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此話出口,倒先是沈桓面一變。

　沈邵眼瞧著沈桓的臉，他此刻倒是不急了，緩緩放下茶盞,對上永嘉微冷的神，開口道：“這事,還要問問咱們惠王殿下，”他說著,轉頭去看沈桓：“六弟,你說呢？”

　永嘉順著沈邵的目，也看向邊的弟弟,不解此事究竟與沈桓有何關系。

　沈桓對上永嘉和沈邵一齊投來的目,心里一時張，隨即又很快覺出不對勁,他不敢直視永嘉,卻盯著沈邵開口：“陛下莫非覺得此事與你無關？”

　永嘉聽見沈桓這話,更覺意外，如此聽來,便是沈桓對此事也是早已知,甚至有所關聯……

　沈邵故作無辜的聳了聳肩。

　沈桓見此便氣不打一來,他盯著沈邵：“我這麼做還不是因為你？若非你追著阿姐不放，我又豈會出此下策？我只是想替阿姐求個清靜罷了。”

　永嘉越聽越糊涂：“桓兒，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桓聞言，原本對著沈邵頗足的氣勢，霎時間弱了下去,他格外緩慢的轉，看著永嘉的神出幾分小心：“阿姐……”

　“我提前尋了當地最有名的先生，說是對活人無礙的,才敢去刻假碑，”沈桓到底還是將自己在瑯琊做的事招出來，他不肯自己背鍋，一并拉上沈邵：“我原是想，能讓他徹底死心，往后我們也能清靜了…可不想他喪心病狂，見了假墓還不死心，偏偏自己跳下去挖……”

　永嘉早被沈桓做出的事驚到，又聽到沈邵去挖墓，更是發怔，不轉頭，目直直的去看沈邵。

　沈邵哪里又不心虛？

　他輕咳一聲，低下頭，躲閃不語。

　沈桓一直沒敢與永嘉代此事，也是在心里多時，今日說出口，也算了了一樁心事，他格外愧疚的道歉：“阿姐你可氣我？”

　沈邵聞言，也連忙抬頭，想看永嘉的反應。

　永嘉此刻，震驚大于意外，全部的心思，都停留在那句‘沈邵命人挖墓’，沈桓后頭的話，幾乎未聽耳里。

　永嘉久久不語，沈桓和沈邵各懷心思，卻一樣張。

　沈邵率先起，他拉起沈桓便向殿外走，口上說著：“阿姐自然生氣，走走走，你先出去……”

　沈桓原是不肯，到底被沈邵推著，兩人一同出了殿門。

　走下臺階，沈邵又一路推著沈桓往雀宮外走，沈桓終于甩開沈邵的手，神不善的盯著他。

　沈邵自然知道沈桓的目是何意，他故作不懂，轉了話題：“朕想著你從前在吏部做的不錯，如今回來，再去吏部如何？”

　沈桓一直盯著沈邵，聽他此刻的話，神更冷，他頗覺可笑：“陛下也曾想至我于死地，你對我母妃的種種，對阿姐的種種，難道你自己現在全都忘了？”

　沈邵聞言，神一點點暗下去：“朕沒忘。”

　沈桓聽了更氣：“那你還……你難道不覺自己錯了？”

　“你固然是了旁人的蒙騙，可我沒辦法替阿姐大度的原諒你，我們既都了傷，便彼此放過，各尋清靜不好嗎？”

　沈邵想回答不好。

　他已嘗過沒有永嘉的滋味，刀山火海還是富貴安逸，沒有的生活，他不到有何意義。

　“朕自然知道自己做錯了，”沈邵目堅定的看著沈桓，直言開口：“朕如今后悔了。”

　這話，不像是皇帝說出口的。

　沈桓也沒料到沈邵能說出這樣的話。

　“朕后悔了，”沈邵說得坦坦，平靜的像是在說今日的天氣，這聲后悔，比他曾經日里夜里，實實在在的煎熬，太輕巧不過。

　“你悔了又如何？”沈桓反問：“你后悔，阿姐就一定要原諒你嗎？”

　“可朕放不下，朕現在什麼都可以不要，獨不能失了。”

　“那你更該放了陸翊。”

　沈邵聞言，有些頹廢的苦笑了笑：“誰又稀罕他那一條命，可朕放了他，永嘉一定會離朕而去，去找陸翊，朕不敢再冒險了，朕經不住再失去一次。”

　沈桓看著沈邵，忽覺出些可悲。

　雖然如今他位登九五，凌駕于全部兄弟之上，可沈桓仍覺得自己比沈邵幸福的多，自便比他幸運。

　他的母親雖不是皇后，他也不是太子，可是母親溫，從不苛求他做任何事，父皇待他也是分外疼，皇子里，他大抵是父皇最疼的兒子。除了父母的疼，他還有阿姐，從小到大，又有誰不曾羨慕他有阿姐？

　沈桓知道，沈邵也羨慕，比旁人更羨慕。

　皇后強勢，沈邵自為儲君，務必事事出眾，他必須比所有的皇子都優秀，父皇忌憚何家，又因早早立下的諸位，很與沈邵親近。

　年時，沈邵不僅與阿姐好，兄弟里，與他也是最親近的，若往后的歲月，一直兄友弟恭下去，對他們任何一個人來說，又何嘗不是好的？

　可人會變，命運會差錯。

　“三哥，”沈桓沉默半晌開口，這稱呼遙遠，喚出口時，太過陌生。

　沈邵聞言，神一，帝王的鍛煉，他的緒早已深不可查。

　“其實你從不懂阿姐，”沈桓著沈邵：“你覺得一直這般下去，你又能得到什麼結果呢？”

　沈邵沉默。

　他深信，早晚有一日，會求得永嘉的心。

　***

　晨昏定省，書昭儀早起時向皇后告了假，傍晚請安時早早前去了。

　宮中流言已經傳了一整日，說有人在清早上，看到長公主還魂，獨行走在宮墻甬道上。

　要說今日眾人視線盯得最，便是書昭儀的鐘月殿了。

　晌午時，鐘月殿還有人說活生生的長公主出現在殿，與書昭儀喝茶說話，過了晌午，天子去過一趟鐘月殿，再打聽起來，鐘月殿的人就全部閉口不言，問什麼都說不知道。

　白毓晚自一早就聽到流言，問了后宮來請安的嬪妃都說不曾親眼看見，等了一整日，門也沒傳出什麼說法，天子對此毫無解釋，一天醞釀下來，大家心里早已猜測紛紛，只等著能從書昭儀那里問出些消息來。

　書昭儀原以為自己是早到的，不想了淑華宮，見眾人比前去的更早，四下目齊齊投來，神各異，皆著好奇。

　白毓晚坐在位上，看著書昭儀，行禮請安，輕聲道了句：“平，坐吧。”

　書昭儀謝恩起落坐，方才坐下，便先聽夏貴妃開口：“書昭儀今日宮里可是很熱鬧啊，許久不見的陛下和長公主一時都到你宮里去了？”

　夏貴妃一家之言，卻是問出了眾人的心里話。

　書昭儀原也是宮中最寵的，除了中宮皇后的尊貴地位，后宮里論起恩寵，書昭儀當屬第一，可自福薄流產后，圣寵也是愈發稀薄，陛下許久沒再翻牌子，但也不曾多寵幸旁人，陛下好似因皇嗣之事了打擊，長久不進后宮。

　嬪妃們不敢埋怨皇帝，自將所有不滿都落到出低微的書昭儀上。

　皇后聽著先開口的夏貴妃，隨著眾嬪妃，也看向書昭儀：“今兒早上你宮里的人來告假，本宮聽說是因…長公主？”

　見皇后親自詢問，書昭儀從還未坐熱的椅子上起，再次跪地：“娘娘恕罪，是妾早起時頭暈昏厥，實在無法前來請安，不得已告假。”

　皇后聽著書昭儀的告罪，眼下神微，面上添了些笑，大度開口：“你自小產后，子一直弱著，本宮豈會怪你？”白毓晚抬了抬手：“快起來，合宮里就屬你最懂規矩，只是不就跪，陛下瞧見，要以為本宮欺負你了。”

　書昭儀聞言，再次告罪，又連連謝恩，才被侍從地上扶起。

　夏貴妃坐在一旁，耳聽著皇后的話，腹中原還想說的話一時忍住，垂首開始擺弄手上的帕子。

　白毓晚看著坐下的書昭儀，目掃過低頭沉默的貴妃，繼續詢問：“只是本宮這里倒聽了些別的話，且問了你，才能安心，不然宮里風言風語，一會說真人，一會說鬼魂的，怪是嚇人。”

　白貴妃本是一直沉默，聽了皇后此話，適時了句：“敢問娘娘，您說的可是今早上長公主還魂的事？”

　白毓晚聽見白貴妃遞來的話，笑著點了點頭，接著又看向書昭儀：“有人說長公主去你宮里尋你談天喝茶，可有此事？”

　書昭儀聞言，卻是又起跪地：“娘娘恕罪，妾蠢笨，病暈醒后，早上的事竟都記不得了…實不知宮里竟還有這樣的傳言，妾只記得醒來，見到了陛下，陛下叮囑妾好好休息，妾實在是病得無心去關切宮門外頭的事，娘娘若不信，不如召了妾宮里人，一一審問了也好。”

　皇后角的笑隨著書昭儀的回話，慢慢平淡下去，沉默盯著跪在地上的書昭儀半晌，面上再次生出些笑意：“昭儀這話說的好像自己犯了罪，本宮何至于因為些謠言將你當犯人審？”

　“方才說過你，你這又跪下了，倒也是讓本宮為難，你既說自己忘了，便起來吧。”

　“多謝娘娘…實在是妾自責，不能替娘娘分憂，才想出了些蠢辦法，不想讓娘娘為難，妾有罪。”

　夏貴妃停了玩帕子的手，緩緩抬眸，眼眸含笑的看過書昭儀，又去看位上的假笑的皇后，心道還真是出好戲。

　相久了，倒有些開始佩服書昭儀了，明明恩寵最盛，卻還能做到步步小心，或許這就是出低的好，段面子都能舍下，整個后宮里，也就是，以退為進，每次都能讓同樣出不高的皇后連賢惠大度都裝不下去。

　夏貴妃端起茶盞喝了口茶，看著還跪在地上的書昭儀，挑了挑眉：“說了這麼半天，書昭儀是對長公主的事毫不知了？你可知欺瞞皇后是何罪？日后若查出來你對皇后娘娘知而不報，可是要罰的。”

　書昭儀將頭垂得更低：“貴妃娘娘明鑒，妾豈敢欺瞞皇后娘娘，就算是陛下來問妾，妾也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今晚上來來回回的話說了不，到此連天子都搬出來了，眾人自不好再開口。

　夏貴妃原也是站出來攪攪水水，借著皇后的名頭打書昭儀，如今書昭儀用天子皇后，夏貴妃自然再不開口。

　淑華宮中一時沉寂，除了跪地埋頭的書昭儀，所有人的目都落向了皇后。

　白毓晚掃了眼夏貴妃，面上雖沒了笑意，卻還是一片平和。

　“本宮幾時說過不信你了？貴妃同你開句玩笑，也就是你實心眼，還當起真來，還要本宮說幾遍平，今日是不是本宮親自扶你，你才肯起來？”

　“妾不敢。”書昭儀謝恩起，復落了座。

　此后淑華宮中的氣氛一直不高，大家閑說了些雜事，白貴妃有心轉圜氣氛，故意提起再不幾日，就是皇后娘娘生辰，以陛下對皇后的看重，一定會隆重辦，屆時合宮同樂，都是托的皇后娘娘的福。

　皇后聞言，眉眼才生出些許笑意來，但人心不齊，夏貴妃之流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做，氣氛一冷再冷，一盞茶的功夫，眾人便散了。

　當晚眾嬪妃回宮不久，便聽到敬事房的消息，天子翻了書昭儀的牌子，去了鐘月殿。

　***

　從鐘月殿到雀宮的那條小路，沈邵曾走過無數次，但沒有一次，是如今日這般心態。

　白日里他借著拉沈桓出宮，自己一并也回了門，他舍不得離開，可也沒膽量單獨回去面對。他將姜尚宮留下陪著，晚膳的時候又讓膳房做了吃的菜，送到雀宮中去，聽下人說胃口不錯，晚些時候才敢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