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這間偌大房子裡唯一的椅子。在這個房間裡,即使是作為非正式的議事場所,依然只有法老可以就坐。
拉西斯端坐在國王沙發之上,安靜地閱讀著手邊的莎草紙。他著白的長,棕的長髮隨意地落在肩上。房間裡還飄著淡淡的蓮花香氣,手邊還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紅飲品。大廳裡面傳來了人的腳步聲,鞋底輕輕地落在青花石的地板上,發出規律的踢踏聲。他微微踅眉,並不停下手中文書的閱讀,只是淡淡地甩出一句,「不是你回去嗎?我說過晚上會去你那裡。」
腳步聲嘎然而止,房間裡驟然安靜地宛若連呼吸的聲音都消失殆盡。
他不抬眼,亦毫不介意是誰人站在自己面前。
只過了數秒功夫,一個清脆而明快的聲音打破了寂靜,「陛下,我是艾薇。」
他一頓,隨即抬起頭來,視線裡驟然出現了一名小的。
依然是一樸素的白,不帶任何首飾、不著任何胭脂,就好象在荷花池那日見到的一模一樣。灰的眸子裡面閃著幾分靈的芒,毫不避諱地看回他,讓他不由一時難以移開視線。
在面前數米站定,微微抿起,奇妙的氣氛暫態帶有幾分僵。
他的視線劃過的影,在的臉頰上慢慢凝結,琥珀的眸子細細地打量著的面孔——蒼白的面孔、深邃的眼窩、立的鼻子、緻的,最後落在了戴著金頭紗的銀髮上。
「摘下。」
他冷冷地拋出了那麼一句。
「什麼?」艾薇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打扮,並沒有任何特別的首飾,那麼究竟是讓摘下什麼?
他快速地走到的面前,修長的手指不帶任何憐惜地拉住頭上金的薄紗,停了一秒,接著便用力地扯了下去,連那枚簪子都被拽落,摔到青花石的地面上,發出冷冷的聲音。
他瞇起眼睛,帶著幾分專注地看著銀的長髮散落了下來。
因他莫名的舉,艾薇幾乎呆住,張著,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在尚未讓聲音回到自己的掌控時,他已經轉坐回自己的椅子,又一次拿起了莎草紙文書,「念在你答應為埃及遠行的份上,我不追究你擅自進我的書房,有什麼事,你說吧。」
一頓,看似渙散的雙眼驟然彙聚出銳利的芒,清脆的聲音淡淡地答道,「我是來和你——談判!」
談判?剛才說的兩個字是談判嗎?他眉一揚,放下了手中的文書,幾近明的眸子地鎖住眼前的,他的妹妹!雖不出聲,但是詢問已經過他的眼神表達,
質疑、嘲諷?
不去深究他眼裡可能的任何資訊,艾薇輕輕地了自己銀的長髮,角掀起了一苦笑。「以我,一個足夠人的餌的份,來向你,一個迫切想要征服努比亞的人,談判。」
不停頓,只是快速地說了下去。
「努比亞不似埃及土地饒,不如赫梯武先進,不像敘利亞地理位置重要,不過是與埃及南疆相連。若如那些老臣所說的、以聯姻穩固努比亞,從而沒有後顧之憂,進一步攻打赫梯的說法太過牽強。最近數年來,埃及一直從努比亞徵收雇傭兵,自塞提一世以來二者關係毋庸置疑,我國本不用特意嫁一位公主過去維持關系,與其做這件事,不如依靠聯姻鞏固與正在慢慢崛起的亞述之間關係,作為赫梯的鄰國,亞述的意義更加重要。」
「你,若是對努比亞了心,的必然是吞併它的心。」
「你要快,以最快的方式、最小的損失將努比亞徹底收復,為將要來臨的與赫梯間的對抗,做好萬全的準備。」
「你假借我遠嫁努比亞的名義,不過是想利用我,達到某種軍事目的。只有我,才是埃及名義上皇室唯一一個可以出嫁的公主,」艾薇自我調侃地說著。
他不語。
「只有足夠大的餌,才能讓對方放鬆警惕。而所謂足夠大的餌之中,只有我的生死,埃及是毫不在意的!」王室裡只有的生死,是他毫不在意的啊!艾薇的眼裡掠過了一自嘲的哀傷,但接著,這份弱的神就又化為了朗的堅強。
「所以,我要和你談判。」
「你的願,我來替你完,我的願,則要你來替我完。」
「你自然可以強迫送我去努比亞,但是沒有我的配合,我堅信你的計畫不會功。」
寬闊的法老書房裡,只有兩個人。薇清脆的聲音堅定地拋出這句話,如同一片明的水晶,投無形的池水,激起數層波紋,然後,寬闊的空間又漸漸變回如死般寂靜。
年輕的法老坐在桌前,左手輕輕地持著莎草紙製的文書,徹的琥珀眸子微微垂低,久久沒有言語;然後他猛地抬眼,細長的瞳仁倏地鎖住了眼前小的銀髮公主。
艾薇並不躲避年輕的法老銳利的眼神,勇敢地與他對視、四目相接。
知道
他正在心裡評價自己
不會退,亦不會示弱……
但是那眼神的匯,是多麼令人心碎。
如今才知道,這種事,原來是這樣地轉瞬即逝。
過了許久,拉西斯緩緩地站了起來,琥珀的眸子始終沒有離開艾薇,他開口,淡淡的聲音聽不出一波瀾,「你要……什麼?」
深深地閉眼,著痛苦慢慢爬過心臟的每一寸角落。
……要什麼。
他的無?他的殘忍?他的毫不在意……?
那一刻,總算明白了。不、早就明白——
要
要他平安地、偉大地活下去
要他快樂。
就如最開始想的那樣,作為一個旁觀者。就這樣安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在屬於他的時代裡,在屬於這個明之子的時代裡,變偉大、變傳奇。
而……
「我有三個條件。」
看他的眼裡出現了一迷茫。
「三個,」忍住宛若水一般鋪天蓋地襲來的悶痛,平穩著自己的嗓音,輕輕地又重複了一遍,「對於快速征服一個國家的可能來說,不過是些細小的要求。」
「你講。」
「第一,你要答應讓朵安全、榮華地安度晚年。」
朵保護著,但朵也忠於法老,善待朵,不會是錯事。
「可以。」他不假思索。
「第二,我可以不要祭司職,但是你要追封回我母親高級祭司的位置。」
謝謝生下了這,不然怎會有機會回到這裡,再次見到他。
「我之前答應過你保證你王室公主的統,這自然可以。」
微微頷首,灰的眸子漸漸失去了原有的芒。
想讓他快樂,想讓他幸福。這種心是這樣的強烈,強烈到即使自己會因為哀傷而化為一片下輕輕飛舞的塵埃,也在所不惜……
而終於發現,如果自己可以帶著這,按照他所想的,遠遠地離開他的視線,協助他完那心策劃的政治佈局,就是目前的,可以在這個時空裡,在不妨礙歷史進程的況下,帶給他最大的快樂。
但是……
「第三呢?我洗耳恭聽。」他雙手抱在前,繞過桌子,向走近了幾步。
遲疑了一下,抬起頭來,灰的眸子如同水一般平靜,看向他,但是卻好像無法聚焦。
「第三呢?我滿足你!」聲音裡染上了幾分急躁,輕輕地在空闊的大廳裡迴響。
難道連這點時間都不願意給嗎……
自以為生離死別的,原來在時間和空間的面前是可以這樣地脆弱不堪?
艾薇輕輕地笑了。
既然如此,那麼,也允許保留一點小小的私心吧。至,在完去古實的任務後,可以……回到屬於自己的那個時空。在確認他的一切都好之後,讓兩條劃錯了角度的直線越過點,各自向前,從此二人再無瓜葛。
就這樣吧!
曾經迷離的視線,在那一刻彙集一束銳利的芒,終於開口,「我聽說,在埃及有一個神的護符。」
他一愣,繼續說了下去。
「它的名字,作荷魯斯之眼。」
他揚眉,看向趕到門口恭敬待命的冬,到君王的視線,冬連忙點點頭,「確實有這樣的傳說,真正的荷魯斯之眼,是獨一無二的寶。」
他看向,便也看回他
真正的荷魯斯之眼……是真實的存在,緹茜並沒有騙。
艾薇輕輕地呼氣,「就是它,我要的就是『荷魯斯之眼』。」
如果不想扭曲未來,就不要過去。
「我相信,你會將『荷魯斯之眼』帶給我的……這是你的宿命,你一定會回來的。」
與現代離別時,緹茜說的話,又一次在耳邊響起。那時候,艾薇心中充滿了各種的不屑,只是抱著百萬分之一的希喝下那瓶藥水,藉著衝破死亡的危險,去獲取一瞬的心滿意足。直到剛才,才真正地開始緹茜的話。
「我聽說,在埃及有一個神的護符,做荷魯斯之眼。」
那一刻,終於清楚自己的想法。的理智、的驕傲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突然跳了出來,將淩的心暫態梳理清楚。已經決定,決不再歷史,多餘的奢求只能使得的冒險變得本末倒置。的,在他獲得他真正想要的一切的時候,就會劃以終結,然後被永遠地埋葬在心裡。
不去理他會誰娶誰在意誰。
不去想剛才在他屋裡發生了什麼,
不去管究竟誰可以踏那麗的荷花池,
不去看他的眼神究竟會在到誰的那一刻變得溫。
哀傷不會消失,但卻不會再蒙蔽的雙眼。的下一步,是無論如何,應當找到荷魯斯之眼,相信荷魯斯之眼可以解釋一些問題。比如為什麼在古代埃及會有一個和自己同名的,為什麼與自己的面貌有幾分神似,為什麼自己會一次次如此幸運卻略帶殘酷地回到「他」的邊。
的他
憎的他
那一瞬間,腦海閃過了太多的思緒。抬起頭來,灰的眸子格外地清澈,黑的瞳孔犀利地鎖在眼前英俊的法老上。
「就是它,我要的就是『荷魯斯之眼』。」
去尋找「荷魯斯之眼」,借此便有了在這個世代再停留片刻的意義和理由。
找到「荷魯斯之眼」,至可以在這場令人心痛的遊戲裡佔據主。願意前往努比亞,替他完他的心願,但那之後……可以選擇永遠地離開這個傷心的時代。
「滿足我這三個條件,我願意前往努比亞,盡全力滿足你的願。」
咬住,略帶張地看向他。
說不清楚心中到底是希他點頭,或者是冷酷地拒絕。從未覺得自己是如此無助,因為看不另一個人的心,而到無所適從。
直到——
「依你。拿到荷魯斯之眼,你就速速出發吧!」
直到冷漠的聲音不假思索地打碎心底殘留的一猶豫。
重重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睜開眼,他已毫不留地轉,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了方才放下的紙莎草書。
他原來是這樣地厭惡……
看著他微微垂下的棕髮,看著他淡淡的琥珀雙眸,看著他修長結實的手指。
就好象這樣看著他,看了三千年。
好了,最初回來的目的達到了,看過他了。他依舊平安、偉大地活著。
多麼好。
很久很久,終於微微地屈膝,如同最初一般,優雅地行了一個禮。聲音一如剛進來時那般清脆而平靜。
「陛下,謝謝。請記住你答應我的事。」
他沒有抬頭,微微歎氣,深深地閉上眼,轉走出了房門。
他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驟然抬起頭來,看到冬在門口略帶遲疑地看向自己。他輕輕地頷首,冬連忙轉向艾薇遠行的地方跟去。
在厚重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過那即將闔上的夾,他專注地看著瘦小的影,在燈火忽明忽暗的小路上,漸漸地變得模糊不清。
木門重重關上,廳一片寂靜。
仿佛這屋裡,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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