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對岸的朔州季城，陷落得出人意料。

夏慶生升了郎將，城中兵馬糧草往來頻繁，大家都在說又要打仗，大概是宇州戰事急，涼州的軍隊要去支援宇州。過了兩天戰報傳來才發現不對勁，踏白軍居然跑到關河對岸去了。

段胥領著吳郎將佯攻宇州北城，暗地里卻派夏慶生趁著深夜風雪最大，胡契人箭阻之時度過冰封的關河，出其不意拿下朔州季城。

季城一攻陷，段胥立刻放棄宇州北城，頭也不回地領著踏白大軍北上與季城的踏白軍匯合，在朔州與丹支軍隊打得昏天黑地。

這些消息傳到賀思慕的耳朵里，并不覺得稀奇，從段胥問風向之時，便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胡契人何等剽悍好戰，這小將軍打到丹支本土去，膽子也是夠大的，就不知道命夠不夠大了。

這些故事對沉英來說可不一般，他托著下一臉憧憬，吃瓜子花生的速度都慢了下來。他說道：“段將軍好厲害啊，他們都說段將軍是大梁第一個越過關河的將軍呢！”

賀思慕心想，是啊，無論從武功還是從兵法來看，都不像是個三代文臣家門能培養出來的人。

“我以后也想為段將軍這樣的人！我要保家衛國，為我爹報仇！”沉英了小拳頭。

賀思慕吐了瓜子殼，轉過頭來打量了一會兒沉英，心說這似乎也是個不錯的去。

“你想跟著段胥嗎？”賀思慕問道。

沉英有些茫然，賀思慕想了想，便說下去：“這幾日我在城中看了看，大家過得都慘淡，沒什麼值得托付的好人家。段胥倒是不錯，我幫他看風算是幫過他，他若是能活著回來，我可以讓你跟著他。他家世顯赫，你在他邊將來總不會著，說不定還能加進爵。嘛……凡人不就是想要這些嗎？”

說著說著，就發覺沉英的眼神不對，要眼淚汪汪了。他扯著賀思慕的袖說：“小小姐姐……你要把我丟給別人嗎？我……我想跟著你……我可以吃一點飯……花生瓜子也不吃的……”

賀思慕冷靜地看了沉英一會兒，掉他臉上的淚珠，和悅斬釘截鐵道：“那也不可以。我一早說過，只會照顧你一陣子而已。”

開玩笑，生死殊途，活人怎麼能一輩子跟著個死人。

沉英挎著個小臉，沉默不語了。

賀思慕揪揪他的臉，道：“你想跟著段胥就能跟啦？他說不定就死在朔州回不來了。”

沉英抬起眼睛，喪喪地“啊……”了一聲，仿佛是了第二重打擊，不能接自己的英雄可能會死的境況。

“要是將軍哥哥死了，我們怎麼辦呢？”

賀思慕想，這是個好問題。對段胥這個人還有諸多好奇，若是他死去且變游魂，鬼冊上便有了他的名字。那他的生平對來說便是一覽無余。

倒是有些期待。

再來便是他手里的破妄劍了，可不想姨父姨母的寶，跟著他一起埋在地下不見天日。

賀思慕于是問沉英道：“你還記得前幾天，我們跟街坊聊天時，有個人是嗩吶匠的孀…………”

“孀？是什麼？”沉英出困的表。

“就是死了丈夫的人。”

“噢噢！宋大娘？”

“對，你去請過來磕瓜子，順便把家的嗩吶也帶來。”

沉英乖巧地跳下板凳，一溜煙地跑掉了。

沒過多久，他就把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領進了院子。那婦人手上提著個盒子，頭上還戴著白花，材微微發福而顯得笨重，神低落。

起簾子走到賀思慕所在的房間里，賀思慕招呼坐下，便坐下把盒子放在桌上，問道：“姑娘要嗩吶做什麼……我最近看見這東西，總是很傷心。”

著那盒子，說道：“我家那個給人做了一輩子的紅白喜事，臨了卻沒人給他吹喪曲……”

這宋大娘的丈夫，便是此前城中唯一的嗩吶匠，死于屠城之中。

賀思慕把瓜子花生擺到面前，安靜地等整理好緒，這才開口。

“宋大娘，能不能把這嗩吶借我吹一下？”

宋大娘驚訝道：“賀姑娘會吹嗩吶？”

“以前學過一點。”賀思慕笑道。

宋大娘立刻應允，賀思慕拿了嗩吶潤了哨片，認真回憶了一會兒，抬手便來了個《百鳥朝》。

宋大娘十分驚奇，一邊聽一邊拍手，一邊紅了眼眶，只道以為再也聽不見這嗩吶吹響了。

“宋大娘，你聽我這曲子可還在調上？”賀思慕吹完一曲，問道。

宋大娘忙不迭地點頭，說：“姑娘技巧真好，都在調上。”

賀思慕又問沉英，沉英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全是仰慕。他也說吹得好，沒走調。

萬幸還湊合，可聽不出調子準不準。

賀思慕便問宋大娘這嗩吶能不能借一陣。

“你要嗩吶做什麼呢？”

“我有個認識的人兇多吉，若他死了，我打算送送他。”賀思慕輕描淡寫地說。

想來他若死了，靈柩定要從涼州運回南都，路上都沒個送葬的曲子，也怪凄涼的。

喪曲一首，換回他的破妄劍。

反正那時他也是死人，沒法抗議了。終究是一換一，沒違背的原則。

人還沒死，賀思慕已經完了出殯的籌劃，并拿半籃子蛋換了這嗩吶租期一個月。

沉英把宋大娘送出門，蹦蹦跳跳地跑回來，他踮著腳趴著桌子，看著盒子里的嗩吶滿眼好奇。

“小小姐姐，你怎麼什麼都會啊！你還會吹嗩吶！”

“閑得沒事做唄。”賀思慕拿起嗩吶，在手里轉著：“這還是小時候我父親教我的，他幾乎沒有不會的樂。”

雖說生來就是惡鬼，繼承鬼王之位前卻一直在人世里被養大，的父母似乎很希像一個活人。以至于現在勉勉強強，也能裝人裝得不餡兒。

當然，遇上段胥那個小狐貍就另說了。

“小小姐姐，你的父親是做什麼呀？”沉英跳上小凳子，坐得端端正正地問道。

賀思慕想了想，喇叭在手里轉了幾個圈，才找到個差不多的形容：“我父親啊……從前是個屠戶總管。我家鄉啊有個地方，生活的全是屠戶。”

爹，先鬼王要是聽見這個比喻，定要拍手好道絕妙。

“啊，屠戶，就像街上賣豬的張屠戶？”

“差不多罷。”賀思慕笑起來，眼神便有些漫不經心：“屠戶可是難管得很啊。”

“那小小姐姐的爹娘，是怎麼去世的啊？”

沉英還是言無忌的年紀，有什麼問題想問就問，并不知道有些問題是不合時宜的。

賀思慕瞧了沉英一眼，沉英被眼里的云嚇到，噤聲不語。

只是笑著忽略了這個話題，沉英去街上給打二兩醬油，沉英立刻如獲大赦地跑掉。

待沉英走出小院之后，賀思慕從懷里拿出剛剛的明珠，問道：“風夷，怎麼了？”

“來跟您老報告況呀。”那頭傳來年輕男人歡快的聲音。

“我又去細細查了一番段舜息，段家四個孩子，他是段家三公子，小時候便有才名，能過目不忘，背下百余首詩詞歌賦。他七歲那年岱州祖母生了場重病，他便被送到祖母邊侍候，這段時間他常有文章流出，在岱州十分出名。這些經歷都還算尋常，唯一不尋常的，是他十四歲從岱州回京時，遭遇了劫匪。”

“他的侍從仆人全被殺死，唯有他死里逃生，一路跋涉來到南都。自此才在南都安頓下來。”

賀思慕指節在桌子上扣著，若有所思地說道：“他的侍從仆人全死了，唯有他活了下來？段家老太太后來如何呢？”

“段舜息到了南都沒多久，老太太就去世了。”

如此說來在岱州的七年間認識他的人，幾乎都不在世上了。

真是好巧啊，世間竟有如此巧合嗎？

還是說他想瞞什麼呢？

賀思慕磕著瓜子，心想這小將軍還真是個寶藏，越挖東西越多。正好最近有點，可以去朔州前線去覓個食。順便去瞅瞅這小將軍活得是否還安好。

夜深沉，朔州府城之前，殺聲震天，刀劍錯。

賀思慕匿了自己的真在刀劍紛紛，相搏之間慢悠悠地走著。穿著最喜歡的紅白間曲裾三重，腰間的玉墜閃閃發。

接連不斷的死亡，接連不斷的魂火閃耀，明燈升空，往生回。漫天的沙場，在惡鬼眼里便如同一場放天燈的盛大節日。

蹲在地上，選中了一個頭骨飽滿奄奄一息的胡契人，雙指在他眼上一抹，他眨了眨眼便看見了面前的這只惡鬼。

“我可以完你的一個愿，然后吃了你。你可有什麼想要的？”賀思慕以胡契語問他道。

見他出一貫的迷茫神，再以胡契語簡短地陳明了利弊。只見那胡契人一手抓住的，巍巍地喚道：“蒼神大人……”

賀思慕偏過頭：“我不是什麼蒼神。”

“蒼神大人……殺了那個……家伙！”那胡契人舉起手指，滿是污看不清長相的臉上，唯有眼里的仇恨和憤怒清晰。

賀思慕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眼中被魂火照得亮如白晝的世界里，段胥騎著一匹棗紅的駿馬，披甲持刃在人群中廝殺，濺三尺。

他的神平靜冷淡，沒有憤怒或者仇恨。不過在那一派平靜的湖面之下，似乎藏著什麼。

藏著什麼，看不清。

“你要我殺那個人？”賀思慕指著段胥，轉頭對的準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