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說, 別讓我再看見你嗎?”
僅一句話,便錦青年漲紅了臉,連大氣都不敢。他僵站于原地, 走也不是, 坐回去更不敢。
泠瑯卻沒工夫關注他。
死死盯著臺上變故, 剛才那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兩個參賽者上臺,向對方抱拳行禮, 明凈峰長老鳴鑼為號后,二人便出各自武戰在一塊。
稀松平常的流程,打得也中規中矩, 一邊同沉鶴說話,一邊拿眼睛時不時去瞥, 最后連看也懶得看了——
然后,便是觀眾一片嘩然, 詫異抬眼,見到大象臺上赫然橫著死尸!
生得黝黑魁梧,那雙眼到最后都維持著無法置信的驚愕,一長從口中貫穿到后腦。
這死狀實在是凄慘,也實在是悉。
當即便看向江琮, 他眼中訝明顯,回于, 輕微地搖了搖頭。
意思是靜觀其變。
泠瑯按捺住心中驚駭,轉過頭想朝后的凌雙雙使個眼,示意不要輕舉妄——
孩心領神會,卻一把出劍, 堵住了那正遁走的黃公子。
泠瑯無暇關注這二人要如何對峙, 回頭向大象臺, 只見須臾之間,那尸首旁邊已經站了個和尚。
青灰僧袍,巋然不,手持一混銅,眉目間似是含了怒氣。
泠瑯從他略有凹凸起伏的頭頂看出,這位并不是長得最俊最讓警惕那個,他站在那里是做什麼?尸是他扔上來的?
驚疑思忖間,那僧人已經朗聲開口。
“阿彌陀佛,諸位施主,貧僧法號寂玄,從層云寺來。”
層云寺,不就是空明大師叛出季室山后落腳設壇的地方嗎?這妖僧弟子倒是毫不避諱地自報家門了。
四周又是一陣議論,都是跑江湖的,層云寺這三個字可謂是如雷貫耳。空明大師盤踞于此,廣收門徒,積攢了龐大勢力,近幾年門下弟子頻頻出來走,無人敢惹。
一方面,是他們修煉的功夫實在詭譎高深,眾弟子看著年輕,上卻有尋常練武之人三四十年的力,人難以應對。
另一方面,這些人雖自稱佛門,然而行事同戒律二字毫無關聯,坑蒙拐騙者有,燒殺搶掠者更有。并且時常群結隊出現,彼此相護,更是讓人避之而不及。
這明凈峰怎麼搞的,太久不問世事,不曉得如今江湖哪個宗派最惹不得嗎?居然把他們給放上山來?
在眾人皆惴惴不安之時,臺上的寂玄再次出聲,語氣竟十分沉痛。
“貧僧旁邊這位,乃層云寺首座弟子寂釋,應師父之命前來明凈峰參與比劍大會。寂釋原本該比其他弟子先到,然而我等上山后才發現遍尋不得,幾位師兄還為此憂心忡忡,因此在大會上發揮不佳……”
泠瑯越聽,眉頭皺得越,沒記錯的話這人明明姓黃,還未摒棄俗家姓名,何時有了寂釋這種法號?
況且,他一副俗家弟子打扮,甚至剃度都未曾,這種模樣也能擔任寺首座嗎。
“未曾想,最終卻是在后山深林之中尋到寂釋師兄之尸首!死狀之慘,實在貧僧沉痛難忍。觀其形狀,竟已經遭此橫禍五日有余……”
臺上僧人幾垂淚,臺下泠瑯簡直要為這信口雌黃的本事聲好。
所謂寂釋死在哪,死了多久,沒有誰比更清楚,這伙人從第一天開始就古怪鬼祟,為的是現在這一出。
更奇怪的是,這位寂玄和尚站在臺上洋洋灑灑好一會兒了,怎麼無人來阻攔一二,明凈峰的人都干什麼去了?
正想著,只見空中一道影如如電劃過,下一瞬便立在了寂玄和尚對面。
是陳長老姍姍來遲。
他額上有薄汗,氣息也不算平定,一開口,卻是十足的穩重:“這位大師,關于此事,我之前已經回復于你,寂釋大師之死同鄙宗并無關系。若要上山,勢必經過唯一山門,山門有弟子把守,的確沒有人見過他……”
寂釋和尚怒道:“既然如此,為何他的尸首會出現在宗門后山?”
陳長老面上也作痛心狀:“這幾日山上人往來頻繁,其間難免疏忽。只是你我都已經看過,這位寂釋大師并非因我宗劍而死……”
眾人聞言,皆齊刷刷往那尸口的致命傷看去,只見其烏黑潰爛,似乎是撕裂狀,并不平整利落。
這不是利劍所創,更不是明澈劍法。
“當時宗眾弟子皆忙于迎客,沒有誰有空造如此殺孽,更何況我已經細細排查過,宗無人同寂釋大師相識,更別說有拔刀相向之仇怨。”
“鄙人以聲名擔保,此事同明凈峰無半點關聯!”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陳長老本就生得一派正氣,如今肅了面容賭咒發誓,可信度極高。
對面還是頗有戾氣聲名的層云寺,兩兩相較,顯然陳長老的話更眾人信服……
泠瑯卻知道,對方心積慮有備而來,絕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那寂玄和尚沉了面,厲聲道:“我寺僧人在此喪命,難道貴宗就給出這種說法嗎!”
話音剛落,只見人群中先后躍出五六道影,皆是僧袍禿頂,手持銅,氣勢洶洶而來。
陳長老立于其中,不見慌,只喝問道:“我已經盡數代于閣下,絕無半點偏袒私瞞,如今這般,是要胡攪蠻纏麼?”
說著,人群中又躍上來幾人,都是青持劍的明凈峰弟子,一個個站在長老后怒目圓睜。
氣氛已經劍拔弩張,臺下眾人見事不好,有的已經暗暗退開,有的想站近點看熱鬧,又怕殃及池魚。
卻聽高臺之上為首的寂玄和尚忽地大笑:“好一個‘盡數代,絕無半點偏袒私瞞’,陳長老,你這話敢再說一遍嗎?”
泠瑯忽覺不對,迅速同江琮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意識到——
圖窮匕見的時候到了。
陳長老似乎也有所,他從容道:“陳某問心無愧。”
玄機和尚掌:“好!你這個做長老的問心無愧,就不知道宗其他人是不是也同樣問心無愧了!”
“諸位!”他轉面向臺下眾人,大聲道,“貧僧懷疑,師兄之死正是明凈峰宗人所做,不為別的,只為殺人滅口,因為他發現了一個,那就是——”
“明凈峰本給不出明澈劍法!”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僅泠瑯心中咯噔一聲,臺下所有人瞬間被點燃,此前的竊竊私語換作大聲質問。
“什麼意思?說清楚!”
“這幫禿驢,爺爺我從前就差點吃了你們的虧,現在竟敢來劍宗地盤作威作福了?”
“老天!其實我之前就懷疑,明凈峰近些年來式微定有原因,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他們的劍譜已經失傳,招再多的弟子也是無用了。”
鬧嚷聲驟起,場沸反盈天。
在座的哪位不是為了明澈劍法而來?誰能得了這種話。群激昂之時,陳長老臉上也了怒容。
“一派胡言!”他利喝道,“你們再三挑釁,現下更是空口污蔑,既然如此,也休怪我宗不再以禮相待!”
寂玄也大聲道:“以禮相待?恕我直言,明凈峰在四十年前,就已經失了這個‘禮’字,再無信譽可言——”
“你們那位顧掌門,當初如何暗算師兄霜風劍柳長空,又是如何害死他,從而取而代之,順利登上掌門之位?”
“別以為時間已久,世上便不會有人追究,”寂玄面痛,“恩師當年同霜風劍乃生死至,如今我等奉師命而來,正是為了洗清霜風劍之冤屈,為他在九泉之下討個公道!”
這話含的信息太過人震撼,一時間牢牢鎮住了所有人。
霜風劍?“劍冷且烈,如霜如風”的霜風劍柳長空?
關于他的傳說這些年在江湖上從未斷絕,他與顧長綺的掌門之爭亦被人津津樂道,在座的各位奔赴揚州時,一路上又將這些陳年辛顛來倒去談論了不知多遍——
是以這三個字一出,足以掀起驚天駭浪。
陳長老已經面鐵青。
此前的溫文儒雅已經然無存,他盯著寂玄,緩緩道:“我此前對諸位多方忍讓,實在是多此一舉了。”
他出長劍,劍在日下亮得晃眼。
“在明凈峰山頭上對顧掌門說三道四,看來已經不必多話,刀劍上見真章罷。”
寂玄坦然微笑:“阿彌陀佛,難道陳長老要再創殺孽,將我等也殺人滅口麼?”
在這關頭,臺下忽地有人大起來。
“怕他作甚?陳長老,不若你就將劍譜取出來大家伙看看,這謠言可就不攻自破了?”
“就是,要我說也不必翻開,就瞧瞧封面,也好讓咱們放心……我為了參與大會,連老父親生辰都不顧了,莫要到頭來只是被人戲耍。”
陳長老聞言,皺眉道:“恕我不能應允,明澈劍譜乃宗門至寶,只有宗弟子才能觀閱一二。”
他抱拳道:“既然本宗敢于召開比劍大會,那劍譜自然完好,不然屆時如何向前三甲代?諸位盡可放……”
寂玄卻打斷了他的話:“前三甲?誰曉得貴宗會不會暗中做手腳,將名次定?只讓自己人有得到劍譜的機會。”
“參賽者都被你們嚴格管制著,一日三餐均是統一提供,要壞念頭,實在輕而易舉!”
人群于是嘩然更甚,有的憂心忡忡,有的忿忿不止,陳長老正大聲說著什麼,但場上聲音太大,已經無法聞見了。
泠瑯的心跳得很快。
這是一場大局。
從在山腳下遇上那兩人起,他們便已經踏網,如今網才將將開始收束。
網者是誰?目的又是什麼?這出戲還未謝幕,陳長老最后會如何回應,也全然不知,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已經局,并且不想做最后掙扎在網中的人。
那尸首死亡的真相只有和江琮知道,而他們有太多,決不能為之作證……不,知曉真相的還有一人——
泠瑯心中一凜,立即回頭,去尋后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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