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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爲王》 第1158章 周德已衰

ps:五千字大章……

王城的大鐘樓不在宮,而在外郭,因爲這鐘的本來目的,就是爲了召集國人百姓集會宣佈政令用的。

所以周太子仁還得登上馬車,趕赴宮外才行。

按照禮制,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國都快亡了,太子仁也顧不上自己還未正式登基,直接就用了他父王的車馬。

六匹好歹還能吃上糧食的老馬套轅,帶著太子仁,和他最信任的老太傅,以及十多名宮甲向城南馳去。

沿途,他們首先路過了一片署區,這裡最爲靠近王宮,是貴族們的居所,看上去層層疊疊,居住其中的只怕有萬餘人之多。

當年平王東遷時,大量西土貴族跟著過來,有周、召、榮、、尹等氏族;而到了後,幾百年來支系分散,又產生了甘氏、劉氏、王叔氏等數家。這上百個家族盤錯節,依附在王室上,他們擁有大片土地住宅,不事耕作,每日錦玉食,只需要在作戰時派出一些戰車加六師。

在周代,當兵伍本來是貴族的特權和驕傲,然而被晉國保護了一百多年後,周人的食者們日益墮落懈怠,休說親自拱衛王室,他們連兵賦都屢次推,不想繳納了。

時值趙軍臨城的危急時刻,這裡同樣作一團,太子仁本來還希號召一些心存周室的貴族武裝起來,披甲持銳保衛城邑。但看到他們各家都各閉門戶,只忙著將禮、財藏匿起來時,頓時大失所

太傅冷眼旁觀,淡淡地說道:“正如《十月之什》所言,‘擇三有事,亶侯多藏。不憖一老,俾守我王。擇有車馬,以居徂向。’大難臨頭,這些人從來是隻顧家而不管國,當年驪山之難後,宗周衆勳貴就只顧著自己先跑,而不管平王孤軍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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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大難臨頭,周貴族都是這尿,若非他們如此弱自私,兩百年前王子帶引著戎狄打來時,周襄王也不用棄城而走了。

“若公卿大夫可以依仗,餘還有必要跑出宮來麼?”太子仁倒是早在預料之中,他咬了咬牙,命令者繼續向前,朝外郭的平民居住地駛去。

……

周制規定,王城之外百里以,分爲六鄉,每鄉設鄉大夫管理政務。鄉閭居民基本是按照宗族而居的農民,相互之間緣關係,也是周朝軍隊的主力。

然而隨著時代變遷,六鄉制度也難以爲繼,王子朝之後,緣紐帶聯繫的六鄉制度更是徹底崩潰,大的宗族分裂四散,反倒是在城郭謀生的小戶人家越來越多起來。周室人衆地寡,所以住在城裡的人基本都做工匠或者商賈,所以後世到了蘇秦的時代,纔會說“周人之俗,治產業,力工商,逐什二以爲務”。

當天子之駕衝出城後,太子仁首先面對的,就是這些聽聞大軍臨城,正趕解散集市,準備結束活計,收拾攤位趕回家的工商們。

“太子駕到!衆人敢不行禮!?”忠心的者大聲說道。

國人、工商有些愣神,但還是習慣地朝披麻戴孝的太子仁見禮。

“二三子免禮。”

太子仁現在也顧不上禮儀,站起來,讓所有人都能看得見他,嘶聲力竭地呼籲道:“百姓們!先王剛剛駕崩,趙侯不臣,竟謀我周室,現已兵臨城外。孤雖年,卻不容他以下犯上,必要保王室尊嚴。今六師不齊,城頭空虛,還百姓們能拿起兵刃,加卒伍,助我守城!”

一邊說著,他一邊讓後面的宮甲將拉在副車上的兵甲冑大捧大捧地抱下來,熾熱的目看向衆百姓,希他們能拿起武,跟在自己後保家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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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讓太子仁失的是,這片鬧市有數千百姓,但他們只是著滿地的陳舊兵,卻沒有人去撿起來,加太子的軍隊。

氣氛似乎被凝固住了,衆人空的眼神中滿是冷漠,而太子仁拿著長劍在戎車上呆立,漲紅了臉,極其尷尬。

憋了半天,他只能大聲恐嚇道:“難不就沒人激周室六百年恩德?難不汝等要等到趙軍破城屠戶,才後悔莫及麼!?”

過了半響,纔有一個手持鳩杖的耆老巍巍地出面爲太子解圍。

“太子。”

他拱手笑道:“過去五六年裡,趙國的軍隊調防,從周路過沒有十次也有八回,所需的糧食、蔬果也都是以平價甚至是高於市價的錢帛購買,於吾等商賈工匠,一直是秋毫無犯啊,屠城絕戶,怎麼可能……”

這一番話引起了一陣贊同,黃池之會後,周室幾乎變了趙國的一個外郡,趙軍三天兩頭就借道。百姓們一開始還心存畏懼,可漸漸地卻視爲平常。沒有了被屠戮的危險後,衆人頂多暫停生意回家躲上幾天,很快生活就能一切如常,何苦跟著太子仁去城頭與強大的趙軍對抗?

至於太子仁口口聲聲的“王室尊嚴”,與他們何干?

而“周室六百年”恩德,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來,有來集市販賣品的農婦農夫就小聲嘀咕道:

“什麼恩德?吾等沒有逃亡外國,留在周地爲貴人耕田種地,已經十分盡責了。家裡倉稟裡雖然盛滿糧食,三卻要送給王室,再有三給邑主,吾等所剩無幾。每年八月纔到,吾等便要採集麻,給貴人做裳,豔華貴的服獻了出去,可吾等卻無無褐,難以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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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激起千層浪,隨著這聲抱怨,百姓中陸續有異樣的聲音傳來。

“不錯,十一月天氣已寒,吾等還要上山獵貉,獵取狐貍皮,送給貴人做皮襖,獵到大豬要獻王公,打到小豬才能歸自己,不然就要打斷……到了十二月大雪紛紛,貴人們在宮室裡飲著暖酒,烤著炭火,吾等卻要繼續去冒險,砍伐柴薪給貴人燒炭,我這滿手凍瘡,就是這麼來的!”這是一位獵戶在咬牙切齒。

“織機上的梭子已經空,吾等穿葛鞋用麻線捆綁,我的孩兒們只能赤腳踩踏寒霜。相反那些輕佻的王子王孫,卻穿著吾等所織的上好履,大搖大擺走在周道上。周道如磨刀石般平坦,又好像出的箭一般筆直。王公貴族們可以漫步其上,吾等草民卻只能跪在道旁的塵土裡不敢擡頭。”這是織工在淚流滿面。

“吾等爲王室效勞,職供從來不敢怠慢,卻一生一世只能做低賤小吏,拿著鬥米度日,反倒是那些公卿子弟,只要出好,隨便什麼位都可以補錄。”甚至連地位稍高的士人小吏也唉聲嘆氣起來。

他們一開始聲音很小,只是自言自語,或是與旁人的談論,可漸漸卻大了起來。

最後,一位著樸素的商賈站了出來。他雖然是周人,卻在陶丘長期居住,深那裡自由氣氛影響的商賈站了出來,因爲太子仁帶的人不多,他也不畏懼,舉起臂膀,大聲說道:

“數十年來,王室除了鑄造大錢從商賈奪利,還有時不時的增加賦稅,可爲百姓做過什麼好事?今日纔來讓吾等念王室之恩,隨太子去送死……”

“我看,不是吾等要念王室之恩,而是王室要念百姓養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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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商賈的慫恿下,衆人非但沒有如太子仁希的拿起武助他保衛周室,反倒將過去積幾十年的不公和憤怒歸咎於他,開始大聲抱怨起來。

這是太子仁未曾料到的,他驚呆了,滿腔的豪言壯語被噎住,再也說不出來。

還是太傅見人洶涌,想起當年的國人暴,生怕傷了太子,於是便讓者趕驅車離開,而後的人羣則發出一陣勝利的歡呼,隨後各自收拾東西回家了。

……

“那些加稅和攤派,都不是餘做的……”當後的集市慢慢遠去後,太子仁才從震裡緩過神來,對著老太傅,苦地如是說。

“老臣自然知道……”

太傅一聲長嘆,那些民衆的抱怨是確有其事,基本都是周景王、周敬王時期爲了挽救王室財政,而實行的急功近利。但整個王室的傲慢和墮落,不知民,則是從遙遠的宗周時代就留下來的弊政,平王東遷後非但沒有革除,反倒愈演愈烈,今日終於釀了苦果,現在的周,就像當年被國人拒絕服役上陣的衛懿公一般,不得人心啊。

說話間,他們已經駛城南外郭,到達了目的地:鐘樓。

這是一棟外郭最高大的建築,緩緩登上第二層樓後,太子仁站到了大鐘面前。

這是一個巨大的銅甬鍾,上面有的地方如同銅鑑,有的地方雕刻了夔紋和雲紋,鐘兩面共裝飾36枚高突的長形丁紋,極盡華麗醒目,還有長達兩千多字的銘文,開頭便是……

“二十二年,王自作用鍾……”

這是世上最大最壯觀的鐘,是周景王時代的造。三十多年前,周景王心想要鑄一個大鐘,向國人展現自己的威風,單穆公和樂伶州鳩都勸誡他,周景王卻不聽逆耳忠言,一意孤行,搜刮民脂民膏,花費了巨大的民力鑄了這重達千斤的大鐘“無”。

第二年大鐘鑄,搬到鐘樓上試敲,樂工報告說樂音和諧。景王大喜,得意洋洋地告訴樂伶州鴆說:“你不是說這鐘鑄後,必定會發出不諧之音麼。”

當時伶州鳩答道:“此鍾發出不諧之聲的時候還未到,有一句諺語,做‘衆心城,衆口鑠金’,民衆喜歡的事,很有不功的,民衆所不喜歡的事,很有不廢棄的。大王發行大泉(大面額銅幣),已經讓商賈怨聲載道,如今又耗費人力財力鑄大鐘,民衆疲憊,周之無不怨恨此鍾,這怨恨甚至對準了王室,臣認爲這就是不諧的徵兆……”

“伶州鳩說的不諧,現在應驗了,周之,滿是不諧之音,衆心已散,實難城,但周之惡政,卻是衆口鑠金。”看著無大鐘,太子仁想起那些百姓的抱怨,苦笑數聲。這是他父親、祖父時埋下的,現在卻要他來品嚐惡果。

但他不甘心啊!

赫赫大周,六百年的傳承,二十多位先王的冠冕,沉甸甸在他頭上,那些從小就爲之驕傲的篇章,一點點在眼前浮現……

“厥初生民,時維姜嫄……載生載育,時維后稷。后稷之孫,實維大王。居岐之,實始剪商……”

姬姓的源流歷史極其悠久,不亞於殷商,雖然對歷史有許多裝飾和語焉不詳,但那份農耕者在渭水周原的兢兢業業,打造了這個生生不息的邦國!

“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文王孫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顯亦世……”

“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騵彭彭。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肆伐大商,會朝清明!”

文王武王,那是周的發時期,也是最輝煌的時代,可那時候的濟濟多士,現如今都在哪裡?

“自彼康,奄有四方,斤斤其明。鐘鼓喤喤,磬莞將將,降福穰穰!”

念著這些讓人激洋溢的詩篇,太子仁笑出聲來。

康的治世,分封諸侯,造就了整個天下的雛形,唐虞****的文化和傳統被繼承揚棄,整個天下重重地烙上了周的印記,後世再怎麼變,都無法洗去的印記!

可現在,周卻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滅亡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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