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酒高堂，悲歌臨觴。

　人壽幾何，逝如朝霜。

　時無重至，華不再。

　蘋以春暉，蘭以秋芳。

　來日苦短，去日苦長。

　今我不樂，蟋蟀在房。

　樂以會興，悲以別章。

　豈曰無，憂為子忘。

　我酒既旨，我肴既臧。

　短歌可詠，長夜無荒。

　還是這座小院，還是這個房主，可時如飛梭，轉眼間又是十年過去了。洪濤已知天命，模樣依舊，幾乎和十年前沒什麼變化，要不是頭發上早早出現了一些白，看著也就三十多歲。

　是人非這句話到了他這兒又得改改，應該說人是非。人還是那個人，但小院明顯老了。墻壁外層的仿古磚掉落了幾，出里面的鋼筋水泥。院門上黑漆有裂有鼓，略顯斑駁。

　兩座持械守門的老鼠雕像也被歲月磨礪了殘廢，左邊的前兩年讓個手司機倒車給掉了武連同半條胳膊，了赤手空拳。右邊的倒是全須全尾，只是頭頂經常被人，發深，仿佛戴了頂瓜皮帽，怎麼看怎麼沒了威武，倒像個師爺。

　走進院子，是人非這句話又得恢復原樣了。房子還是那些房子，就連垂花門兩側衛生間和廚房門口掛的小木排依舊是洪濤手寫真跡。要說能把字保持的這麼穩定，幾十年、幾輩子都不帶長進的，他這份功力應該也算頂呱呱了吧。

　但院子里的人基本都變了，十年前，王雅靜、周必、吳友良、柏云搬走了，兩年后戴夫和謝爾曼結束了中國紅酒生意，帶著滿滿的收獲也回國了。

　糾媽媽聽了洪濤的建議，趁著限購還沒完全鋪開就在東四環買了套樓房，等兒子小學畢業，母子倆喬遷新居。小米粒進了一所私立中學，據說那里是雙語教學，上完初中直接送到國外，高中大學一條龍。

　倒是錢德利最堅，他和小舅舅弄的餐廳生意還不錯，又去京那邊弄了家分店。但他有點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意思，頭些年打拼的時候能省就省能就，納稅記錄不完整，不夠申請居住證的條件。

　等這個玩意和購房、買車、保險等等一堆東西的聯系越來越之后，再后悔就來不及了，扛到前年不得不結束了這邊的餐廳生意，帶著這些年的細和餐廳領班回老家完婚。

　院子里的房倒是也沒空著，但新來的租戶誰也沒能住滿三年，基本都是一年半年的進進出出，更換的很頻繁。到昨天為止，小院里的租客只剩下兩家了。

　今天一早，劉嬸和老高也被洪濤送到西客站回老家去了。老高的年歲越來越大，干不清潔工作了，去年就辭了職。

　按說有個小賣部撐著也足夠他們倆口子嚼裹的，洪濤也準備讓他們在這里住下去，不能說養老送終吧，但家里有知知底的人，總歸是個好事兒。

　可惜老天爺不給臉，小賣部的生意是一天比一天次。老兩口不想全靠洪濤養活，家里有兒有的說出去也不像話，干脆一狠心回去吧。勞了一輩子，不能老了老了讓別人在背后脊梁骨。

　洪濤送站回來，心很不好，站在院子里想仰天長嘆一下，結果老天爺也不給臉，來了個霾無比，大中午的半點都看不見。睹生，張就來了段陸機的短歌行。

　這些年洪濤可算向著文化人無限靠近了，沒事兒就捧著本古書瞎看，喝多了或者高興急了還上兩首。

　按照他自己的估算，再這麼學個十年八年的，差不多就能自己作詩了。就是字還不太，筆拿在手里看著順眼，可是寫出來的字怎麼看怎麼別扭。

　不過他自己倒不著急，短歌行里說人生苦短，時一去無法重來。但他又是反的，人生苦長啊，時過去一遍又是一遍，老是沒個頭，好像也愁人的。

　讀了這麼多詩詞歌賦，還想苦練筆字，不是要附庸風雅，而是在替下一次隨時都有可能到來的穿越重生做準備。

　以前到了古代，他是吃了沒文化的苦，只能做買賣玩武力，一點風流倜儻的邊都沾不上。這次必須彌補，萬一再被扔到古代，只要別太久遠，靠肚子里這些詩詞歌賦、錦繡文章，好歹也得弄個詩仙詩圣啥的當當。別老去行軍打仗造反了，那玩意玩一兩次是個樂兒，總是變著花樣玩就工作了。

　“洪哥好興致啊！呦……《陸機集校箋》……上次您說的不是陸游嗎，這是他兒子寫的！”懷還沒抒發完呢，就被一聲清脆的嗓門給打斷了。

　二道門外走進來兩個年輕子，打頭的瓜子臉上戴著架又大又方的墨鏡，比略施黛要重，又達不到修飾太多的程度。

　穿了件黑吊帶連，一頭長發盤在頭頂，把本來就不矮的材襯托的更高了。只是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說話嘎脆，否則就能稱上古典了。

　“呦，花卉來啦……要不是看到你我都忘了今天是周末。有口福了啊，待會兒讓你姐打電話一大份羊蝎子，就是上次那個店，我請客！”洪濤沒搭理黑子，順手把書拍在手里，然后一臉笑容的迎向了后面的人。

　這位個頭比黑子還猛，即便穿著運鞋也得有一米七五了。普普通通的短袖恤和牛仔七分，掩蓋不住苗條的材，再配上瓜子臉、大大的杏眼、小巧的鼻子，說不上國天香吧，也得算秀可餐。

　最主要的是沒化妝，好像連口紅都沒抹。這年頭純天然的能長這樣，要是再找專業人士描描畫畫，放到屏幕上去必須還得再加十分！

　“洪哥好……”但是和黑子比起來，白恤姑娘顯得過于靦腆，話還沒出口呢臉先紅了，手攥著雙肩背的帶子使勁兒。

　這兩位就是洪濤僅剩的一戶租客，親姐妹，大連人。黑子是姐姐初秋，三十出頭，曾經是護士。大概七八年前老父親得癌癥撒手人寰，就剩下們姐妹倆相依為命。

　當時妹妹還在上中學，初夏不長得好看，材給力，學習還好，很有考上重點大學的希。可是上大學得花錢，還不花呢，生活的重擔全在姐姐肩上了。

　老父親患病好幾年，早就把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底給掏空了，還拉了一屁荒。如果再加上妹妹上大學，靠當護士的那點工資肯定沒戲。

　初秋雖然沒有初夏那麼驚艷，但長得也不錯，尤其是格好，活波外向能說會道，見人不怵，很適合做銷售工作。干脆一咬牙辭了職，跟著老鄉跑到京城一家房地產公司干起了售樓工作。

　剛開始幾年也確實干的不錯，收高，前年底經過人介紹才租了洪濤的這套房子。但好景不長，眼看妹妹又要考研究生了，姐姐這邊卻拉了。

　房地產行業越來越不景氣，供職的公司也不能幸免，扛了兩年，一看不靈干脆撤了。初秋一下就沒了收，看況短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了，文憑低啊。

　“卉卉，你先去洗澡，這鬼天氣真是熱死人！”初秋本沒給洪濤靠近初夏噓寒問暖的機會，搶先一步把妹妹推向了西屋，正好擋在中間，很有點你先撤我掩護的架勢。

　“初秋啊，不至于吧，我又不是狼，干嘛每次初夏來，你都和防賊一樣防著我！”如果這麼明顯的作洪濤還看不出來，那就白活了。

　看出來了能假裝沒看見嗎？以前，這次不。姐妹倆已經逾期一個月沒房租了！哦，你欠房錢我沒馬上趕人，結果還把我當賊防著，我還不能有所表示，沒這個道理嘛！

　“哪兒有啦……對了，洪哥，我早上在對面吃飯，聽到兩個人說起您有五十多歲了，不會是真的吧？”

　可惜此種程度的反擊對于初秋這個天在外面接各類人的推銷員毫無作用，要是連這些話都扛不住，早就死了。

　“你不會是對我有啥想法了吧？扯這些沒用的，上周你說想辦法，這都一周過去了，辦法想到了嗎？”別看初秋好像是隨口一提，可聽在洪濤耳朵里卻很難淡定。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容貌、不跟著一起衰老，完全異于常人的神負擔也越來越重了。為什麼會這樣洪濤心里很清楚，他在某輩子里曾經活到過二百多歲，這幅軀可能在時里穿梭的次數太多，有了某種變化。

　前幾輩子的時候還會偶爾得個小病，后來干脆連冒都沒有了。最可怕的是蚊子叮上都不帶起包的，皮毫無變化，也一點不。

　原本這些細微的變化也沒啥大礙，古代沒戶口，想弄清楚一個人到底多歲不是很準確，還能靠編瞎話忽悠過去。就算活的久一些，也只有好沒壞，古代人對特別長壽的人很敬畏。

　但是到了現代社會里，如果自己還是幾十年容貌始終如一，就有點可怕了。活個一百歲出頭沒啥，世界上也不是沒有先例，可是誰見過一百多歲的人，還和四五十歲的容貌一個樣子！

　這玩意躲都沒地方躲，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份證和護照也沒法大改，還全都聯網，能把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全查個底兒掉！

　“……要不……洪哥，您就當我有啥想法了吧……再寬容幾個月不……”

　初秋捅到了洪濤肺管子，結果自己也沒落好，反過來被將了一軍。相比起來更難，買東西給錢、住房子掏租金，天經地義。

　這位房東雖然長得不太像好人，還是個老，看到有點姿的孩小眼睛蹭蹭放。可人家確實仁義，沒因為拖欠房租說出太過分的話，也不是見到人就催，甚至都沒讓妹妹知道這件事。

　但畢竟是無親無故的房客和房東關系，初秋真的沒法再拖下去了。可是工作還沒著落，卡上那點錢除了給妹妹準備的學習費用，要是再上一年房租也就剩不下啥了。就算馬上去工地搬磚，也得下個月才能拿到工錢，遠水解不了近。

　也不是沒想過退了這里的房子去找個更便宜的地方住，隨著大批北漂的離開，京城的房源很充足。可是這里還有三個月的押金呢，那可是二萬多塊啊。

　按照合同約定，如果是自己違約，押金肯定是不會退的。白白損失這麼多錢，又在自己最缺錢的當口上，真舍不得。

　要不說人的臉皮厚度都是被出來的呢，眼看躲不過去了，初秋干脆一咬牙一閉眼，準備兵行險著了。用給自己和妹妹換個比較穩定的緩沖期，總要把這段最艱苦的日子扛過去，然后再說其它的。

　實際上這麼說還有另一個意圖，如果房東不像表面上顯得那麼瞇瞇，說不定一煩就會把自己趕走。按照合同約定，如果是房東主趕人，那押金就必須退還。就算不能退還全部，好好商量商量，多退點也是筆不小的收。

　“……你不后悔？”洪濤本來已經把書拿回來準備進屋了，聽了這話立馬又停住了腳步。這姐妹倆的窘境他心里清楚，要不是初秋太厲害，自己也不會拿房租。沒想到這一居然出了干貨！

　瞇起眼睛先向西屋看了看，沒發現初夏的影子，馬上就咧開角出了標志的笑容，還把臉向前湊了湊，和初秋來了個說近不太近、說遠也不遠的互相凝視。

　“后悔又能怎麼辦呢……我也不瞞您了，況都是明擺著的。什麼時候能找到工作連自己都沒把握，就算明天上班，拿到工資也是一個月之后了。要不……您把押金退了，讓小夏過完這個周末，我周一就找房搬家。能不能別和初夏說，臉皮薄，如果知道我失業了，肯定不會繼續安心考研。我當年就是因為家里不太富裕才選擇了護校沒有考大學，不想再把的一輩子也耽誤了……您行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