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認識的人。”泠瑯這樣回答。
無異于廢話, 江琮朝和一笑,桃花眼清清潤潤:“如此。”
泠瑯點點頭,心里想你快別問了, 往臺上一指:“咦,那是什麼?”
江琮隨意一瞥,目卻停駐在上面。
泠瑯本是隨便岔開話題, 見他這樣, 也好奇去看。只見正排著隊的人群之中,幾個锃亮的頭頂十分顯眼。
脖上掛著佛珠, 上穿著僧,眉目皆是沉斂,端正立在嘈雜之中,同四周格格不。
泠瑯注意到他們背上負著的長, 混銅所制, 尺寸相差無幾。
“季室山?”輕聲。
江琮沒有回答,倒是其中有名僧人忽地抬眼看向這邊,隔著攢人群,這道目平靜淡然, 準攝住了正探尋的視線。
泠瑯猝不及防同他對視。
沒有太久,甚至只是一個呼吸的來回而已,若無其事地轉開了眼, 而對方似念了聲佛號,也重歸寂然。
江琮終于出聲:“不像。”
泠瑯也說:“不像。”
剛剛那瞬間, 好像在同一片夜中的山林對視,靜默只是表象, 危機兇險藏匿在深, 遠遠未到顯現時候。
這太奇怪了, 一個清凈的佛門弟子怎會擁有這種眼神。
“他不像那地方的人,我去過季室山,”回憶著說,“能在山上剃發修行的弟子,一個比一個看破紅塵,就算吐他口水,人家眉頭也不帶皺的。”
“夫人太過頑劣了些。”
“……我只是打個比方。”
“僅憑直覺評判,未免太過武斷。”
“當然還有別的,他們背上那子,同此前山腳下那位仁兄的如出一轍。”
“的確如此,”江琮喝了口茶,“他們并非林正統,是叛出季室山的空明大師之徒。”
泠瑯出玩味表:“這幾位,看著倒是比之前那個能事。”
默了默:“我們誰都沒給他收尸,他橫死山林的事應該被發現了吧?”
江琮放下杯盞:“誰知道呢。”
泠瑯著高臺上僧人,他們佇立在擁人中,像幾個青灰的影子。
微微莞爾:“管他的呢。”
流程很快便結束了,陳長老站在臺上公布最終名單,末了說,第一比試在明天巳時,所有人都可以前來觀看。
回去的路上,泠瑯有意觀察,很容易便發覺了凌雙雙有些神不守舍。
和之前雖有心事,但仍活潑輕松不同,孩兒現在目躲閃、神惴惴,簡直有幾分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頭。
泠瑯覺得不能再如此,從未見過凌雙雙這般。
從前在一的時候,他們共同闖過的險地、破過的絕境不知幾多,而這丫頭在何種境地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路上見不順眼的人,絕對是拍著桌子罵上去那個,無論對方是何種份。遇上機關重重的暗室,也敢首先踏其中,全然不顧首當其中的危害。敵人藏匿在周暗,直接劍,以己作餌,去換得對方破綻。
好幾次彈盡糧絕,他們被圍困在無人之境,凌雙雙還嬉皮笑臉地同他們商量,若是先死的那個,要幫放平,不然會不好看。
相遇之時,泠瑯就覺得是個不怕猛虎的小牛犢子,在刀風雨中廝混一年后,仍是一渾不怕的倔強。
后來泠瑯品出來,有些人的確天生直愣愣一腸,不愿意拐彎和后撤,那雙眼睛圓溜溜地瞪著,你就曉得不是不懂,只是不想那般罷了。
一個勇敢到可以稱為沒心沒肺的姑娘,怎麼會變如此憂思重重?
泠瑯不知道緣由,但已經能看出,這似乎同明凈峰淵源匪淺。
得找個機會問問。
凌雙雙可以不愿意,也可以不接幫助,這隨開心。
即使自己也有破事纏,但友人陷了麻煩,便不能看著不管,這也隨泠瑯開心。
晚些時候,用過午膳,江琮在案邊執著一卷書看。
泠瑯起,理了理擺,就要往門外去。
江琮溫聲關懷:“夫人去往何?”
泠瑯坦然回應:“找雙雙說點話。”
江琮微笑:“這位朋友怕是同明凈峰有些關聯,夫人此去是要討論此事?”
泠瑯并不意外這黑心肝的能看出來,回頭沖江琮婉一笑。
“人說話,男人打聽什麼,”轉離開,“老實呆著。”
分給涇川侯世子夫妻的廂房有三間,凌雙雙和綠袖晚照們住在一起,就在院子對面。
泠瑯兩步便行到了院落中,簡單的青石磚面,某些難以照的地方還生了層蒼苔,更添古樸意蘊。
腳步輕快,繞過一盆開得正好的冠花,輕輕叩響對面木門。
門很快便被打開了,凌雙雙面上仍裹著紗巾,見到來人,似乎有些驚訝。
泠瑯不說廢話:“我們進去說話。”
凌雙雙一頓,隨即掩上木門,抿著,慢慢回頭,還未來得及和屋舊友說什麼,只覺得面上一涼。
覆面紗巾緩緩飄落于地,沒有一聲響。
怔怔抬眼,對上于的,真摯而溫和的視線。
泠瑯抬起手靠近,指尖停留在頰邊,輕輕一,隨即分開。
“哭這樣,以為我瞧不見麼?”對方輕笑著說。
凌雙雙看著指尖那點晶瑩,扁了扁,說:“我沒有——”
泠瑯嘆了口氣:“雙雙。”
凌雙雙嗚咽著:“沒有的——”
泠瑯于是不再開口,出袖中巾帕,為前明明已經淚眼朦朧卻兀自的孩拭。
就像從前,們一同揍人或被揍,上總會有些傷。們互相為對方拭過的痕不計其數,而拭淚似乎還是頭一次。
都是不愿服輸示的子,相似得讓人忍不住微笑。
屋沒有旁人,綠袖們這會兒在山上四瞧風景去了,們大可以自在一些,說一點不會輕易出口的話。
凌雙雙說:“阿瑯,我這幾天本來該好好找你說說話,但我心里太,想做的事又太多,一直沒有機會,你不要怨我。”
凌雙雙說:“阿瑯,你走得那般突然,好像一點都沒有留念,我其實一直很想你,也想過去找你,但沉鶴不愿意。我一提起這個,他就說你死了,然后我就和他吵起來,最后打起來。”
凌雙雙說:“他說你既然要走,自然是不希我們找到你的。有些事,你既然不說,那自然也不希我們知曉——我覺得他說得很對。”
伏在泠瑯肩頭,肩膀以極其微小的弧度著,強忍住每一聲哽咽。
“我想,阿瑯也能會我,”低低地說,“你不愿把邊人扯你的事,那我也想維護我的朋友。”
泠瑯了孩兒烏黑的發頂,輕輕地嘆氣。
“我如何不明白。”只這麼說。
凌雙雙聲音悶悶的:“我就知道你明白。”
“但我仍會擔憂,”泠瑯輕聲道,“你不愿說,我不強求,可我仍會為你擔心——我問幾個問題,你只需要點頭或搖頭就好。”
凌雙雙抬起臉,用通紅潤的雙眼看,片刻后微微頷首。
泠瑯聲問:“雙雙從前來過明凈峰?”
凌雙雙怯怯點頭。
“你認識杜凌絕?”
凌雙雙咬著,作出肯定的答復。
“他也認識你。”
凌雙雙移開眼,嗯了一聲,臉有些紅。
泠瑯笑了,打算放過關于杜凌絕的話題:“你從前在山上,后來離開,如今因為一些原因忽然回來,卻不敢現于人前。”
個中細節和緣由才是最要的,但沒有探究,只陳述了自己的猜測。
凌雙雙沉默了很久,才重重點頭,帶著歉意道:“阿瑯……”
“噓,”泠瑯打斷,“更多東西,以后想說的時候便說罷,最后一個問題——”
眼中陡然有了奇異的彩,語聲輕到不可聞:“醒來后,有沒有怎麼樣?”
凌雙雙立即道:“沒有,問我們你去往何,可是我們也不知道,就問過那麼一次,以后再沒有。”
“你如今獨自上山,也同意了?”
“嗯——”凌雙雙遲疑著道,“我說我有要事,不得不走,沒問我是什麼事,只盯著我半晌,最后說,說——”
見哼哧著半天開不了口,泠瑯無奈地說:“說罷,無妨的。”
凌雙雙瞥了一眼,飛快道:“說,我好歹會同打招呼,不像有些人不告而別,讓我想去便去罷。”
泠瑯微笑:“竟是這麼簡單?”
凌雙雙著屋頂:“還說,我此去一定平安順遂,因為我是知道報備的乖孩子,而只曉得跑的家伙大概率會橫死中途。”
泠瑯長嘆:“我就知道。”
二人面面相覷,沉默著對視片刻,皆笑出了聲。
泠瑯起,了個懶腰:“出去走走罷,來山上這麼些天,還沒好好瞧過。”
往門剛行了幾步,果然,側有風微,臂膀上隨即傳來悉熱度。
雙雙攀著右臂,撒一般道:“我要和阿瑯牽著走。”
泠瑯學滴滴的語氣:“好呀。”
夏已伏,明凈山上卻到都是涼爽綠意。
涼風從早到晚地吹著,高大樹木投下濃綠蔭,連躲在葉片中的蟬聲,也比別悠揚清爽些。山中歲月好,由此可見一斑。
兩個拉拉扯扯在蜿蜒石梯上穿行,嘰嘰喳喳地全是些無聊話,例如今日飲食,昨日天氣。彼此笑靨都靈而輕盈,好似天邊忽而流轉的日,一閃一閃,無煩也無憂。
如同天底下最平常不過的年輕生命,未經風雨洗禮,同任何刀劍影毫不相關。
“這棵枯樹是摘星松,弟子們通常會用它練劍,哈哈,阿瑯你看最高的那一,是我刻下去的哦!看起來至今還無人超越。”
“諾,洗劍池,若是秋天時候,里面會有好些小魚,烤著不用撒鹽,也足夠味了,可惜現在還不夠。”
“若是春天,這桃花能開了滿滿一樹,風吹著花瓣落池面,人在樹下舞劍,連劍氣都有桃花香——”
泠瑯點點頭,附和道:“杜師兄這樣舞劍的時候,一定十分英俊。”
凌雙雙紅著臉道:“那,那還用說!”
二人嬉笑著鬧于一,正互相推搡著,一道冷哼響起。
那桃樹下竟然轉出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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