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君懷瑯從后聽到了薛晏的聲音。他抬頭, 就見薛晏走上前來,正低頭看著他。
單從上看,這兩雙眼睛倒是有異曲同工的模樣。
“有只貓。”君懷瑯的眼睛里染上的笑意,抬頭對薛晏說道。
薛晏對上了他眼中的笑意, 心下不由自主地也跟著一。
接著, 他轉頭看向了角落里的那只小虎斑。
一綿綿的被淋了一半, 其余的都戒備地乍了起來, 似是要讓自己看起來兇狠些。
但是適得其反, 那喵喵的聲音得發嗲。
薛晏只看了一眼,就嫌棄地轉開了目。
君懷瑯卻向著那只小貓出了手。
“這雨一時半會還停不下來,這般小的一只小, 留在雨中怕是要凍死。”君懷瑯說著, 試探著了它。
那小貓作勢要咬他,但小牙落在手背上,卻沒什麼勁兒,輕得像撒。
就在這時,不遠的拂打了個噴嚏。
君懷瑯這才忽然想起來,回頭對拂說:“你是不是不得這種有的?”
他是記得的,時拂過一條小犬,犬粘在了上, 讓他連著打噴嚏起疹子, 折騰了兩三日才好。
拂愧道:“爺不必管我。”
哪兒有因著奴才不得, 主人家就不養貓的?
君懷瑯卻是猶豫著回了手。
養貓事小,可拂日日跟在自己邊, 免不得就要接。
但他看著這小貓的這雙眼,晶瑩剔的琥珀,卻讓他莫名地有些舍不得。
“不然, 你去同門房講一聲,讓他們將貓帶回去。”君懷瑯說著話,卻沒起,一雙眼定定地看著那只貓。“總歸先將它救活,其余的……”
卻在這時,一輕微卻悠長的檀香,從后往前,繚繞在了他的側。
薛晏的氣息近了,接著,他出了手,一把將地上那只貓撈了起來。
他沒什麼抱貓的意識,單手捉著它的中段,就能輕松地將它握住。那貓驟然被抓起,掙扎著四爪,可分毫沒用。
君懷瑯抬頭,就看見薛晏站在他后,俯將這只貓捉了起來。
“我替你養。”他淡淡地說。“你什麼時候想看了,來我這里瞧就是。”
他沒說,他是看不得對方那副依依不舍的模樣。不過是個小畜生,想養來就養了,有什麼舍不得的,要在這種小事上讓他為難?
卻不知,此時在君懷瑯面前的,是怎樣的一幅畫面。
一個是高大冷肅的青年,拔修長,肩寬腰窄,青松一般站在雨里,通都是上位者的冷戾和淡漠;一個是虎樣的小貓,張牙舞爪,兇地齜著小牙。
兩雙琥珀的眼睛,都在看著他。
——
廣陵王殿下乃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尊貴,雖說是要養貓,但自然不會真讓他親自手。
那貓被他像戰俘似的捉回了房,就丟給了進寶。進寶連忙小心地將那貓干了,焐熱了,又給它喂了食和水,指揮著丫鬟們給它在屋里搭了個窩。
主子自然可以丟下不管,可這小貓要是死了,他進寶估計就得償命了。
不過幸而這小貓聰明,并沒淋太多雨,回來的時候也還活蹦跳的。這會兒吃飽喝足了,便神得很,還有力倨傲地翻開肚皮,紆尊降貴地讓進寶一。
進寶不由得心下腹誹,這貓都比他主子招人喜歡些。
薛晏回了房,便自去書房中整理今天巡查水利的資料。除此之外,還有不的公文送到了他的案頭。他來之前,江南品階最高的吏是永寧公,可如今他來了,這些公文便自然而然地送來了他這里。
薛晏而今早已習慣了,這些小事于他也是得心應手。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不見小,漸漸的便了夜。
就在這時,一聲細微的貓從他書房中傳來。
薛晏抬頭,就見那只貓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到了自己的書房里。平日里他做事時,房中的人沒一個敢出聲的,唯獨這個初來乍到的小畜生,敢在這兒若無其事地喵喵。
薛晏抬頭看了他一眼。
就見那方才漉漉的,頗為狼狽的小貓崽,此時已然神煥發。它邁著貓步,在薛晏的書房里巡視了一圈,接著縱一躍,跳到了薛晏的書桌上。
薛晏眉峰一挑,看向它。
原來不止人會恃寵而驕,這種小畜生也會。仗著自己得了君懷瑯的青眼,就敢在自己這兒四招搖,活似了它的地盤一般。
薛晏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筆,一手,就著后脖頸,將那只貓提到了面前。
一聲貓,那小虎斑又落進了薛晏的手里。
薛晏屋中的下人們,自是各個都喜歡這茸茸的小貍奴。它今日被帶到了這兒,哪個不是小心翼翼地它?唯獨薛晏,抓來拽去的,半點憐都無。
他上煞氣太重,嚇得小貓又開始喵喵起來。
薛晏卻是單手提著它,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
也沒什麼過人之。薛晏神冷漠,在心中默默地想。也不知哪兒就得了他的青眼,想必還是他心善,看不得這小畜生淋雨。
想到這兒,薛晏輕輕笑了一聲。
進寶匆匆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番場景。
自家主子坐在桌前,竟是頭一遭沒有全神貫注地做事,反倒半點溫都無地拎著那只貓,神輕蔑,角卻帶著笑。
那貓早察覺到了危險,此時正喵喵直。可這小貓,得再慘也帶著兩分嗲,反倒讓面前這場景,看起來說不出地詭異。
進寶咽了口唾沫。
“何事?”薛晏抬頭,收起了角的笑容,淡淡問道。
進寶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將自己手中的信件放在了薛晏的桌上:“回王爺,段十四回來了。”
薛晏隨手將貓放在了桌面上。
那貓失足,一腳踩進了薛晏桌上的硯臺里。它嚇得往外一跳,跑了兩步,在薛晏桌上那封嶄新的信上,踩出了幾個梅花形的腳印。
薛晏抬頭,看了進寶一眼。
進寶會意,連忙上前來將貓抱開了。
“下次別再讓它進我書房里。”薛晏垂眼拆開了信,道。“出去吧。”
進寶連忙抱著貓退了出去。
薛晏將信封中的信件拆出來。他前天剛到,便派了段十四出去,探查金陵而今的況。這小子不愧是東廠里出來的,用得比錦衛順手得多,不出兩日,消息便發了回來。
信上簡明扼要,沒有多余的信息,已經將金陵本地的重要員全都羅列在了上頭。
薛晏順著往下看。
探查回來的消息跟他這兩日觀察到的差不多。金陵知府雖說油了一點,卻也沒什麼問題,而跟著永寧公的這一群,多半都是科舉仕的讀書人,家底干凈,也沒什麼可查的。
接著,他的目落在了一個名字上。
郭榮文。
此人也是科舉仕,還和永寧公當年是同榜的進士,而今供職于戶部。
他和永寧公當年還有些淵源,當年他獨從嶺南京科舉,家境貧寒,無分文,到了長安后靠著替人寫信換筆墨書本錢。之后是永寧公資助了他,還在國公府給他尋了個住,一直到他金榜題名,朝為。
故而郭榮文跟永寧公二人,一直關系不錯。即便永寧公這些年來仕途平平,無人問津,這郭榮文也仍舊與他好如初。
這人按說沒什麼問題,甚至是很令人放心的。他們此番南下,金陵府的各項賬目,永寧公也放心地給他來監察。
他也確實沒出半點岔子。
但薛晏的目卻落在了一行字上。
某月某日,恰是在他來金陵的一周多前,郭榮文曾在萬安酒樓之中與人會面。沒談什麼事,卻是替人將高昂的酒錢付了,之后又重金買了個歌伎,送到了一宅院中。
那宅院,恰是許家爺的落腳之。而那許爺,正是那天在東湖上,為了蘇小倩和君懷瑯二人起爭執,將沈流風打落到湖里的那人。
而這許家,不是別的許家,正是京中位極人臣的許相家。
他是許相嫡長子膝下唯一的嫡子,生來弱多病,故而從小養在后宅之中,基本沒出過門。此后,還是個游方道士來了長安,給他開了一劑方子,吃了七八年,才算好全。
而說來也巧,這游方道士開了方子沒幾年便離奇橫死,只剩下個年輕的弟子。許相為了報恩,便將他這弟子送了宮,進了欽天監。
恰是那個與宜婕妤有私的靈臺郎。
而待病好之后,后宅便關不住這位自養的爺了。這兩年,這位爺便四游山玩水,這段時日,恰好到了金陵。
便在此住了下來。
薛晏看著那行字,沉了片刻,出了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容。
“段十四。”他出聲道。
暗的那個影子現了:“屬下在。”
薛晏抬眼問道:“那日帶回來的那個丫鬟,之前是在哪里唱曲的?”
段十四抱拳,言簡意賅:“萬安酒樓。郭榮文去的當日,曾與許從安有過口角。”
薛晏的笑容深了幾分。
既然如此,那便說得通了。
郭榮文即便什麼都還沒做,但他在永寧公側供職,又去結許家的爺,個中的原因,也只有一個了。
許家買通了他,等著安排他去做什麼事。
至于什麼事,薛晏不大在意。他只需借著這個草包爺,讓他做下點錯事,讓自己抓住把柄,也就夠了。
“盯他。”薛晏吩咐道。“再去給那個許從安找些麻煩,找讓他缺錢的麻煩。”
說著,他抬頭看向段十四,接著道:“他如果要去找郭榮文,別攔著。郭榮文如果挪用了公賬上的錢,也隨他。”
說著,他收回了目,淡淡道:“只要他了賬上的錢,你就找個青樓,尋個未接客的煙花,買通之后,只管砸錢捧,將捧花魁,名滿金陵,再去監視許從安的向。”
段十四領命,便要退下。
就在這時,薛晏抬眸,忽然道:“你恨不恨段崇?”
段十四一頓,頭一次抬眼,和薛晏對視了。
那雙深褐的眼睛,看似平靜無波,但眼底之中,卻暗藏著銳利的鋒芒。
他沒有說話。
他這幅神,薛晏再悉不過了。
段崇想要養狗,養一把見封的武,便不把對方當做人看。
他只當段十四好用,卻已然忘了,這不會搖尾的狗,即便再聽話,也是養不的野狼。
更何況,段崇還以為段十四不知道,他是段十四殺父弒母的仇人呢。
薛晏毫不避諱地迎上了段十四的目,挑起角。
“將我的事辦好,我給你一個殺了他,取而代之的機會。”他緩緩說道。
段十四沒有出聲,片刻后沖著他抱了個拳,掩回了黑暗中。
薛晏收回了目,像是剛才那句話不是自己說的一般,慢條斯理地將信放在了燈上,一點一點地燒了灰燼。
他知道,段十四這是答應了他的提議。
房間中明明有兩個人,卻是一片死寂。明里臥著一只雄獅,暗地里潛伏著一只倒戈向他的豺狼。
安靜的空氣幾乎是凝滯的。
就在這時,門又被推開了。
薛晏知道是進寶,不耐煩地皺起眉。
“什麼事?”他將剩下的那一角信投了燭火里,火乍亮。
進寶忙道:“回王爺,東邊世子殿下的屋子,瓦片讓雨沖壞了!這會兒主屋里正雨呢,想必是住不了了!”
薛晏的目頓時從燭火上移開,跟著就起了:“我去看看。”
說著,已然越過了進寶,走出書房。
方才他上那氣定神閑的戾,早就不知散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