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李懷麟離開了天牢，齊翰奉命前來，在面前似笑非笑地一拱手：“三位大人可以離開了，殿下若是不放心，便跟去看看。”

李懷玉點頭，抓著手上的鎖鏈就跟他們一起往外走。

被定死刑的只有徐仙、云嵐清和韓霄三人，懷玉看見他們被押出來，唏噓道：“此一別，就是永別了，齊大人，容我同他們說兩句道別話吧？”

齊翰是領了皇帝的命要來拿兵符的，這點小要求自然要滿足，兩句話而已，又不會礙事。

于是四周的守衛就都退了五步，留他們四人在馬車旁邊。

“往西走。”看著他們，懷玉道，“西邊有陸景行接應。”

徐仙擰著眉看了四周一圈，道：“殿下，事恐怕沒這麼簡單。”

就算他們出得去京都，怕是也走不了多遠。

“不用擔心。”懷玉笑了笑，“等見著陸景行，你們就明白了。”

“那您呢？”云嵐清很是不放心，“剩您一個人，要如何應對？”

眉梢微挑，懷玉道：“誰告訴你就剩我一個人了？”

云嵐清不解，除了他們和陸景行，殿下邊還有誰？就梧他們還尚在大牢，未曾出來呢。

再多說，旁邊的齊翰該起疑了，李懷玉搖頭，朝他們揮手道：“一路順風。”

看著這瘦弱單薄的子，徐仙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兒，可眼下實在沒別的辦法，他們只能上車，看一個人站在原地。

“一旦有機會，臣等拼死也會來救殿下的。”韓霄最后一個上車，輕聲說了這麼一句。

李懷玉微笑，很滿足地道：“夫復何求啊！”

馬車骨碌碌地上了路，碾著郊外青翠的草地，飛快地往西奔馳。齊翰看著，上前來拱手道：“陛下如約放人了，殿下是不是也該出兵符？”

“你急什麼？”嗔怪地看他一眼，懷玉道，“這才走出去多遠？等他們到驛站了。我親自帶你去拿還不麼？”

齊翰皺眉：“殿下可別耍什麼花樣。”

著手上的鎖鏈給他看了看，又指了指自己這弱不風的子，懷玉問：“你看我還能耍什麼花樣？”

好像就是撐著一口氣在，虛弱得已經要魂歸西天了，齊翰覺得，人到這個地步，別說區區子了，就算是男兒家，也不會再有什麼詭詐心思。

于是他就安心地在旁邊候著。

李懷玉靜靜地看著這郊外小路。

這地方是來過的，當時月甚好，撒地說想在這里過夜，江玄瑾沒應，卻是板著臉將背起來，一步步地往回走。

他背人的時候背脊也得很直，導致在后頭要花很大的力氣攀住他的肩膀才能不掉下去。可懷玉覺得很高興。

現在想起，恍然間好像都能到流淌的月華和那人上的梵香。

微微勾，笑了笑。

就算最后什麼也不能剩下，至有很多事，是同他一起經歷過的。經歷過就好，管他什麼結局呢。

太要落山了，懷玉掐算著時間，看見沒有人來報信，估著徐仙等人應該已經與陸景行匯合，安全了。

于是轉，朝著齊翰道：“去明山宮吧。”

“明山宮？”齊翰皺眉，“你休要騙人，那地方陛下已經派人搜過，沒有兵符。”

翻了個白眼，李懷玉道：“我讓人藏的東西，還能被你們搜出來？”

齊翰狐疑地看著，想了想，也許明山宮里還有什麼他們打不開的機括呢？遂點頭讓人押進宮。

然而，到了明山宮，懷玉沒去側殿開機關室，而是直接走到院子里荒蕪的草叢邊，拉兩下就將兵符挖了出來。

齊翰看得角直。

“殿下，你把三萬軍的兵符……放在這里？”

拍了拍上頭的泥，懷玉一本正經地問：“不可以嗎？”

……也太草率了啊！誰能想到這麼重要的東西會被隨意扔在草叢？怪不得陛下翻遍所有的地方也沒能找到！

“東西給你。”懷玉道，“我能問問明日我會怎麼死嗎？”

接過兵符仔細看了看，確認不是假的之后，齊翰道：“殿下這死而復生之，臣等已有耳聞，白大人一力求保四小姐軀，故而明日只是誅魂。不會誅。”

臉上出很驚恐的表，懷玉皺眉，厲聲問：“這主意誰出的？！”

看如此激，齊翰心里很是踏實，冷笑道：“沒想到吧？你當長公主的時候就不得人心，當白家四小姐，邊的丫鬟也不喜歡你，知道你全部的，直接去告訴了白史和柳大人。”

“怎麼會這樣？”懷玉心痛地抱著腦袋，“靈秀……怎麼會出賣我？！”

“多行不義必自斃。”齊翰居高臨下地看著道，“你搶了人家白四小姐的子，人家丫鬟自然會想替家主子搶回來。聽說你這魂魄近不得佛，明日可有十位高僧，并著寒山寺運來的金佛，都等著送殿下上路呢。”

李懷玉滿臉痛苦，臉發白。齊翰看得很是舒心，揮手讓人押回天牢，便著兵符去龍延宮復命了。

他一走，懷玉臉上的浮夸的表就慢慢收斂了起來，低頭跟著護衛走，眼里滿是疑。

靈秀什麼時候知道不是白四小姐的？

那小丫頭膽子一向小，說兩句話都會渾發抖，怎麼有膽子向白德重和柳云烈撒謊？

不怕佛啊，在墨居的佛堂里待過都沒事，靈秀知道的。可竟然跟人說，的魂魄近不得佛？

嚨有些發，李懷玉低低地笑了一聲。

傻丫頭。

九月初九重節，是民間認為氣最重的一天，皇室宗廟前的祈“祈福儀式”已經擺好了陣仗，李懷玉乖巧地坐在牢里的竹床上，讓人給梳妝。

靈秀抖著手打開抱來的妝匣，拿出了梅花琉璃釵和銀鑲寶梳，仔仔細細地給挽好發髻，又伺候換了一瑤池牡丹的蘇繡。

牢外都是護衛，懷玉一句話也說不得，只能定定地看著。

越看，靈秀越抖，一張小臉白得跟差不多，眼神飄啊飄，就是沒敢落在臉上。

李懷玉挑眉，正覺得奇怪呢，這小丫頭就突然抓著的手，將一個東西抹了過來。

沉香木佛珠。

瞳孔微，詫異地開了口：“你……”

“殿下莫要記恨奴婢。”急急地開口打斷，靈秀道，“奴婢也只是想要原來的小姐回來。”

看了外頭一眼，懷玉抿，配合地橫眉道：“我待你不好嗎？”

“好……”靈秀巍巍地點頭，“殿下待奴婢很好，可……可殿下怎麼也不是小姐。”

“你是什麼時候認出來的？”懷玉問，“我用的是你家小姐的子，照理說應該不會被察覺才對。”

靈秀吸了口氣，壯著膽子大聲道：“奴婢伺候小姐，是從小伺候到大的，您是不是小姐，旁人不知道，奴婢心里卻清楚得很！”

“哈哈哈！”

的話一落音，外頭就傳來柳云烈的笑聲。

李懷玉回頭，就見他依舊坐在肩輿上，被人抬著放在牢房柵欄前，滿臉譏諷地道：“殿下沒想到吧？千算萬算，竟敗給了一個小丫鬟。”

靈秀一凜，起就跑到他邊去，屈膝行禮：“柳大人。”

“嗯。”分外滿意地看著，柳云烈道，“你是個識時務的，之后定不了你的好。”

靈秀臉上出喜，又怯生生地低下頭去。

拉過袖子蓋住手腕上的佛珠，懷玉一抹臉就換了副冷笑的表，睨著靈秀道：“算我瞎了眼！”

靈秀嚇得往柳云烈后躲了躲。

柳云烈哼聲道：“你怕干什麼？馬上就要魂飛魄散的人了，連做鬼的機會都沒有。”

“當真？”靈秀小聲問。

“這還能有假？”柳云烈嗤笑，“寒山寺里的高僧可都厲害得很。”

靈秀似是很放心地松了口氣，然后道：“那奴婢且將殿下的妝上完吧。”

“作快些。”柳云烈道，“時辰要到了。”

“是！”跑回李懷玉邊，麻利地拿起旁邊放著的胭脂水。仔細給涂抹。

柳云烈是沒耐心等的，聽了兩句話，覺得靈秀的確沒問題，他便讓人抬起肩輿，先一步往祖廟走。

“您寬心。”脂過耳側，靈秀聲音極輕地道，“不會有事的。”

李懷玉聽見了，睫了，手挲著那佛珠，心里疑難消。

太常本說今日會是個艷高照的好日子，然而已經快到午時，太也沒面，天上烏云沉沉，吹著的風都夾著子冷。

李懷麟坐在祭壇正對面的龍椅上，輕輕著眉心。倦怠之甚濃。

“陛下？”齊翰關切地拱手詢問。

“無妨。”他道，“這兩日睡得不太好罷了。”

旁邊的寧貴妃聽著，言又止。

陛下豈止是這兩日睡得不太好？他一貫會在半夜驚醒，一個人坐在龍榻上發呆。這兩日尤為嚴重，睡不到一個時辰就會醒，問他什麼他也不說，只讓哼曲兒給他聽。

寧貴妃是后宮里最得寵的，即便比皇帝大了兩歲，皇帝也總在宮里歇。外人都以為是主有，然而寧貴妃自己知道，唯一會的，也就是哼曲兒罷了。

這個年的帝王，最缺的好像只是一個哄他睡的人。

可惜即便愿意哄，他也依舊睡不著。

十位高僧穿著金線袈裟，呈一個陣的模樣端坐在祭壇四周。人高的金佛放在祭壇之上，空氣里有一檀香味兒繚繞不散。

李懷麟安靜地等著，沒一會兒，祭壇的地方就響起了鎖鏈聲。

那人穿的是以前最的瑤池牡丹宮裝，容貌變了，氣勢卻沒變，和著鎖鏈的響聲一步步朝祭壇走過去，背脊直，角含笑。

察覺到他的目，遙遙過來，笑意漸散，眼神漸冷。

后的護衛低喝了一句什麼，僵了僵，緩緩朝他的方向跪了下來。

對他很失吧？李懷麟低笑，挲著扶手上的龍頭想。皇姐曾經說過，他一定會為一代明君，可他在當明君之前，先當了一個暴君。

是不是很后悔？后悔有他這麼一個弟弟。

戴著扳指的手微微握，片刻之后又松開。李懷麟恢復了常態，看了看時辰，道：“開始吧。”

屬于紫君的位置空著，涼風拂過，烏紅的椅面泛著一層寒氣。

李懷玉看了那椅子一眼，著手里的佛珠，躺上了祭臺。

祭臺四周放了八個香爐，一上去，香爐里就點了香，四周和尚的念經聲大起來，咪咪哞哞的。吵得人頭疼。

李懷麟垂眸沒看，一下又一下地挲著扶手上的雕龍，了第二十下的時候，祭臺上傳來一聲慘。

“啊——”一針刺在眉心，李懷玉痛得出了聲，嚇得祭壇四周的護衛齊齊后退兩步。

拿著針的和尚看一眼，里念念有詞。

懷玉皺著眉聽了聽，是《觀音經》第一段。

想起很久以前，江玄瑾嫌人吵，黑著臉鬧脾氣的時候，跟他說的就是：“這是在背《觀音經》呢。”

心尖微，張頓消，倒是低低地笑了出來。

著針的和尚皺了皺眉，轉背對著帝王，朝搖了搖頭。

笑不得。

懷玉一愣。挑眉看這和尚一眼，目落在他脖上掛著的佛珠上，終于知道了哪里不對勁。

這和尚掛的佛珠串里有十顆大的，每一顆上頭都刻了字，目所及之，能看見“施”、“戒”、“忍”三個字。

跟手腕上戴的那個刻的字一樣。

輕吸一口氣，李懷玉握了手。

這些人……

“好痛！啊！”四周念經的聲音更大了些，祭臺上的慘聲也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