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蕙與德叔一起將老爺子扶到了椅子上。
殷墉擺擺手, 對德叔道:“快去請方老夫妻來。”
殷家名下有家醫館,方老夫妻都是坐館郎中,方夫人主要看診客。
德叔紅著眼圈道:“之前人搬凳子過來時已經吩咐下去了, 您放心吧。”
他不心疼仗勢欺人的大爺,只心疼自家老爺, 天南海北地跑了一輩子,到老竟還要為不肖子孫生氣。
殷墉嘆口氣, 德叔安排人手,先將院子里昏迷過去的兒媳、長孫抬回二房。
德叔趕去忙了。
殷墉偏頭,就見小孫雙手攥著袖口站在幾步遠外, 同樣紅著眼圈地看著, 但小孫可比德叔水靈多了, 出這種神態,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好像到了孤立,大家都不要了似的。
殷墉就笑了下, 朝小孫招手:“做何這樣看祖父?給祖父倒碗茶吧。”
長孫做出那種事,又咎由自取挨了鞭子,他是生氣也是心疼,但風風雨雨經歷過那麼多, 還不至于為此一蹶不振。
老爺子一笑,殷蕙的眼淚就掉下來了,走過來跪下,伏在老爺子上道:“我還以為祖父生我的氣,再也不喜歡我了。”
殷墉無奈地小孫的頭:“怎麼還哭上了, 你大哥犯了錯,祖父為何要怪你。”
殷蕙:“怪我不但沒有幫著大哥瞞, 還陪他們一起來登門問罪。”
殷墉嘆道:“傻阿蕙,這都與你無關,廖十三的秉我最清楚,他要替兒討回公道,就算你想攔也攔不住,他來登門,肯定是深思慮過的。”
殷蕙抬起頭:“您真不怪我?”
殷墉笑著幫掉眼淚:“不怪,阿蕙仁義,像你爹,祖父很高興。”
殷蕙卻看到了祖父眼中的,都是被這事鬧的。
其實殷蕙不止一次盼過殷聞因為廖秋娘邊有人保護便徹底收手,這樣祖父就不用為了子孫的事傷心難過,可又清楚,殷聞從子上就是個心狠手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就算沒有廖秋娘,以后也會有別的無辜子被他糟蹋,也會有別的父母跳出來替兒報仇,也會有殷聞再推祖父擋刀的時候。
只有讓祖父看清楚殷聞的為人,讓祖父自己對殷聞起戒備之心,才能安枕無憂。
殷蕙站起來,給老爺子倒了碗茶,茶水微涼,夏天喝正好。
殷墉連喝一碗,喝完又是一聲長嘆:“走吧,一會兒方老夫妻該到了,咱們去看看你大哥傷得如何。”
殷蕙扶起老爺子,不忍道:“就怕您看了難。”
殷墉:“他敢做,我有何不敢看?如果不是我對廖十三有恩,他早被廖十三砍了。”
他的商隊遇到過幾波盜匪,殷墉親眼目睹過廖十三雙手揮刀在盜匪群中勢不可擋的勇猛與狠辣。
殷蕙聽了祖父的描述,并不覺得害怕,對廖十三只有欽佩:“說句您可能不聽的,我很敬佩廖叔,他重疼兒,這事換別人,聽到您愿意讓大哥娶秋娘,可能一口就同意了,更甚者不敢來咱們家討公道,廖叔不一樣,他把兒當人,不是當件。”
殷墉嗯了聲,他又何嘗不欣賞廖十三,無論廖十三本人還是他的武藝,他都欣賞。
這麼好的一個鐵男兒,卻再也不會替殷家效力。
他都老了,再過幾年商隊也要給長孫打理,有廖十三跟著多好,偏被長孫自己趕走了。
很快,二房到了。
殷景善正在為妻子、兒子揪心,看到老爺子,殷景善急得跑過來:“爹,那廖十三說什麼您就信什麼啊,咱們家就阿聞一個獨苗,真有個三長兩短,后悔的還不是您!”
看到殷景善,殷蕙才想起家里還有位二叔,隨即詫異地看向祖父,剛剛祖父怎麼沒二叔過去旁聽?
殷墉當然不能,廖秋娘肯定會訴說當時的遭遇,兒媳聽聽就罷了,多個男人只會讓人家小姑娘更難,反正事實經過兒媳會轉告兒子。
“不用問我,阿聞醒了會親口告訴你。”此時殷墉看這個兒子也非常不順眼,他常年在外面跑,沒有力顧及長孫的方方面面,兒子這幾年幾乎沒離過平城,但凡注意點對長孫品行的教養,也不會造今日的結果,搞不好就是因為當年兒子帶回來個外室子,給長孫起了不好的榜樣。
丟下殷景善,殷墉帶著小孫去了長孫的院子。
考慮到殷聞現在的樣子,殷蕙留在堂屋等著,殷墉父子倆進去了。
殷聞還昏迷著,上的裳都剝了,出一條條紅的鞭子印,目驚心。
殷景善心疼地直掉眼淚。
殷墉一條一條地看過,搖搖頭,對兒子道:“看到了嗎,廖十三還是手下留了,如果他十幾鞭子都對著一個地方打,阿聞不死也得廢,現在這樣瞧著兇險,其實都是皮外傷,疼一陣就能養好。”
殷景善只是冷笑:“他真念著您的恩義,就不該手!您當年就不該救他!”
殷墉口又開始冒火,但凡長子還在,他都懶得跟次子多說一句話。
方老夫妻來了,方夫人去照看趙氏,方老提著藥箱來了這邊。
檢查過殷聞的傷勢,方老說了跟殷墉差不多的話,開了金瘡藥,養上十天半月殷聞就能下地,只是可能會留疤。
殷墉便帶著殷蕙回了自己那邊。
確定長孫沒有傷筋骨,殷墉徹底松懈下來,就想在榻上躺會兒,問殷蕙:“你急不急回府?家里沒事了,不用你費心。”
殷蕙默默爬到榻上,跪坐在旁邊幫祖父肩膀。
殷墉總覺得小孫有話說。
殷蕙讓德叔去外面守著,一邊著,一邊看著老爺子問:“祖父,您就不好奇我為何對秋娘那麼好嗎,把好地段的鋪子租給,還安排兩個會功夫的丫鬟保護。”
殷墉松懈疲憊的面容陡然嚴肅起來。
殷蕙垂著眼,低聲道:“我給您講個事,您有什麼疑問,都等我說完再問?”
殷墉坐了起來,讓盡管說。
殷蕙握著老爺子的手,那手長了皺紋,卻安心:“去年中秋前,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秋娘一家還住在老地方,大哥趁廖叔不在,潛廖家,害死了秋娘,廖嬸臥病在床,聽到大哥做那禽事卻無可奈何,活活氣死了。大哥得逞后跑了,廖叔回來,不忍秋娘死了也被人議論,只說廖嬸病逝,秋娘傷心之下跟著去了。”
“安葬了秋娘母后,廖叔便暗中尋找兇手,找了很久很久,終于讓他聽見大哥邊的護衛說,廖叔便去刺殺大哥,當時大哥與您在一起,他深知廖叔的厲害,危險關頭,竟推了您出去!”
說到此,殷蕙伏到老爺子懷里,子微微發抖:“我嚇醒了,明明知道那只是個夢,可夢里像真的一樣,我就趁回家的時候跟德叔打聽咱們家是不是有個廖十三的護衛,德叔說有!還告訴我廖十三有個多病的妻子與兒!我心慌,讓德叔找個借口秋娘過來給我看看,秋娘竟然與我夢里見到的一模一樣。”
“祖父,這些您都可以找德叔佐證,絕不是孫編造出來騙您的。”
殷墉心復雜,思緒很,下意識地問:“這種夢,你為何不告訴我?”
殷蕙:“我怕您誤會我存心挑撥您與大哥的關系,我怕您更喜歡大哥,一生氣就不許我再回來了,別人家孫本沒法跟孫子比,您那麼疼我,我不敢賭。就想著,無論大哥有沒有惦記秋娘,秋娘才十三歲,那麼小,我先護著,就算白忙一場也沒關系,誰知道,大哥真的……”
后面的事無需再說。
殷墉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小孫,他放在手心里都怕摔了的小孫。
殷蕙漸漸慌起來,拉著老爺子的手道:“祖父,我說這個,只是太害怕您出事,沒有別的意思,您繼續重大哥也行,我只希您始終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我爹我娘去得早,除了衡哥兒,您就是我最親最親的人,我怕我什麼都不做什麼也不說,您真的也丟下我走了。”
“祖父,二叔二嬸懷疑我惦記咱們家的家產,我真沒有,我寧可把您給我的嫁妝銀子都還您,只求您信我。”
殷蕙不停地說著,眼淚一串串地掉,直到老爺子突然手,將抱到了懷里:“阿蕙不哭,不哭了,祖父信你,祖父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殷蕙扁扁,哭得更兇起來。
能記住那十年,能讓自己與邊人過得更如意,殷蕙很知足,可有時候也會累,惦記這個防著那個,心神不寧。
多想回到小時候,什麼事都有祖父替撐腰,只管吃喝玩樂就好。
可祖父老了,長大了,該保護祖父了。
累就累,只要祖父信,殷蕙便什麼都不怕。
慢慢平復的時候,殷墉想了很多很多,最后拍著小孫單薄的肩道:“阿蕙,祖父明白你的意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有時候就算是至親骨,也會為了錢財或權勢拔刀相向。只是,虎毒不食子,縱使有一天你大哥真會那麼對我,在他沒手之前,祖父也不能先棄他于不顧。”
殷蕙連連點頭:“我懂,手心手背都是,您有多疼我,就有多疼他,哪能輕易丟了。”
殷墉:“是啊,不過祖父會提防的,以后也會分出力栽培閬哥兒。”
殷蕙扭頭道:“這時候您提閬哥兒做什麼,好像我說了那麼多只是為了幫閬哥兒爭寵。”
殷墉笑:“你當然不是,是祖父自己想栽培閬哥兒,你大哥……立不正之人,如何長久,祖父盼著他改邪歸正,但也要做好兩手準備。”
殷蕙擔憂道:“您這麼想是對的,就怕大哥與二叔二嬸更恨您。”
殷墉意味深長道:“虎毒不食子,不代表不防子,阿蕙大可放心,祖父自有手段。”
殷蕙也只能選擇相信。
離開娘家后,殷蕙又去了一趟廖家。
廖秋娘竟然又開張做生意了,系著圍,忙來轉去。
殷蕙沒有打擾們,直接走后門去見廖十三。
廖十三客客氣氣地招待了。
殷蕙問道:“您真不準備回殷家了?祖父看過大哥的傷,知道您有手下留,不會因為此事與您生分的。”
廖十三垂著眼:“不去了,不合適。”
他手下留,是怕真打死殷聞,老爺白發人送黑發人承不住,可他再也不想看見殷聞那畜生。
殷蕙瞥眼他結實健碩的臂膀:“不知廖叔以后有何打算?”
廖十三已經想好了:“我會幫秋娘打理鋪子,夫人心善,不過我們已經欠您太多,您把梨花、梅花帶回去吧,以后有我在,沒人敢再算計。”
殷蕙心想,您這一臉橫,往鋪子里一站,膽小的食客可能都不敢靠近。
面上則帶笑道:“您武藝超群,看鋪子太屈才了,若廖叔有伍之心,我可以試著幫您引薦。”
水不流外人田,既然的娘家不適合再用廖十三,不如把廖十三舉薦到夫家去,將來廖十三若能立下軍功封個一半職,對殷聞也有個震懾作用,讓他不敢生出報復之心。
廖十三微微容,考慮片刻,突然朝殷蕙跪下:“夫人提攜之恩,十三無以為報。”
殷蕙趕請他起來:“您先別急,這事我不一定能辦,還要等待時機。”
廖十三:“無論與不,您救了秋娘,便是我們全家的恩人。”
.
西北護衛所,燕王巡視了一圈,振一番士氣,準備離開了。
魏曕、馮謖都要送他。
燕王道:“老三送送就行。”
馮謖只好留在原地,看著父子倆騎馬走出衛所。
燕王瞅瞅跟在后面的侍衛們,將魏曕到一旁,語氣隨和地問:“衡哥兒娘,前幾天是不是出去過?”
魏曕神一凜,解釋道:“是,說是那烤饃的鋪子出了點事,很快就回來了,今日是去錦繡樓。”
兒媳婦要盯著嫁妝產業,這事老三跟他報備過,鑒于兒媳婦產業不小,關鍵時刻可能派上用場,燕王同意了,但兒媳婦為一些蒜皮的小事離府卻是不應該。
燕王沒追究烤饃鋪子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提醒兒子:“一月一次已經夠逍遙了,你管著點,免得越來越大膽。”
魏曕耳垂發熱。
從他記事起,事事都爭取做到盡善盡,從未被父王教訓過,今日竟因為這種瑣事被父王警告。
黃昏時分,魏曕回了澄心堂。
殷蕙抱著衡哥兒坐在榻上,魏曕一進門,便小心翼翼地觀察起來。
長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魏曕對上的視線,就知道在擔心什麼。
他像以前一樣先陪兒子。
男人冷冰冰的臉看不出任何緒,殷蕙只好忍著,忍到夜里歇下,殷蕙終于憋不住了,輕輕了他的手臂:“早上您隨父王出去,父王有沒有說我?”
魏曕:“說你什麼?”
殷蕙心虛:“說我這個月出了兩次門。”
魏曕沉默片刻,道:“沒有。”
剛說完,就聽長長地松了口氣。
魏曕:“不過,一次破例父王或許不在乎,再有下次……”
殷蕙連忙保證道:“沒有下次,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
可不敢挑釁公爹的權威,尤其今早還迎面撞上了!
魏曕猜也不敢,閉上眼睛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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