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斂的藥方有效果,這無疑是當下最喜人的事。衛斂即刻下令,將附近幾個縣的病人全部送到清平縣隔離,避免疫擴散,也方便集中治療。
至於張旭文,則是被丟進牢裡關押去了。現下最重要的是治療瘟疫,暫時沒工夫管他。
有了對癥的藥方,眾人滿以為此次瘟疫可以輕松應對過去,不曾想第一步就出現了問題。
——另外幾個縣的病人並不願意來清平縣。
清平縣是瘟疫發源地,眾人避之不及的重災區。就連當地百姓都想要不管不顧逃到別的縣去,其他縣的人又怎會願意跳火坑裡。
那些外縣的病人對此表現出強烈的抵,都認為朝廷是要派人把他們聚在一塊兒趕盡殺絕。
前朝不是沒有過先例。瘟疫四起,藥石無醫,朝廷就會出軍隊封城,把疫區所有百姓封在城中活活等死。犧牲數而保全大數,在史書上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筆,世人皆道有可原,可對城中百姓而言,卻是最深的絕與憤恨。
有這麼一個前車之鑒,誰敢信把他們集中到一起的政策為的是救他們,而不是舍棄他們?
百姓與士兵發出尖銳的衝突。
清寧縣關口,一些輕癥病人與家屬正在激烈抗爭,重癥病人則被抬在擔架上。還有力氣說話的都是剛出現癥狀的病人,患病三日後,他們基本就沒什麼活力了。
衛斂下令集中病人,士兵們自然依令行事。然而百姓拒不配合,他們只能強製執行。如此一來,更引得群激。
那些人都染了病,腳的不怕穿鞋的,說什麼都不肯走。士兵們也怕染,不敢靠近,雙方僵持半天。
“我們是給你們集中起來治病的!”一名年輕的士兵無奈解釋道,“我們是來對付瘟疫,不是要對付你們。”
“大家夥兒別信他們!”一個手臂微微腐爛的三角眼男人憤怒道,“你們這幫人才來多久,哪有辦法這麼快就對付瘟疫?!我看你們就是想把我們一塊兒趕到清平縣,好一把火燒死,你們就沒病沒災了!”
其他百姓紛紛附和道:“就是!別把我們當傻子!”
“你們當的沒一個好東西,本不把我們百姓的命當回事兒!”
“我呸!”
鑒於江州大部分狗乾的好事,這裡的百姓對朝廷的人全然沒有信任,即便搬出周明禮的名頭也不管用。
周明禮名聲再大,那也是遠在永平,是傳說裡的人。傳言都是虛的,自己的命才是實打實的。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沒有念過書,眼界局限,沒有基本的是非判斷能力。但凡人群中出現一個帶隊的,就容易一頭熱跟著走。
三角眼嗓門大,氣勢足,煽人心起來效果極佳。如果不是手裡沒有爛菜葉子臭蛋,他們恐怕都要把東西往士兵上扔了。
不百姓辱罵著,宣泄連日來的怨憤,一聲比一聲難聽。更有的上前來直接撕士兵的面巾,用指甲狠狠抓撓,拳打腳踢,大有同歸於盡的架勢:“反正我們也活不了,大不了拉你們一塊兒死!”
士兵們苦苦支撐著,卻不敢還手。他們是保家衛國的戰士,不能將屠刀對向自己國家的百姓。
哪怕面對的是一群暴民。
眼睜睜看著自己帶出來的兵盡委屈,士兵長一拳狠狠砸到樹上,雙目赤紅:“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憑什麼!前朝遇見瘟疫屠城,讓人自生自滅。我們陛下呢?派人賑災,送水送糧,想方設法救他們。他們又在抱怨什麼!憑什麼說朝廷拋棄了他們……我們千裡迢迢來這兒,就是為了救這些不知恩的愚民嗎!”
衛斂聽到匯報前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麼一幕。
他腳步一頓,正看到三角眼揪著一名士兵的領要衝他臉上吐口水。衛斂撿起地上一顆石子,輕輕彈了出去。
“啊!”三角眼慘一聲,捂住手指,也放開了士兵的領子。
士兵長一怔,隨即抱拳行禮:“公子。”
衛斂看他:“男兒有淚不輕彈。”
士兵長一愣,慌忙揩了揩自己的眼角,低聲道:“屬下失儀了。”
“但一名好的將軍會心疼自己的士兵。”衛斂又道。
士兵長頓住了。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百人長,如何能當得起一聲將軍?
倒是另一名士兵小聲道:“頭兒……公子會不會是要提拔您?”
士兵長:“……胡說。”
衛斂將目轉向清寧縣的百姓。三角眼原先疼得直捧著手吹氣,及到衛斂淡淡投來的目,驚得一個哆嗦,厲荏道:“狗,狗殺人啦!大家快——”
嗖!
一把劍穿過他的頸側,削斷一縷頭髮,直直釘後的樹乾裡。
三角眼渾一僵。
衛斂似笑非笑:“再多就真殺了你。”
後大樹應聲而斷,劈兩半。
三角眼:“……”
清寧縣一眾:“……”
士兵長了角,發現這位公子似乎很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
不過對待暴民,以暴製暴還真是最有效的方法。至會兒群眾雀無聲,三角眼戰戰兢兢,竟是嚇得尿了子。
遇上真正的狠角,霎時就了紙老虎。
見震懾住全場,衛斂滿意地將劍了回來:“現在可以乖乖聽話了?”
眾人緩緩點頭。
“全員聽令。”衛斂掃視一圈,淡淡道,“凡將病人送清平縣者,家屬可得一金。”
一金?!
眾人皆驚。
一金是什麼概念?
一兩黃金等於十兩白銀,一兩白銀等於一貫銅錢,一貫銅錢等於一千枚銅板。
而在清寧縣這種貧窮偏遠的地方,一家三口一年的花銷也只要二兩銀子。
一金可以讓一戶人家用五年。
這完全是天降橫財啊!
剛才還態度堅決的百姓立刻搖了。
一名丈夫猶豫地對妻子道:“娟兒,俺得了這病,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俺就去了。金子給你和娃兒,省著點花,能養活你們好久,俺放心。”
妻子在一旁哭淚人,連帶著孩子也哇哇大哭。
另一對同樣是一家三口,卻又是截然不同的境況。
兇神惡煞的男人推搡著妻把人往外趕:“你們兩個趕進去!生個賠錢貨還不乾活,早看你這娘們兒不順眼了,別待在老子家裡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回頭還把老子給傳染了!嘿嘿,爺,我這兒送了兩個人進去,能不能得兩金啊?”
妻子尖一聲,更加兇悍地與他廝打:“你天殺的就是個沒良心的!不得我娘倆兒死了,你好拿著金子討小老婆吧!”
……
剛才還“團結一心”、“眾志城”對抗兵的百姓們瞬間分為兩派,有的為了家人以後過得更好自願前往,有的為了自己的好日子把患病的親人推出去。但無論是哪派,結果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病人都去了清平縣,或被,或自願。
人間百態頃刻間上演個遍,直人看得目瞪口呆。
這可真是……莫大的諷刺。
公子斂真是深諳人心。士兵們默默想。
三角眼不甘局面一下子被扭轉,高聲嚷道:“小心有命拿沒命花!你們真信他們會給金子?都是騙你們去送死的!”
他是縣裡出了名的遊手好閑的懶漢,唯恐天下不。爹娘被他這不孝子活活死,又因家徒四壁一大把年紀娶不上媳婦,至今孑然一。這金子他又拿不到,自然也不想別人得到。
衛斂隨意拋了拋手中黃澄澄的金子,平靜道:“你可以不信。”
其他人看見金子,眼睛都直了。那些為了家人安康的,爭先恐後往清平縣跑。剩下的則被自己的家人推了出去。
誰還顧得上三角眼的話。
三角眼:“……”
他勢單力薄,無法對抗兵,罵罵咧咧地被扭送走了。
眾人散去後,衛斂注意到樹下還有兩個孩子,抱在一起,一步都沒有挪。
他走了過去。
那是一對兄妹,男孩大約九歲,妹妹最多只有五歲。見衛斂走近,兄妹倆愈發驚嚇。男孩將妹妹護在懷中,怯生生地抬起眼。
他們穿的裳都很陳舊,出胳膊。衛斂注意到男孩目前很健康,而他懷中小孩的手臂上,有一塊淤青。
那是腐爛的征兆。
男孩見衛斂盯著孩的手臂瞧,忙將孩的胳膊遮住。
衛斂半蹲下,靜靜陳述事實:“病了。”
男孩小聲開口:“你要帶走嗎?”
衛斂不答。
男孩說:“那把我也帶走吧。我不想和妹妹分開。”
“爹死了,娘也死了。”男孩低頭,輕聲道,“我不要金子,我要妹妹平安。可是我知道這個病好不了……得了這個病的人都會死。”
他哽咽一聲:“我不想和分開。”
父母雙亡,這麼年的孩子,就算度過這次難關,今後也不知該如何生存。
而這樣的孩子,在這場災難中無疑有很多。
那些冷冰冰的數字,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衛斂溫聲道:“你妹妹不會死,我們會治好,一定會平安。”
男孩問:“真的嗎?”
衛斂頷首,將手裡那塊金子給了他:“你去城裡找個錢莊,將金子儲蓄起來,以後兌換銅板出來生活。”
“這次我們來保護,以後就要靠你來保護好妹妹了。”
許是衛斂的目太過溫和,男孩遲疑片刻,又堅定地點了點頭:“嗯……我會的。”
衛斂將小孩給士兵帶走,男孩站在樹下目送了很久。
“賑災銀兩撥一部分,用於收容無家可歸的孤兒與老人。”衛斂吩咐道。
“是,公子。”
“還有……”士兵長忍不住問,“公子,真的要給他們每人一金嗎?”
國庫裡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給人免費治病還要送人金錢,怎麼說都毫無道理。
衛斂不解:“什麼金子?我沒說過。”
相信對於真正在意家人的人來說,親人平安歸來遠比金子重要。而將金錢置於人命之上的卑劣者,什麼也不配得到。
士兵長:“……”
公子真乃狠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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