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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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許慎行柱杖僵立在市院的產房外苦苦等候，他後的柴冠允捂打了個呵欠，上前勸他，「哥，你不能站太久的，先坐下吧。」

他一不。

柴冠允不氣餒，「哥，你就坐下休息休息。」許慎行目不斜視，「我清楚自己的狀況。」腳下仍是固執地不肯挪一步。

柴冠允忍不住抱怨，「真是……開始都讓進去了，怎麼還趕人呢？」說來說去就是因為不在自己的地盤上，要是在安省哪會這麼麻煩。他大哥是什麼人，竟然會被個小護士呵斥出來。

許慎行面沉如水。

他到底是背棄了對的承諾，再次言而無信。可是發生了這樣的急狀況他怎麼可能還坐得住？在來的路上他不斷地提醒自己，謹守與的諾言。只要確認平安無事他立刻便走，絕不多停留一秒。

但一切只能是空想，到了這裡意志不再由自己作主。

人生太短暫，期間又波折叢生。能平淡過日子已是不易，何況快樂時。他們從開始的兩相爭鬥、傷痕纍纍，到彼此都疲力竭。要走，他不願意放手。可是最終還是走了，他也強迫自己全。

只是兜來轉去，沒有料到一切竟然又有了轉機。

必須承認他初來順城之時心存僥倖，抱著最後一點可憐的希願能看在孩子的份上給他一個機會。不求贖罪諒解，只願肯給予他一隙的空間，讓他看著們。可是就是這樣的機會也不肯給予。

他傷太深，理所應當要承這一切，答應再不出現也永不相見。他用對的所有愧疚築起一道厚重心門，關押起自己所有的貪婪慾。可是他清楚地知道這道心門雖厚重卻仍有鎖眼，只要稍加拔所有的忍耐克制都會化泡影。

當他以丈夫的份簽下手同意書時，他心裡重新燃起了貪妄之念。他自問：你是不是真的能一輩子不去看，去看孩子？答案是不能！

如果說之前他的懇切哀求是發自心，那現在他的堅定態度則完全出自本能。哪怕厭憎他如斯，哪怕在半昏迷的況下還在拒絕他的，哪怕是鐵了心不讓他他們的孩子。

到了這一地步，他絕不可能放手了。

等候已久的門終於開了，一輛金屬小車被推了出來。眼穿的男人急步向前，可長時間的站立讓他的失去知覺。

他是那麼地迫切，明明知道邁不開卻還是拖向前。若不是柴冠允眼明手快扶住他，他險些五投地。

「易素的家屬。」

柴冠允很激，「這裡這裡！」

護士抬了抬眼皮，「男孩，二千八百克重。母子平安。」

柴冠允頓覺後脊一涼，趕糾正道：「我不是孩子爸爸，這位才是。這位。」說著把旁的人拱了拱，掩不住喜悅，「哥，真是個帶把的。」

護士這次倒是認真地打量了面前的男人，看起來也不年輕了，怎麼像是第一次當爸爸。

許慎行愣愣地看著小推車上的嬰兒。他被嚴實地裹在小抱被裡，只出一張小小臉蛋。他有著的濃的胎發，紅呼呼臉蛋，眼睛半開半闔著像是總也睡不夠。

初為人父的男人想翻開上面的塑罩看個清楚，卻又怕天寒凍到他。正猶豫躊躇的時候小傢伙忽然張打了個呵欠，小小的舌頭在底很是慵懶懈怠的模樣。只這一瞬間，他便覺得心臟似是被細細的線束縛住，一團。可卻有一久違的甜滿足從心底湧出，綿綿地圍纏著他的理智、他的思想，這細小卻執拗的力量足以將鋼鐵般的意志瓦解。

他恨不得即刻就將他抱在懷裡好好疼。他想親吻他潤的胎發，他想親吻他小小的臉蛋，他想親吻他小小的手腳。

這是他們的兒子。

「我太太呢，我現在可以見了嗎？」

「不行，還沒結束呢。」

他臉上流出失的神，遲疑了片刻後又問道：「我能抱抱孩子嗎？現在可以抱他嗎？」

「不行，現在得進ＩＣＵ觀察。」護士見兩個男人齊齊刷白了臉，馬上解釋道：「孩子在母裡臍帶繞頸兩週，有缺氧的癥狀，溫也偏低。不過都不嚴重，保險起見還是進保溫箱觀察一下比較好。」

柴冠允拍著口，「我大侄子是有福氣的，肯定沒事。」見男人沒有跟上的意思，也知道他現在的心思，「哥，你放心在這兒，我去守孩子。」

許慎行看著柴冠允護著小推車越走越遠，直到轉角消失，他挪著僵的腳艱難轉，繼續著自己的守候。

這次他一定會等到。

易素在無以言述的鈍痛中醒來。初醒時的大腦於一片空之中，記憶正一點一滴地回流。

記得被手刀劃開的覺，戴著膠套的手翻拔著自己的臟，約聽見零碎的對話，接著是嬰兒的啼哭聲。記得護士將自己搖醒，問：媽媽看一下，是男生是生。那時神識不清，可仍然竭力睜大眼確認。得到答覆後護士便將孩子抱去沖洗，在潛意識中記得有威脅存在，不想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線。

可他還是被抱走。

現在他在哪兒？又在哪兒？

這間房不是先前預定的雙人間而是單獨的套間，連帶著裝潢陳設也非常講究。覺得不妙，可心裡仍存著僥倖。

小小的嬰兒床離不過一臂之遙，空氣中依稀聞得到淡淡的香。麻醉藥藥漸褪，刀口的部位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強撐著坐起來，可即使將脖子長也看不到裡面容。試著下床，可在腳及地面的那刻便覺得天旋地轉，腹腔的像是絞扭一團直直往下墜。

忍不住痛呼出聲，兩發即刻就要跪倒在地。而雙手在空中胡抓了一通最後抓到嬰兒床的邊沿，險險地支撐住自己。腹上的刀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彎下腰捂著那，痛得連聲都發不出來。

聽到開門的聲音，爾後是有些黏滯的腳步聲。在痛苦與憤怒中騰出手來在桌臺上索一通，抓到便朝來人砸去。

水晶花瓶被地毯托住沒有破裂，只是裡面的花束散了出來。抬頭看去，男人前襟上沾著大片的水漬，駝的大被潑染了深赭。

「素素。你先躺下好不好？」他勸道，「你的刀口還未完全癒合，不能勉強氣。」

撐著床頭勉強站起來，這個簡單的作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我的孩子呢？你把他帶去哪裡了？」怒極攻心，抄起桌臺上的電子相框朝他砸去。

雖然孱弱可找的角度卻無比準，四方框直朝他門面去。而他也不閃不躲，任由那尖銳的邊框劃開他的額角——再往下一寸就是他的眼。

沿著他的眉骨緩緩下來，他卻似渾然不覺一般，緩緩走前說道：「孩子很好。原本他就睡在你邊上的小床裡，十幾分鐘前剛醒，被帶去洗澡了。」

強撐著到嬰兒床邊看一眼，裡面的包被小枕確實有用過的痕跡，小枕頭上還留著一極細的胎發。恍惚了幾秒，驀地轉質問道：「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我真不該相信你！」

「我答應你，不再出現在你們面前，永遠也不見他。」他聲音沉沉，「那時我以為我能辦到。」

坐回床沿，面青白。

「他那麼小又離我那麼近，我怎麼忍心不看他。他真的很漂亮，我捨不得……」他喃喃低語，言語間無比酸，「我很想抱抱他，可你讓我別他。我……我真的沒他一下。」等到孩子從保溫箱裡出來的時候柴冠允慫恿他抱，他卻猶豫了。他的手上還殘留著用力下的抓痕，淺淺的兩道，卻像是劃在心上。

他只敢用視線來描繪他的廓，或是將他放在他母親的邊癡癡地看上許久。關上房門與外隔絕，房間裡便是他的全世界。

冷冷地看著他的眼，彷彿要判斷他話中真假。可是的忍耐卻到了極限，沒等分辨清楚人便地倒在床上。

他按下床頭的鈴，「很疼是嗎？我醫生來。」

有氣無力地問道：「這是哪裡？」

「順城，市醫的母嬰特護房。」他對順城的醫療條件並不滿意，但為免對他的自作主張有反彈抗拒，也只能將就下來。

醫生很快便來了，看了看的況後說：「麻藥褪過後神經組織正在進行自我修復，這段時間是很難熬的。如果不了就打針止痛針，不過這個我並不建議多用。」

他一直離的床兩步距離，見疼得面無人，便徵詢意見：「那現在這樣可以用嗎？」醫生笑道：「這得看個人的忍耐程度了，如果實在忍不下就打一針。」

「不用了。就算打止痛針，等藥效退了還是一樣疼。」艱難地著氣，「我現在想見孩子。」話是對醫生說的，可眼睛卻是直直看著他。

他垂下眼，僵地轉離開。

醫生翻了下跟床記錄，說：「只是洗個澡，應該很快回來了。」又笑道：「爸爸很細心呢，寶寶做什麼都跟著。」也聽年輕的醫生護士私下討論，近不之年才迎來第一個孩子，大約能想像出這期間的艱難過程。原來功人士也有不足外道的苦惱滋味啊，這麼一想多能平衡一下升斗小民的失落。

說話間護士抱著孩子進來，「媽媽醒啦。來看看小寶貝。」

撐起自己，半倚在床頭手抱過這小小嬰孩。小傢伙剛洗完澡，胎發潤上猶帶著淡淡香。或許是洗了澡神了些，現在正睜開眼睛四下看。他的瞳仁黑亮純淨，像是上等的黑瑪瑙般瑩瑩發。可這樣一雙漂亮得懾人的眼珠卻不甚靈活，只是緩緩地轉著。

護士解釋道：「新生嬰兒視覺神經還未發育好，現在看什麼也不清楚。等過一個月，他便會對線敏，也會被彩吸引。」

不知是不是嬰兒天生對母親的氣味覺得悉，小傢伙的臉上竟出愜意的神。

易素用手指輕嬰兒的面頰，很難想像他是所孕育的，竟然能生下這麼個纖細而脆弱的小東西。忍不住探手進抱被中他的小手，初生兒的皮下脂肪尚未充盈，因此有些細瘦。

輕輕著孩子的掌心，覺到他細小的手指慢慢地合攏，最後輕輕地包裹住的手指。在護士的指導下嘗試給孩子哺，小傢伙有些許懶怠但秉承著天還是叼住天然食源。他肯定是了，所以憋紅小臉努力地吸吮。的牙齦著的敏頂端，有奇異的電流由心臟傳達至大腦。

終於是個母親了。

在低聲啜泣間嘗到甘苦滋味，百集。

小傢伙食量不大，很快便吃飽睡去。護士將嬰兒床推近些，將朝的那側檔板按下，出紗罩：「這樣他就像睡你邊一樣，你也可以隨時觀察他。」

特護母嬰房的服務確實很心，無從挑剔。

護士出去後便側躺著看孩子的睡臉，很奇怪，就是這樣一張臉，眉都還未長齊卻讓百看不厭。

的疼痛已被完全忽略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捕捉嬰兒的細微表上。留神他的每一次呶小，或是皺皺小鼻子。明明還未長開，可卻覺得他是這麼漂亮可。

正再次手他小臉時忽得聽見門口靜。冷眼看他進來，看他拖了把椅子在距床邊一米遠的地方坐下。

「我們談談。」

知道他再按捺不住，於是靜靜聽著。

「孩子需要父母，這樣才能完整。」他從未有這樣低微的姿態，輕聲說道：「……我父親很早去世，沒有父親守護的滋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長的過程我必須陪同，除此之外我願意接你開出的任何條件。」

「你倒是會挑時候打親牌。」不屑輕笑，「有父有母孩子才能出生，但是養育他未必要父母雙全。」

「缺失父母是在萬不得已的況下，我們，」他面上閃過一狼狽，口中泛起苦意，「我們還不至於……」

「那你會教給他什麼？」問道，「背信棄義？言而無信？這些品格都是你要隨父贈送給他的？」

他垂下眼瞼，呼吸漸漸沉重起來。這位往昔不可一世的王者只能低下頭顱，寂寞地把玩手中僅剩的權杖。

嬰兒床上的小傢伙不知什麼時候醒了，發出貓一樣的哭聲，這細弱的聲音打破了他們的僵持。他不敢靠前，只能看吃力地抱起嬰兒輕輕拍哄。小傢伙烏溜溜的眼珠遲緩地移著，小手慢慢地開合。

他不自地遞出手指，可還未及到那纖的手指便被的目截停。而那小小的手卻彷彿知道，在著母親輕哄搖擺的節奏下緩緩張開。

像是綻放的小小花苞，終是到為其提供生命本源的厚實幹。

僅是極輕微的一，卻在他心底掀起驚濤駭浪。他難掩間酸滋味，艱難地說道：「無論如何我都是他的父親，……他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