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宮里氣氛有些肅穆。

　孫平站在龍案前研磨，低眉垂眼，維持著沉默恭謹的姿態。

　景帝把最后幾本折子批完，放下朱筆，沉默地靠著椅背發了會呆，眉眼間神郁，疲憊和憔悴纏繞在眉心，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景帝像是突然間老了許多。

　孫平察覺到這個事實，心下不免有些唏噓。

　位尊九五的帝王也同樣有生老病死，有喜樂哀愁的緒，有無盡的煩惱和憂慮，有剛愎自用和擅猜忌的缺點，有功高震主的惶恐和不安——雖然這些都源于他對兒子和大臣的不信任，但無可否認，今年景帝這個皇帝當得太糟心，以至于看起來蒼老憔悴了很多。

　太多太多煩心的事，三皇子和寒家的滅亡雖然已經過去一段時日，可留下的痕跡和影猶在，景帝每每想到那些已經不在的人，想想他們沒了的原因，再想想如今的局勢，心頭便忍不住蒙上一層厚厚的霾。

　“陛下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孫平放下手里的活，輕腳走到景帝后，細心給他按著鬢角，憂心忡忡地開口，“最近朝上的事太多，陛下太累了，應該把朝務多分擔一些給皇子們，他們畢竟年輕力壯，而且為帝子理應為陛下分憂解勞，這樣陛下也可以稍微口氣。”

　“分憂解勞？”景帝冷笑，“他們不把朕氣死都算好的了，指他們分憂解勞？”

　疲憊地嘆了口氣，景帝對這個服侍了自己大半輩子的總管還是信任的，也愿意同他說說心里話：“朕這幾天當真是心力瘁，朝堂上事多，外面流言蜚語也多，朕都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孫平低聲道：“等大皇子回來，陛下也就能放心了。”

　景帝閉上眼，被他服侍得稍稍舒服了些，眉心卻還是鎖著：“天闌去了這麼久，到現在還沒有一點消息傳回來，神殿的回復也沒辦法安朕的心。孫平，你說南圣那邊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天闌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孫平眉頭微蹙：“應該不會吧？大皇子失去恭賀南圣新帝登基，南圣也沒理由為難大皇子才是。”

　景帝搖了搖頭，沉默地鎖著眉頭，只覺得有什麼重要的訊息讓他給忽略了。

　南圣新帝登基，天闌作為使臣去祝賀，從離開到現在已經快過去了三個月，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的靜。

　南圣出兵幫助穆國攻打金國，以此作為求娶紅綾的聘禮……

　景帝心頭驀地一凜，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猝然睜開的眼中劃過一道閃電般的利芒。

　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浮掠影般閃過腦海，讓他心頭一陣陣發冷。

　天闌離開南圣跟紅綾從外面回到帝京的時間幾乎相當，紅綾回來之前，龍案上就有三皇子通敵的證據，并且這件事還牽扯到了紅綾麾下的兩位將軍，所以夜紅綾進宮時，他下意識地以為紅綾是得到了消息才匆忙趕回來。

　可那時夜紅綾一副不知的模樣，景帝信了。

　但老二呈上證據卻是悄然無聲的，且證據太過單薄，可紅綾回來之后，呈到龍案上的證據卻是那麼完整，來往函，名冊，蓋有東齊皇帝玉璽的書信，以及對夜蕭肅通敵一事的來龍去脈都敘述得那麼清晰了然，就像親參與或者是親自調查了結果似的。

　證據確鑿，景帝自然深信不疑。

　可離開帝京那半年里，夜紅綾去了哪里？

　如果只是為了散心，怎麼會那麼巧的得到那麼多證據？夜蕭肅遠在邊關，是誰會把他通敵之事告知于？

　倘若不是為了散心，難道竟是沖著夜蕭肅去的？

　回到帝京之后，因為呈上來的完整證據，夜蕭肅和寒家理所當然被冠上了謀反罪名，打了天牢。原本景帝還顧念著父子之，一時沒有下令誅殺，可寒玉錦突然越獄，卻直接導致了寒家所有人被押赴刑場，夜蕭肅也被賜死。

　然而直到現在，越獄的寒玉錦卻不知所蹤。

　天牢重地，若無人從中幫忙，寒玉錦一介錦玉食的公子哥如何能越得出來？

　是誰幫他越獄？

　或者說，是誰暗中策劃了這個越獄的舉？

　景帝眉眼沉了沉，雙手不自覺地攥了龍椅的扶手。

　寒家和三皇子出事之后，接著便是廷王，先是長侯的死牽扯到他的頭上，他了最大的嫌犯，被削了朝上職務，賦閑在王府。隨即是冀州布政使季瀚宇秋闈舞弊，繼而牽出貪墨賄，私購兵，若是查清了，便又是一樁暗中謀反的大罪。

　罪名若是確鑿，廷王很快便會步夜蕭肅后塵，被打天牢，等待著他的唯有死亡。

　半年之連殺兩個兒子，縱然是景帝也絕對會大打擊，朝堂外臣民更會因此而覺得皇帝是個猜忌心重且嗜殺無的皇帝，連對自己的兒子都下得了狠手。

　景帝心頭猜測漸漸型，臉也變得鐵青灰白。

　他似乎突然間想明白了一些事，南圣皇帝會不會早跟紅綾認識？否則怎麼會在跟東齊平公主聯姻之后，還信誓旦旦地承諾給夜紅綾皇后之位？

　南圣新帝登基，曾指名希天闌作為使臣前往南圣。

　南圣皇帝求娶夜紅綾，以幫助穆國攻打金國為條件，并且南圣使臣曾說他們的皇帝陛下希護國公主能早早接政務，所以紅綾才領了戶部和吏部職責。

　南圣跟穆國達聯姻之后，以紅綾的子本該顧全大局，就算如何桀驁也絕不該拿兩國好的事來冒險，可卻在公主府中公然養了一個男寵，還鬧得外面沸沸揚揚，謠言滿天飛。

　那些鋪天蓋地的謠言中，還摻雜著護國公主野心的說法。

　景帝心頭升起一寒氣，驟然想到，紫菱曾經也說過紅綾有謀權篡位的野心。他心頭曾有過一瞬間的忌憚，卻因紅綾上兵權而被了下去。

　可仔細想想，這大半年以來朝堂發生的所有大事，都跟夜紅綾不了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