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始,日頭正烈。
金燦燦的油菜花開滿了整片田埂,遠遠去仿若一片金海,隨風搖曳。這片油菜花田位于趙家村的西口,挨著的就是一兩進屋的學堂。
趙家村原本不趙家村,多年前村子里破天荒地出了個舉人老爺。為了沾點文曲星的才氣,由村老領頭,改名了趙家村,和那位舉人老爺一個姓。
此時此刻,學堂外正是一片熱鬧景象。
兩個穿著短衫的中年漢子扛著一個木箱,走進學堂。學堂里也是一派嚴肅,坐在最上頭的是曾夫子,他的左邊站了個清秀俊俏的小兒郎。
兩個漢子把木箱扛進學堂后,一個婦領著一個七八歲模樣的男,跟著走進來。
那婦小心地抬頭,看了眼曾夫子,又移開眼。的視線從旁邊的俊秀年上過,驚訝地“咦”了一聲。還沒開口,就聽曾夫子高聲道:“跪圣人。”
婦趕忙道:“兒,還不趕跪拜圣人。”
那男哪里懂什麼圣人不圣人,母親要他跪,他就懵懵懂懂地跪下。他按著曾夫子和母親的話乖乖地對著孔子的牌位磕了三個頭,接著對著曾夫子,再磕三次頭。
曾夫子滿意地點點頭,出手。
唐慎立刻上前一步,從男家人的手里接過一只朱筆,遞給曾夫子。曾夫子右手拿朱筆,左手拿著一卷《論語》,用朱筆在第一句上畫了個圈,同時高聲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這句話婦人聽不懂,可在來學堂前已經對兒子念叨過多遍。男一聽這話,趕跟著重復一遍。
曾夫子了長長的胡子:“孺子可教也。”
眾人松了口氣。
唐慎接過曾夫子手中的朱筆和書卷。
如此,今天這場“開筆破蒙”就算結束了。
趙家村有七十多戶人,在這十里八村算是一個大村。這個月有兩個要進學堂讀書,他們進學堂上課前,都要由曾夫子親自給他們進行破蒙。每到這時,曾夫子都會請一個學生幫著他,一起主持破蒙禮。這可是個好差事。
以往這個人選總是他的遠房侄子,可最近這兩次不知怎的都變了唐慎。
那婦人將兒子從地上拉起來,眼神古怪地看著唐慎。還沒開口,的哥哥就說話了。
之前扛木箱的一個漢子說道:“曾先生,怎的每次都請這唐家小子給人破蒙?不是我說,唐家小子已經不在學堂讀書了,他以后可不是個讀書人。我們是敬重您,才請您破蒙,可不是……”可不是請一個連書都沒念的渾小子!
曾夫子是趙家村唯一的秀才,上有功名的,見了縣老爺都不用下跪。這漢子不敢把話說完,可言語間嫌棄的意思表達得清清楚楚。
曾夫子:“這趙家村,可就老夫一人是秀才?”
漢子道:“那是。”
曾夫子冷哼一聲:“一年前,可不是。我問你,唐慎雖然現在不在我這讀書了,但他的父親是不是也是個秀才?”
漢子面難:“這……”
“那唐秀才在世的時候,你們人人結他,請他給你們的兒子破蒙。如今人才剛走一年,就忘得干干凈凈。請唐秀才的兒子給你們兒子破蒙,你們還不樂意了?”
漢子無話可說,愧地看了唐慎一眼。
唐慎依舊是那張沉著鎮靜的臉,眼神明朗,微微帶笑,沒什麼變化。
破蒙禮結束,這戶人家塞給曾夫子和唐慎兩個紅包,接著又各自送了一盒涼糕、一筐甜粽,意味著“糕粽”,高中。
等這幾人走了,唐慎無奈地說道:“先生照顧得了我一時,照顧不了一世。”
曾夫子拿起一塊涼糕,一邊吃一邊道:“你也知道?我這個糟老頭子半只腳都土了,你小子要真想讓我省心,還不趕回來讀書,考取個功名。”
唐慎無辜道:“小子家徒四壁,可付不起那高昂的束脩。”
束脩,也就是學費。
曾夫子氣道:“老夫還差你的束脩?”說著,拿起一塊涼糕就砸向唐慎。
俊朗年哈哈一笑,躲過這塊涼糕,接著毫不客氣地拿起紅包,轉就跑。跑到一半似乎想起來忘了拿東西,他又跑回來拿走那盒涼糕和一筐甜粽。
曾夫子氣得雙眼瞪圓。
唐慎義正言辭:“阿黃喜歡吃。”
“你給我滾!”
“哈哈哈哈。”
離開學堂,走在油菜花田中,唐慎從盒子里拿出一塊涼糕,嘗了一口。
“嗯……紅棗、糯米,棗子味重了點,有點像紅棗雪糕?”說完,他笑著搖搖頭,“比雪糕差遠了。”上這麼說,走著走著,他又拿出一塊吃了起來。
走出油菜花田的時候,唐慎回頭看向學堂。
碧天白云,田舍黃花。
“兩個月了啊……”
是的,從唐慎穿到趙家村,變這個“唐慎”,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月。
他也唐慎。
兩個月前,他還是國某TOP2大學的博士生,跟著教授做一項新能源消耗檢測實驗。這次實驗幾乎榨干了實驗室所有研究員的力,唐慎三天三夜沒合眼,好不容易算出一項重要數據,眼睛一閉一睜,就來到了這里。
剛來到古代的唐慎是一臉懵的,他還沒從實驗數據的沼澤中,就面臨一個更加嚴峻的生存問題:沒飯吃!
回憶起兩個月前的辛酸往事,唐慎心掬了把淚,拿著涼糕和甜粽,來到了村頭的涼茶鋪。他剛到,一個清脆的聲便響了起來:“唐慎!你又去哪兒晃悠了!”
一個穿著灰布衫的影刺溜一下,竄到唐慎的面前。
這是個矮小瘦弱的小孩,皮黝黑,看上去八九歲模樣,可是比十三歲的唐慎整整矮了一個半頭。踮起腳尖,惱怒地看著唐慎。額頭上全是汗水,上也被汗水浸。“你一個上午不來,賣了好多果子,都是我一個人賣的。”
唐慎晃了晃涼糕和甜粽:“看看這是什麼,我去曾夫子那兒了。”
孩雙眼一亮:“我了。”
“都給你吃。”
唐璜拿起一塊涼糕,狼吞虎咽起來。“粽子等回去了,我熱給你吃。”
唐慎:“你自己吃就行。今天上午賣了多錢的果?”
小姑娘原本高興地吃著涼糕,一聽這話,仿佛護著崽的母狼,警惕地盯著唐慎:“你想干什麼?我告訴你,那些錢你一個銅板都不許,都要存著,給你當學費,你要回去念書!”
唐慎沒回答,他看著小姑娘被汗水打的服,皺起眉頭:“你怎麼不喝點果解暑。”
“不喝,那是要賣錢的!”
唐慎直接倒了一杯果遞給阿黃,起初小姑娘不樂意,最后還是接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舒服地瞇起眼睛。
涼茶鋪的老板娘笑道:“唐家小子來了?你可放心吧,你家阿黃早上賣了不果子。那些潑皮看你不在還想欺負你家阿黃來著,我還沒說話,他們就被你家阿黃嚇走了。小姑娘看上去瘦瘦弱弱,護攤子的時候可兇了。”
聽到“潑皮”兩個字,唐慎面一變。他冷冷地勾起角,明明在笑,大夏天的卻讓人泛起一層皮疙瘩。
“他們還敢來?”
話音剛落,幾個潑皮正好走到村頭。他們原本是想找唐璜麻煩,忽然看到唐慎,幾人一愣。為首的潑皮里罵了句腌臜話,一屁坐在石頭上,看著唐慎不了。
唐慎笑了笑。
潑皮咬了咬牙,沒敢。
這幅場景看上去十分奇怪。一群十七八的潑皮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年嚇得不敢彈,任誰都不著頭腦,覺得莫名其妙。然而要是兩個月前,這群潑皮被這個年拿菜刀,從村子東口一路砍到西口,想來也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潑皮至今記得唐慎當時的模樣。明明瘦得上沒有幾塊,卻雙眼赤紅,宛如魔鬼,拿著一把菜刀,兇狠至極地追著他們。直到他們嚇得跳下河逃命,唐慎才沒有追上來。
唐秀才死了一年,就剩下唐家兄妹二人,無依無靠。村子里的潑皮總去欺負他們,以往都沒什麼,可兩個月前唐慎差點病死過一回,病好后就像換了個人。
不再那麼唯唯諾諾,膽小怕事。先是嚇跑了潑皮,還得到了曾夫子的喜歡。最厲害的是,他從自家門前那棵沒人要的酸果子樹上摘了果子,釀了一種奇特的“蘋果”。這果酸酸甜甜,夏日喝極其解暑,在村子里賣得不錯。
涼茶鋪的夫妻倆看小孩可憐,允許他們在自家鋪子外面擺攤賣果。兩個小孩能做多果,總歸搶不了什麼生意,他們還能幫著照顧照顧。
小姑娘吃完涼糕:“唐慎,你今天早上去給村長送果子了?”
“嗯,怎麼了?”
“那一杯果子要兩個銅板!”虧死了!
有人來買蘋果,唐慎用杯子給他裝了一杯,回頭道:“你懂什麼,唐璜,那廣告。”
阿黃氣道:“什麼廣告,我看你就是觀音大師邊的散財子。還有,我總覺得你我名字的時候表怪怪的,你以前都我阿黃,不我唐黃的。”
唐慎老神在在地說道:“小孩子懂什麼,這藝。”
到了下午,天氣酷熱,來涼茶鋪喝茶的村民多了起來。
涼茶便宜,果子貴,但果子更解暑好喝。偶爾有人來買果,兄妹二人就能賺夠吃飯的錢。到傍晚時,果子已經快要賣,唐慎開始收攤。
遠遠的,只見一輛馬車從村口小道上晃晃悠悠的駛來,車轅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趙家村位于臨近幾個村的界,經常有外來人路過,但馬車也是見的,一個月才能見著一次。阿黃好奇地湊過去看,唐慎也跟著看了一眼。
許是天氣太熱,那車竟在涼茶鋪前停下。
車簾掀開,一個穿著青布直長的年輕人先下了馬車。他一下車,就回過頭,去接后面的人。在他后,一個年邁的老者出緩慢地走下馬車。
他年事已高,滿鬢花白,但雙目炯炯有神,背脊筆直,著一威嚴。
村民們看不出門道,只覺得這老者非常厲害,不敢直視。唐慎上輩子曾經有緣見過國家高級領導,他一眼便察覺出來這老者上是一久居上位的氣質。唐慎目一凜,小心地看了對方一眼。
唐慎:“早點回家。”
阿黃:“啊?果子還沒賣完呢。”
“自個兒帶回去喝。”
“……”
“唐慎!你再這麼奢侈下去,咱們那點家底早晚被你敗!”
唐慎心想:就你那點私房錢本不用他敗,加起來連燈油都買不了三兩!
作者有話要說: 唐慎:我尋思,咱家也沒錢啊。
唐璜:你可憋尋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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