話有道理,華夏周圍充滿了矇昧和未知,柳下越的西區,可以說是又一次地理大發現的壯舉,總是謹慎保守,註定是走不遠的,以一種炙熱和瘋狂的態度去發現探索,或許能抵達目的地,也或許南轅北轍,但只要他再耐下心來等一等,也許,會有張騫式的奇蹟出現呢?
……
筵席撤下後,趙葭卻留了下來,當只要他與趙無恤兩人君臣相對時,他終於敢將席上沒機會說的話說出來了。
“君上,臣有一些肺腑之言要說,請君上恕罪!”
“說吧。”趙無恤徑自坐下,也讓侍從給趙葭賜座,他卻是不肯坐,下拜後,像機關槍一般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自從九年前夫差在魯、宋大敗,帶著殘兵敗卒退回江東後,南方的形勢便完全調轉了過來。楚國與越國結爲同盟,聯合攻吳,而我趙國則坐山觀虎鬥。那楚國白公王孫勝和越君勾踐並非凡俗之輩,不但勤修政,水攻陸戰也一直打得吳國節節敗退。”
“黃池之會後,眼看吳國有些支撐不住,君上還陸續放了一些吳人俘虜回去,並向吳國輸送了一些軍中淘汰的兵、甲冑甚至是糧秣,換取吳地的銅錫。”
“趙國的扶助讓吳國緩了一口氣,夫差對越國楚國發了數次反攻,奈何國力已疲,上游地勢也被佔,偶爾有一些小勝,卻對大局影響不大。”
“臣等奉命駐紮鍾離,保護蔡國,監視楚國,使其不敢冒犯淮北,但君上也勒令我軍不能妄。畢竟君上那幾年正在伐齊、休養生息。之後又有伐中山、伐東胡之役。可是現如今,四海晏齊,正是手南方的好機會,君上卻將臣調了回來……”
趙無恤最初時一言不發,等他說完後,纔有些不高興地說道:“不是說今日家宴,國事明日朝會再談麼?”
“趙國乃君上之國,對於趙氏而言,國事也是家事,臣從小子急,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學宮裡出來的人,別樣都好,我最不喜的就是這喜歡換概念的狡辯。”趙無恤笑罵著指了指趙葭,說道:“汝小子這是在抱怨,抱怨寡人不讓你呆在南方,主持南征之事,錯過了立功爲封君的機會,對否?”
趙葭被看穿了,心裡一,連道:“臣不敢……”
“你還不敢?連秦國的岐山之都敢孤軍去闖,試問趙國除了柳下越外,誰的膽子還有你大?”
趙無恤則冷笑道:“別看江淮這幾年打的熱鬧,但要論對趙國的重要程度,上郡也不亞於淮北。這些年上郡白翟比較安分,是故沒什麼戰事,但是作爲監視秦國、義渠的第一線,豈能沒有猛將戍守?郵一走,軍中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對西線軍務瞭如指掌,還有誰能比我家的千里駒,更讓秦國人害怕?”
當年趙葭百騎岐,燒其城邑,留書而去,使得整個雍都都深震驚,那餘威致今還在,趙無恤希趙葭能夠回到他悉的戰場,至於淮北,他已經起用了回到趙國的邢敖代替趙葭的職務。
“上郡之重要,臣豈能不知,但是君上。”趙葭雖然知道上郡司馬的爵祿比鍾離校尉要高,但他對趙無恤這個時候將他從淮水調回來有一些疑慮,有些著急地說道:”吳國已經丟了門戶,今年冬時,楚國橫絕大江,越國也再次進五湖地區,姑蘇殘城一座,即將被包圍。吳國奄奄一息,或許撐不過明年了……”
“你的意思是,要乘著三虎疲憊,趙國橫一槓,讓楚、越滅吳不?”
“正是!若是乘勢奪取楚國淮南羣舒,則更好不過。”
趙無恤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小小滋擾牽制可以,但舉國之戰卻不可行。南方作戰不同於北方,騎兵幾乎無用武之地,而趙國的水軍,依然無法與楚越匹敵,就算在淮南打敗了楚國人,依然只能對著大江江興嘆,看著越國滅吳。”
趙無恤有些無奈,雖然他已經讓趙廣德、言偃等人在淮北經營數年,但依然沒有辦法進行大規模的南方作戰,通過種種手段,能把楚越滅吳的時間延後這麼多年,已經很不錯了。
更何況,比起去幫吳國強行續命,中原還有另一更加甜香脆的蛋糕等著他擷取。
“寡人便對你直說了罷。”
趙無恤道:“在你去上郡赴任之前,還要替寡人做一件事。”
“不知君上有何吩咐?”覺有仗可以打,趙葭頓時心喜,現在趙氏的宗親,就差比較年輕的他沒有封地了,本來他已經看上了淮南,卻被趙無恤調了回來……
“開春後,汝帥步騎三萬,下虎牢,臨孟津,兵!”
“這……君上莫不是要……”縱然趙葭膽子極大,卻也大吃一驚!
趙無恤出了一笑:“不錯,寡人剛接到消息,周的周王,已經活不到明年春天了……天子下堂,寡人爲伯主,不了要去奔喪,並效仿周公,扶持孤弱,攝天下之政!“
大國間的角逐,是全方位的,不能只死死盯著一個地方,就在楚人白公勝爲了滅吳全力聯合越國,猛攻江淮之際,趙無恤卻已經定下了一個小目標:邊邊角角就讓宵小們爭去吧,周失其鹿,寡人先逐之!
唐帝國若是打贏了會對對手說:“你特麼以後老實一點,小心老子滅你全族,每年乖乖進貢!”弱宋若是打贏了會對對手說:“哎呀,你看我都打贏了,我是不是有資格談議和了?我是不是有資格進貢了?什麼?有資格了?哇,真是太讓人高興了!”朕要改變這一切!誰再敢提議和!朕誅他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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