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長是趙明山的直接領導,他們信貸科又是歸王行長管的。

　如果趙明山把興旺藥廠的事直接上報到王行長那里，那屬于典型的越級匯報了。

　而且在他的報告上,的確只是描述了表面現象，并沒有確鑿有力的證據。

　所以并不適合越級匯報。

　如果他把這兩百萬放給了興旺藥廠，到時逾期不還了壞賬的話,當然因為經手人是他,可能會到一些影響，但這個影響不大。

　很多逾期不還的貸款，三年之后在銀行就自計壞賬了，每個銀行都會允許有一定比例的壞賬。

　當然了，如果你經手了兩筆以上的壞賬，銀行可能不會開除你，但晉升的機會幾乎沒有了,一輩子就熬個科員了。

　趙明山當然不想這樣，而且所謂的壞賬,說白了就是惡意侵吞國家和銀行的錢。

　他第二天上班后點了個卯,又匆匆去了興旺藥廠，不過他沒去廠里，而是先去了附近的一個村子，隨便敲開了村頭一戶人家，借著喝水的由頭，打聽起藥廠的事兒。

　這家大嬸兒見他像是個面地干部，說話又很有禮貌，話匣子一開就關不住了。

　興旺藥廠的場長周興旺,的確是他們周家屯的能人兒，之前還開過一家化廠。

　“那他這個化廠在哪，現在還有嗎？”

　大嬸兒一邊納鞋底一邊搖搖頭，笑著說道，“現在的藥廠，就是原來的化廠，要不是去年年底突然換了牌子，咱們還不知道變了呢！”

　趙明山點點頭，問道，“嬸子，原來的化廠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大嬸兒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好像是云峰化廠？”

　趙明山點了點頭，又問道，“嬸子，那現在的藥廠經營的怎麼樣，紅火嗎？”

　大嬸兒放下手里的鞋底子，低了聲音說道，“紅火不紅火咱不好說，不過，要是上頭來人檢查了，周興旺就會找好多人充樣子，還有開著車來的呢，我家老大家里養著五百只，也被他去過呢，去一趟就給三十！”

　趙明山一愣，繼續問道，“嬸子，這上頭來人檢查，怎麼還需要人，廠子不是有很多工人嗎？”

　大嬸兒噗嗤笑了，說道，“趙同志你不懂，他這些人，是假裝去廠子里買藥的，人家上頭的領導一看他這生意那麼紅火，肯定會撥錢給他呀！”

　趙明山點了點頭。

　其實這個大嬸說的，就是之前他和高科長一起來廠里考察的形。

　當時他還有些驚訝，沒想到一個藥廠，來進貨的人都排起長隊了。

　趙明山心里有底了，又閑聊了幾句就離開了。

　門口的大爺已經認識他了，擺了擺手就讓他進去了。

　這次他徑直去了銷售科。

　兩間不大的辦公室里，有兩個小青年無所事事，歡快的打著撲克牌。

　看到有人進來，一個小青年笑著問道，“同志，你找誰啊？”

　趙明山笑笑，指了指門上的牌子，說道，“你們是銷售科沒錯吧，我想進點藥！”

　兩個小青年趕把撲克牌收起來，其中一個笑著招呼，“同志，快請里面坐！”另一個趕拎起熱水瓶到了一杯水。

　“這位同志，你是第一次來我們廠進貨吧，想要什麼藥？”

　因為提前做了功課，趙明山說了幾種常用的藥名字。

　倒水的小青年說道，“都有，都有，你要多啊？”

　趙明山笑笑，說道，“我有一個養場和養豬場，若是用的好，我們鎮上的人也會過來進貨的。”

　小青年好奇地問道，“同志你是哪里人？”

　趙明山回答，“林縣竹水鎮。”

　他這個不算假話，趙家祖籍的確就是竹水鎮，只不過從曾祖父那一輩就遷到鹿城了。

　以前的竹水鎮不窮也不富，現在的竹水鎮因為搞養的比較多，了遠近聞名的富鎮。

　小青年一聽立馬很激了，說道，“是嗎，你們竹水鎮養場很多，你放心，我們廠里的藥，質量好，價格也便宜，保證給你最低價！”

　另一個小青年趕從屜里拿出一張報價單，同樣很激的說道，“同志，你要是量大，這上面的報價還可以打八折！”

　趙明山拿在手里仔細看了看，貌似無意的問道，“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廠子里特別安靜，工人不上班嗎？”

　兩個小青年飛快地對視了一眼，看起來都有點尷尬，沉默了幾秒，其中一個笑著說道，“同志，你大概不知道，做藥塵特別大，我們周廠長說了，天天上班對人的肺子不好，所以他們工人都是隔上一天才上班，這工人都是村里的農民，要是趕上農忙，七八天不開工也是可能的，不過，咱們產能高，現在倉庫了有的是貨，你要多都能供上！”

　趙明山點點頭，說道，“是嗎，能去你們的倉庫看看嗎？”

　兩個小青年又飛快地對視了一眼。

　“同志，這個恐怕不行，我們倉庫不對外，你放心好了，你定下來沒有，要多？”

　趙明山將報價單放到自己的皮包里，笑著說道，“肯定要大量進貨，不過，在進貨之前，我必須看一下實。”

　兩個小青年是廠里新招來的銷售員，已經上班七八天了，一個單子也沒開，他們的工資是跟業務量掛鉤的，都有些著急了，猶豫了數秒之后，其中一個說道，“這位同志，你稍等一下啊，我這就去請示廠里的領導！”

　說完就跑出門了。

　過了約有二十分鐘，小青年喜滋滋的來了，手里拿著一串鑰匙，說道，“趙同志，跟我去倉庫看看吧！”

　一行人繞到后面，推開銹跡斑斑的大門，立即有一種刺鼻的味道鋪面而來。

　趙明山有在廠里工作的經驗，就藥廠的規模來說，他們的倉庫算是特別小了，只有七八間屋子大，而且儲備的藥不算多，一箱箱靠墻胡堆放著，看起來全無章法。

　一個正常運營且生意紅火的廠子，倉庫斷然不可能是這樣的。

　“趙同志，你看這幾箱都是你要的貨，應該足夠了吧？”

　趙明山接過一小桶樣品拿在手里看了看，笑著說道，“質量還可以，咱們回去談吧！”藥外觀看起來尚算正常，只是生產日期是兩個月前的。

　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麼。

　一回到銷售科的辦公室，小青年就迫不及待的再次問道，“趙同志，你也看過貨了，定下來要多了嗎？”

　趙明山笑了笑，說道，“你們廠的貨是不錯，價格也公道，不過，我還是定不下來要多，我要回去問一問鎮上的鄰居，如果有需要的，我都統計下來，統計好了再來你們廠進貨，價格還能更優惠吧？”

　兩個小青年半信半疑，說道，“你也可以先進點，用的好再多進！”

　趙明山站起來，說道，“你們這麼大的廠子，質量肯定錯不了，我訂好了過幾天再來！”說著抬腳就往外走。

　兩個小青年當然不敢攔他，不但不敢攔著，還十分客氣的把他送到了廠門口。

　雖然這一次趙明山還是沒有拿到有力的證據，但現在可以判斷出來了，興旺藥廠的日常經營很差，維持現有的生產線已經十分困難了，本沒有實力去建造和開發什麼新型的藥。

　至此，可以確認無疑，藥廠就是在騙貸。

　回到單位，趙明山立即去了檔案科，翻找了半天，終于找到關于云峰化廠的記錄。

　這家化廠早在前年就申請了一筆額度為五十萬的貸款，但因為廠子倒閉了沒有能力償還，現在雖然還沒有被歸為壞賬，但這個只是時間的問題，化廠都沒有了，自然不可能還了。

　看來這個周興旺是個老手，這不是他第一次騙貸，但一定是最后一次。

　趙明山想來想去，決定還是用最穩妥的辦法，那就是一個字：拖。

　他作為這筆貸款的經辦人，沒有他的簽字，錢是不可能自己跑到周興旺手里的，倘若是高科長安排別人簽字，以后這筆錢真了壞賬，那和他也沒有關系了。

　不過，這種況是不可能發生的，信貸科的其他同事，雖然辦事兒能力都不算太強，但都不缺心眼，這麼大一筆錢，馬上要放款了，他作為一個經辦人卻不見了，這本就有問題。

　周一上午，肖姍開車去給趙明山請了三天假。

　高科長很意外，問道，“明山怎麼了？”

　肖姍一臉擔憂的說道，“大概是吹空調涼了，一大早額頭就燙得嚇人，量溫都快三十度了，他還說沒事兒，還要來上班，我不讓，我說你們銀行那麼能人，就差你一個啊，拉著他去了醫院，結果人家大夫說，氣管里有炎癥，很快就給打上吊瓶了！”

　的演技略浮夸，但誰讓是個滴滴的小媳婦呢，高科長不疑有他，說道，“小趙一向很好，這就是冷不丁冒了，打上兩天針就好了，你也不用過于擔心了！”

　肖姍紅著眼圈說道，“高科長，那我先走了啊，明山還在醫院沒人照顧呢！”

　此刻的趙明山，當然沒在醫院里，他也沒病，正在肖家和小舅子聊得熱火朝天。

　“姍姍，你回來了？”

　肖姍用手擺出一個勝利的姿勢，將車鑰匙扔給趙明山，說道，“走吧！”

　小兩口商量好了，要去附近的島上度假。

　結婚時假期太短，沒能度月，這次時間也短，但總比沒有強吧。

　肖姍和趙明山早在大學的時候，就一起南下去過廣州，但婚后還是第一次單獨外出旅行。

　距離鹿城最近的島嶼，坐船差不多兩個小時就到了。

　這大青島最有名的就是干凈的一眼不到邊的白沙灘，肖姍穿著桔黃的長，頭上戴著一頂大大的遮帽，赤腳踩在沙灘上。

　笑著說道，“明山，你說，那周興旺是不是急壞了？”

　趙明山看了看笑靨如花的妻子，出胳膊攬住白的肩膀，低聲說道，“不說這個了，外面太熱了，咱們回旅館吧！”

　大青島的私人旅館很多，大多都修建的很不錯，二人挑選了一家距離海邊最近的，這家院子里種了不花草，都修剪的很好，客房很亮堂也很干凈，雖然沒有空調，但島上的夏天，開著窗不用電風扇就特別涼爽了。

　肖姍點點頭，說道，“是有點曬，咱們明早再來吧！”

　旅館不止提供住宿，還包了一日三餐，他們回去沒一會兒，就開中午飯了。

　島上人家，最不缺的就是海鮮，不太大的餐桌上，擺著一盆蝦，一盆螃蟹，一盆扇貝，還有辣炒蟶子，尖椒炒八爪魚，清蒸黃花魚，以及白菜貝丁大包子，和一大盆海鮮疙瘩湯。

　肖姍很喜歡吃海鮮，趙明山也很喜歡吃海鮮，旅館的大叔大嬸怕他們客氣，一個勁兒讓他們多吃。

　吃過飯后，倆人回客房休息，肖姍有睡午覺的習慣，老老實實的躺著，趙明山卻不老實，手來去，親了妻子的額頭，臉蛋，又親的下，最后輕輕咬住了小巧的耳朵。

　肖姍快睡著了，有點不耐煩，迷迷糊糊的反手就是一下，不巧打在了丈夫的臉上，趙明山低低笑了一聲，說道，“姍姍，你竟然敢毆打親夫，是不是要到點懲罰？”

　這旅館那那都好，有點潔癖的肖姍都挑不出什麼病來，唯一的缺點是，客房里竟然擺一張竹床，這種床夏天睡是很舒服，但是，只要稍有作就會有聲響。

　趙明山明明已經很克制了，但這床還是不爭氣的吱吱呀呀的響。

　越是這樣越難以結束。

　小兩口睡了午覺起來，已經下午四點了。

　第三天下午，二人乘船返回鹿城。

　到家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傍晚了，小兩口簡單收拾了一下，正準備做晚飯，大門忽然響了。

　“小趙在家嗎？”

　“誰啊？”肖姍問道。

　趙明山皺了皺眉頭，說道，“是高科長。”

　肖姍解下圍，笑著說道，“你去屋里躺著，我去開門！”

　不速之客除了高科長，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穿戴十分考究，看著也十分明。

　高科長笑呵呵的問道，“弟妹，小趙好點沒有？我代表銀行來看看他！”

　肖姍點點頭，說道，“好多了，燒已經退了，他說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

　趙明山這兩天在海島上曬黑了一些，躺在床上咳嗽了幾聲，看起來像是真的生病了，他看到領導來了要起來，高科長趕說道，“小趙啊，你好好休息！”

　趙明山又咳嗽兩聲，說道，“勞煩領導掛念了，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怎麼周廠長也來了？”

　周興旺一開口就致歉，“趙同志，前幾天我出差沒去廠里，你去了兩次都沒能親自招待，真是太對不住了！”

　趙明山笑笑，直接了當的問道，“周廠長，正好我有事兒要問你，你在資料里說，你們廠里的產品供不應求，市場占有率特別高，那為什麼工人干一天休一天，甚至干一天休好幾天，而且你的倉庫里本沒多貨，生產日期也是兩個月之前，是產能太高銷售跟不上嗎？還是產能和銷售都不行？你的廠子，連現在的生產線都難以維持日常經營，有能力建立新的車間，生產新型藥嗎？”

　高科長一愣，這些細節在趙明山給他的報告里并沒有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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