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這樣的親傳弟子, 待遇自然也和別人不同。林先生給其他學生布置完功課, 便他們自習,只把他帶進有火炕的室里, 他坐在炕邊聽私房輔導。
他們師生倆早有默契, 學習的一切目的都是以考過這次生員試為準, 所以平常崔燮連詩都不怎麼學:作詩和作文章的要求不同,詩句貴在簡明, 經義文中相依相比的對偶句卻要寫得紆回婉轉。學多了才子之詩, 容易影響文章的句法。
林先生先拿了他寫的“題前”作業說:“你作的文字,好在扣圣人章句, 用詞也有典, 是堂皇正大的路子。只是我看你詞句不夠雅致婉轉, 而以氣脈取勝,像是走了唐宋古文一脈的路子。
“可時文是當今的文,是要寫給當今的考看的。若是考不喜古文,就會嫌棄你的文字過于質樸。所以正文的八比對偶句一定要對得工整麗, 把題前質勝于文的印象拉回來。”
崔燮認認真真地記下, 老實承認:“學生剛來縣里時, 縣尊大人說時文胎于古文,要我把鄒子先生的《六先生文集》背下來。學生許是文章背多了,寫時不自覺地帶了古文的痕跡。”
林先生淡淡問道:“背了幾篇了?”
他垂下眼,看著雪白的紙頁說:“都已背了。”
《六先生文集》共三百二十篇,他是從閏八月下旬開始背的,最開始每天堅持背三篇新文, 后幾個月功課太忙,便減到了兩篇,寒假里才剛背完。他不只是背過一遍,還是按艾賓浩斯忘曲線鞏固著背的。這中間只有數幾天因事停背新文,夜里吹了燈還要復習舊文,最多時一天得背二十幾篇文章,現在也仍要每天復習十幾篇舊文。
有時他自己回想起來,都不知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可他知道,以后他還要堅持這麼背下去、學下去,因為科舉是他面前最寬闊……甚至是唯一的一條路了。
林先生微微容,嘆道:“我也沒想到你有這樣的志氣。背古文不是錯,破題到題部分要煉、有力,一氣呵地攝領全篇,學古人文章未嘗不可。只是到了正文八比對句時,要工整嚴,煉文字,講究音韻節奏。古文有古文的好,時文也有時文的好,不要一味地崇古抑今。”
崔燮對八的敬畏可遠勝于古文,好歹古文是從中學開始零零散散背過的,八這高級文都活了二十多年還沒正經學完呢,哪兒敢貶抑它。他態度極好地應道:“學生懂了,往后一定注重雕琢詞章。”
林先生又說:“也不可過于雕琢,若是太纖弱靡麗也是落于下乘了。”
……這是兩頭兒堵呢?
雕也不對不雕也不對,那該怎麼寫?作個時文簡直跟給甲方做方案一樣,還沒寫就心塞了!
林先生頗有心得地嘆了口氣:“到了考場上就看你撞得上撞不上主考的喜好。撞上了你就是閉著眼作也能取中,撞不上就如新婦嫁進了丈夫薄、婆母苛刻的家里一樣:清麗不是,莊重不是,用典不是,不用典也不是……怎麼做都是錯。”
他素來嚴肅的臉上竟出一幽怨神,仿佛懷念著某任過他的考,崔燮忍不住看了兩眼。他稍稍察覺,便借著喝茶掩飾面,緩聲說道:“縣尊這樣看重你,想來你縣試一步是不問題了,只是府試、道試時還要多揣府尊和提學素日作的文章,迎合其喜好。”
林先生說到這里,崔燮倒想起戚縣令平常也作文章。他還曾跟縣里的書說過,等縣尊出了文集,自己也要買一本。既然他現在有了書坊,縣試前也該揣一下主考的文章,那還不索給戚縣令印一套書?
反正《沈園詩集》都能賣出二百多本,戚大人那些游記包裝個小清新風格,應該也能賣出不。
讀書人不都講究“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麼?他雖然沒法幫戚縣令撈什麼政績,進遷安的名宦祠,但至能讓他的文章流傳下去,將來編地方志,說不定編者也會在《藝文》卷里錄他個一篇半篇文章。
他稍稍走神了一會兒,很快又警醒過來,盯著林先生,生怕自己方才聽了什麼。好在林先生自己也正沉浸在對不知哪任考抑或是科考本的怨慕結里,沒注意到他的異常。
他提起筆隨意記了幾句,林先生神游歸來,看他記下了自己說過的要求,便嘉許地點點頭,繼續講:“古人文章,有駢文、有散文,時文里也分駢、散二部分。開頭從破題到起講為散句,中間八比相偶相對之句,就近似于古之駢文,但對仗要求的不那麼工整,只要文義并立相對即可。八比之間又有散句過接,最后又以一段散句結束全文,總歸本題,這便是經義文全篇的結構。”
這回他并未拿程墨集讓崔燮看,而是專門作了一篇短短的范示文章,指給他看:“文章要承發題旨,要議論,借古人之口發你心中之聲,全在這八比偶句之中。其中一二比領承‘題前’,也就是古人說‘起承轉合’中承的部分。要寫虛不寫實,扣住題目發出自己的議論,以提起全篇之勢。”
林先生那篇文題出自《論語·八佾》,題文“子謂《韶》盡矣,又盡善也”。承題的二比便是領承起講部分所說的“《韶》樂彰顯大舜功德之盛”的意思,不沾一個字,而從奏樂的笙簫琴瑟與舞者所持的干戚羽旄兩方面寫盡韶樂之,扣住題面上半部分的“《韶》盡矣”。
崔燮穿越之前那麼多年都以為韶樂就是個琴曲,讀到“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味”這句時從來沒有代。如今讀書多了才知道,人家看的是零距離舞臺的大型歌舞劇,在東周那沒有互聯網,沒有電影,也沒多書可看的時代,估計他看完了也能懷念三個月。
當然,不知味就算了。
他的指尖在桌子上敲出節拍,反復誦了幾遍,贊嘆道:“我讀先生這兩句,也有心融于文字之間,百讀而不倦的覺。”
先生淡然地、微微地一笑,指著那兩句比偶的對句說:“這兩句用的是剖一為兩的手法,將韶之分剖為音之、舞之。若換了意思單一的題目,就將其題外之意補進去,或是一正一反、或是一明一暗,相互呼應著闡釋題目,但又不能把題目一步寫盡。”
指尖一劃,略過下面的散句說:“一二比提起全文后,可以在此用三四句散句點出題目,使文章扣題,上下渾融一,不致散漫拖沓。若是前面題部分已點明全題的,也可以略過不做。”
散句之后又是一對與前二比容相承接的對句——這年頭也很淳樸的作三四比。
這兩比中以韶樂之聲比鳥之鳴,以九韶之舞比百率舞。看來,三四比只是承接一二比,將題目中的《韶》盡之意加以閘發,但凰鳴和百率舞在經書里又有別的意思,那是指代圣王之世的。
所以這兩句不只描摹樂舞的音律舞姿,更是承上啟下,往前扣了一步題目,寫出了《韶》樂之善。
林先生淺淺地搖晃頭頸,無聲地詠著那兩句得意之作,點撥道:“三四比是全篇的脊梁,承上落下,從題目上半轉下半,要轉得利落穩妥。或用二三句,或用五六句,不要太長。之后再用幾個散句過接,直下半題。五六則算是三四比的補充,寫盡下半題之意。
“這兩句就是‘起承轉合’中的‘合’,可以承接三四比的容,也可以更進一步闡發題意。五六比開頭要以虛字開頭,承接上文的用‘蓋’‘惟’‘若此’‘是故’;若不順承三四比而另開新意,就用‘且’‘況’‘或謂’這樣的詞。”
他那篇文里就是順承中二比,以“蓋其聲之”開頭,仍是從音容兩方面作比偶句,又遞進一層,深解釋韶樂之不僅在音律樂舞,更在其淳化風氣之德。
八比文章到此已經完了六比,只剩下最后兩比和一個散句結尾。崔燮看到了下課的希,神微振,拉長筆記本,將筆尖虛虛提在新的一頁白紙上,等待記完這最后一點關竅。
林先生也有點放松,指著文章最后那對比偶句說:“五六比之后,文題的意思差不多講盡了,七八比就再次總歸本題,呼應上篇全文。”
最后兩比的要點在于收束,束而不斷,引出悠悠余思令人回味不絕。畢竟底下還有個大結待寫,不能真把這兩比當作結尾。
“過去也有制義大家舍了最后這兩比不作的,不過去年會試后出的程文是以最后兩比收束全文,引出余思的。時文時文,就是時新之文,應考時要按著最新的程文范式來做,學前人文章只學思路筆法,不要學那過時的結構。”
講到這里,林先生的神徹底散下來,有種已經講完課的覺,站起來了腰,回頭對他說:“大結就隨你去作,此用幾句結也可,十幾句也可,依著題目發你自己的心聲,不必擬學別人了。”
崔燮滿滿地記了一張紙,也直了直腰,又拿起先生那篇文章認真研讀起來。
林先生在屋轉了兩圈,活散筋骨,看外面太快升到中天了,腹中也微微鼓鳴,便吩咐他:“今日先講到這里,今日回去便以這篇為題,仿寫出一篇來。我也不求你立刻做出好文章來,只要結構準確,對句嚴謹工整即可。”
見崔燮答應得痛快,又想起一件事,往外邁的步子頓住,指著桌上的程文集吩咐:“既然你能背完《六家文集》,往后也從我這里拿些當代名家的程文回去背,品味其中的辭理、文脈。”
崔燮這些日子雖然專注《四書》,也沒撂下唐宋八大家的古文,每天睡前還要按忘規律復習十幾來篇,背習慣之后也就不怵頭背文章了。何況八文有例在這里,保證按破題、承題、起講……到大結的順序來,這樣有格式、講韻律的比散文更好背。
他從桌上找出一本沒看過的文集,跟先生當面借了,重回課堂自學。
午飯時捧硯來給他送了新蒸的飛面饅頭和炒、炒、紅煨、黃芽菜燉豆腐幾樣菜。他那兩只眼還都盯在紙面上,滿腦子都是對仗,字斟句酌地對著上比填下比對句,只掰開饅頭蘸了點菜湯就送進里,渾然不知自己吃的什麼。
孔子聞《韶》,三月不知味,他這個小學生作著《韶》的作文,也是一整天都食不知味。好容易敷衍出一篇文章,站起來才發現頸椎、腰椎都像快斷了似的,稍稍活就嘎吱嘎吱作響。
他吹了吹紙上半干的墨,卷起稿紙,萬分慶幸自己前二十年不用學這東西。孔孟的戰斗力可比魯迅、朱自清、老舍他們捆在一起都強,要是他從小學就開始學作八,估計還沒上大學就得腰間盤突出,本沒機會長到一米八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的文章題目是“子謂韶盡矣,又盡善也”,作者顧清,弘治六年進士。文中是化十九年,沒辦法,只好去作者和容了
八文寫法主要是借鑒龔篤清《八文鑒賞》
幾乎蓋住半張臉的帽子配不上自然的墨鏡,大家給他取的綽號是[可疑男],他是新銳演員清居的熱情粉絲---真實身份則是與清居同居的戀人,平良。獻身的愛幾乎讓人感到噁心的程度,卻又同時說著【我絕不會犯下拖垮清居的愚昧錯誤】而不去體諒清居想要撒嬌的心情。為何偏偏喜歡上這樣的人...?而於此時,業界首屈一指的攝像師指名提拔平良為助手! !平良開始視工作優先於清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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