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終還是被沈邵強留在門養傷。

　沈邵這日下朝回來,見永嘉正在外殿書案上提筆寫著什麼，他有些意外，僵持這兩日,永嘉幾乎連殿的門都不踏出半步，今日難得見竟有興趣到外殿來寫字。

　他心里高興,走上前，湊到邊去,笑著問：“在寫什…”

　沈邵目落在宣紙上,口中的話一滯，面上的笑也漸漸淡去。

　永嘉正在抄寫經文,沈邵不必問,也知這經文是抄給誰的。

　接連幾日下來，永嘉都在抄經文,從早起開始,一直抄寫到深夜,沈邵在旁看著，生怕累壞自己,又不敢開口阻止為陸翊抄經,他便想著幫抄一些,剛一提筆，便聽的聲音從遠傳來：“你在做什麼？”

　沈邵原是規矩坐在書案旁，聞聲執筆的手猛地一僵，緩緩抬起頭正對上快步走來的永嘉，瞧他的眼神滿是警惕。

　沈邵對上永嘉的神,不無奈聳肩，他訕訕放下筆，解釋道：“朕只是怕你累…想幫你抄寫一些,你也好歇歇。”

　“不必了。”永嘉回絕，蹲在書案前，開始整理所抄寫的經文，接著起回殿去。

　沈邵張了張口，似阻止，可只能眼看著的背影愈走愈遠，不久，姜尚宮帶著兩個長侍從殿外進來，沈邵看到長侍手中抬著的小書案，角愈平。

　永嘉如今似是妥協了，也不像往日吵著要離開，只每日抄寫經文，沈邵見此，也不知該不該高興。

　待到第七日，永嘉忽而說要去寶華殿。

　今日是陸翊的頭七，沈邵見永嘉一素，頭上無半只珠釵，又見小心翼翼捧在懷中的那一疊經文，他終未說二話，只命人替傳喚了轎輦，又仔細叮囑了姜尚宮，要千萬小心永嘉上的傷。

　永嘉在寶華殿中待了大半日，為陸翊上了香，頌了經，又將自己連日來抄寫的經文焚了，又問了殿中道長，許多法事超度之事。

　將近落日十分，永嘉才離開寶華殿，不想回門，乘著轎輦在花園中轉了轉，忽而想起那日書昭儀在此對說的話，便下令命人前往鐘月殿。

　鐘月殿里，書昭儀剛從皇后請安而歸，聽聞長公主前來，連忙跑到殿門外相迎。

　“妾不知殿下前來，沒準備什麼，巧是剛剛從皇后娘娘那里領了賞，說是從南邊傳來的新鮮果，殿下若不嫌棄，與妾一道嘗嘗？”書昭儀一邊扶著永嘉的手臂向殿中走，一邊命人將皇后賞的佳釀端上來。

　兩人在殿中小榻上落坐，有婢子奉了酒壺酒盞上來。

　書昭儀親自抬手替永嘉斟滿一杯：“好像是南洋進貢上來的，皇后娘娘喚它做葡萄釀，聽說是陛下不喜歡喝這個，便都給了皇后娘娘，娘娘施恩六宮，讓我等一起嘗嘗鮮。”

　永嘉看著書昭儀奉來的酒，先抬手接過：“葡萄釀？”

　“是呢，妾若沒記錯，就是這個名字，殿下嘗嘗，若合胃口，妾便將這壺轉贈給殿下。”

　永嘉聞言，手捧著酒杯，送到鼻下聞了聞，若記得沒錯，當年在淮州，就是因它過的敏。

　永嘉放下酒杯，對著書昭儀笑了笑：“多謝昭儀意，只是本宮近來在吃藥，怕是沒這個口福了。”

　書昭儀聞言，面上略帶憾，想了想又道：“那妾命人做些點心來。”

　“不必麻煩了，本宮這兩日想著你之前說的話，多有慨，正好路過鐘月殿，順路來瞧瞧你。”永嘉開口。

　書昭儀聞言似有幾分怔愣，接著又好像恍然想起般，連連搖頭：“那都是妾的胡話，殿下可千萬莫放在心上。”

　永嘉靜了書昭儀片刻，隨著的回答笑笑，又閑聊了幾句旁的，便站起：“本宮出來也有大半日，該回去了。”

　書昭儀聽了，也不強留，行禮恭送。

　永嘉回到門時，天黑，沈邵正坐在案前批折子，見回來，立即撂下筆，起大步而去。

　“晚膳已經備上了，朕陪你一起用些吧？”沈邵走到永嘉前，試探去牽的手。

　永嘉此番倒是沒躲，由沈邵牽著，緩緩抬眸他：“我想與你談一談。”

　沈邵聞言一愣，眼見就張起來，他連忙點頭，接著揮手將門的所有下人一并屏退。

　“出去了大半日…了吧？不如我們邊吃邊聊。”

　永嘉聞言依舊垂著頭，的目落在他握來的大手上，他掌心的溫度有些燙人。

　“沈邵…我想回瑯琊…你放過我…行嗎？”

　永嘉話落，忽覺沈邵掌心一涼，他的手抖起來。

　“我們還是先吃飯吧，朕了，”他匆忙說著，就想拉著往長案去。

　卻仍立在原，不肯隨著他的腳步走：“我已不欠你什麼，你放我走，這輩子，我們權當互相放過。”

　他忽然松開攥著的手，一時背過去，匆匆向前走，又匆匆轉回，走到前，他的眼睛紅了，盯著，整個子都在抖。

　“互相放過？永嘉，朕放了你，那誰來放過朕？”

　沈邵抱住永嘉的肩，他的指尖，得有些疼：“若那晚，刑部大牢沒有起火，陸翊沒有死，你是不是就會原諒朕了？”

　“永嘉，你等等朕好不好？朕一定給你個真相，給陸翊一個代，好嗎？”

　永嘉一時不語，沈邵突然將擁懷中，他抖抱，垂著頭，深深埋在頸間，他的話悶悶的落在耳里。

　“朕不放，朕不能放……”

　***

　永嘉一直等著沈桓回來，三七之后，沈桓理好陸翊一切后事，啟程歸京。

　永嘉上的傷，經了這些日子的仔細調養，重新結痂，昨日沈桓遞信回來，說今日晌午便能到皇宮。

　永嘉一早便起梳妝，盼著沈桓歸來。

　沈邵昨日也看過沈桓的信，他緒低落了一整個早朝，待回門，瞧見整裝待發的永嘉，眼底的一時間更暗淡了。

　永嘉隨著開門聲轉頭，目到沈邵，停頓片刻，就慢慢垂下眸，轉回頭，繼續看妝臺上的銅鏡。

　沈邵掌心攥著一盒藥，原是想替永嘉涂一涂上的傷，可走近前，一時間又轉了注意。

　他站在背后，目過銅鏡落在白中的小臉上，十幾日的藥膳吃下，的氣好轉許多，沈邵忍不住抬手，輕輕蹭著的臉頰。

　“朕帶了藥來，你替朕上藥可好？”

　永嘉的目亦落在銅鏡里，著里映的沈邵的影，沈邵的目，耳聽著他的話，沉默諸久，最后緩緩轉，仰頭他：“好。”

　沈邵聞言，眼底的喜難掩，他指腹落在的角，稍稍用力，過的瓣：“你答應，是不是怕朕不放你走？”

　“那陛下現在肯放我走了嗎？”順著他的話問。

　“去哪？長公主府？還是瑯琊？”

　“哪里都好，只要是遠離陛下的地方。”

　沈邵的指尖輕，他緩緩收回手：“你這話聽起來真狠，朕若不應呢？會如何？”

　永嘉不再言答了，收回目落在他掌心的藥膏上，抬手從他掌心拿過：“我先替陛下上過藥吧，桓兒快回來了。”

　門殿的小榻上，沈邵寬了上，他倚靠在窗畔，目落在跪坐在前的永嘉上，窗外的日過明紙，在眉眼鍍上一層。

　沈邵瞧著，日溫暖，連帶著心口一并熱起來，他總是忍不住想去，今日也不知怎得，竟也不躲閃。

　指尖落下的溫度有幾分冰涼，力道很輕，的，羽劃過心口似的。

　“阿姐…我們就一直這樣在一起，朕將這天下最好的都給你。”

　“行堯，這天下本沒有最好的，世間最好之，原在人心里。”

　“那你心里最好的是什麼？只要是你喜歡的，朕都替你尋來。”

　“我想要自由，你肯給嗎？”已不算是在詢問他，更似在低喃低嘆。

　“你若覺得京城待久了無聊，等過了冬，天暖了，朕陪你去江南，去瑯琊，你想去哪，朕都陪著你。”

　永嘉聞言低笑了笑，替沈邵涂好藥，又幫著他穿好寢，微微垂頭，親自替他系好腰側的系帶。

　“也好。”

　永嘉離開門，出宮之前，先繞到去了趟淑華宮。

　皇后命人將葡萄釀拿來，給永嘉嘗嘗鮮。

　“這果酒喝起來酸甜爽口，也不醉人，姐姐嘗嘗看，若喜歡本宮命人去冰窖里取來一壇，給姐姐拿回府里。”

　永嘉聞言，向皇后道了謝：“那便多謝皇后娘娘。”

　永嘉從淑華宮帶了一壇葡萄釀回府，沈桓早早到了，他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也瘦了許多。

　永嘉問了陸翊的后事，沈桓說一切已妥當，讓安心。

　“仵作…真的確定是陸翊嗎？”永嘉靜坐沉默許久之后，仍是不死心的問。

　“嗯，”沈桓嗓音很低，他話落停頓一陣，又沙啞開口：“我…也在陸兄懷中看到了阿姐繡的荷包，只剩下白玉墜…”

　沈桓當時也完全不肯相信，他著無數仵作一驗再驗，直到看到那顆白玉墜……

　永嘉聞言，心上霎時空了，整個抖起來，盯著沈桓：“墜…墜子呢？”

　“我留給陸兄了。”

　沈桓傍晚時分，才起離開，永嘉命姜尚宮親自送沈桓到府外。

　待沈桓與姜尚宮一起離開后，永嘉命下人將白日從皇后宮中帶回來的葡萄釀拿來。

　夕西下，夕佳樓中未燃燭火，只有天邊晚霞，著橘黃的暈，映樓中，將杯中的瓊照得愈發鮮艷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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