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兩人行又變了三人行,反正庭也是周子舒的目標之一,他倒也沒什麼異議。
有的人生活的常態就是吃飽混天黑,他多想,他也反應不過來,得急了還得腦袋疼,比如曹蔚寧。有的人卻習慣於遇到事,總要比人多看一眼,多想幾分,這也是習慣使然,說不定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腦子就已經圈圈套套地走了很多彎子,比如周子舒。
周子舒和溫客行磕牙打屁照常進行,沒事了就你損我幾句,我調戲你幾句,大有生命不息,試探不止的意思。
唯有曹蔚寧還傻呵呵地在一邊聽著拾樂,總結道:“二位真是好。”
周子舒閉上,瞟了曹蔚寧一眼,十分無語,心道清風劍派的掌門莫懷他是知道的,徹頭徹尾的老狐貍一隻,怎麼狐貍窩裡會養出個大兔子來?
溫客行就坡下驢,得寸進尺地手攬住周子舒肩膀,對曹蔚寧笑道:“多謝曹公子,實不相瞞,溫某此生,是打定主意非周絮不娶的。”
曹蔚寧的張得和眼睛一樣圓。
周子舒習以爲常似的飛快地接道:“怕要辜負溫兄厚,在下命薄,罹患絕癥,滿打滿算也沒幾年好活了,這棵歪脖子樹眼看著搖搖墜,恐怕吊不死溫兄的尊頸,還請換一棵吧,天涯何無芳草呢?”
溫客行認真地道:“你若不在了,我便孤獨終老去。”
周子舒笑裡藏刀地說道:“尊駕這般天縱奇才,必然高不勝寒,孤獨終老乃天命許之,在下小小一個凡人,何德何能篡改天命呢?”
溫客行沒皮沒臉地說道:“哪裡哪裡,阿絮你自謙如此,實在是太客氣了。”
周子舒忙擺手道:“不敢不敢,其實我一點都沒客氣。”
曹蔚寧的目在這兩人上游移半晌,終於三魂七魄歸位,口便問道:“……難道因爲周兄上抱恙,才使得二位有人不得終眷屬?”
溫客行和周子舒同時啞然了片刻,溫客行“噗嗤”一聲笑出來,只覺曹蔚寧此絕了。
半晌,周子舒才幹咳一聲,將溫客行的胳膊從自己脖子上拉下去,正道:“曹兄不必多心,我與這位溫兄是怎麼也不了眷屬的,怨偶倒是有可能。”
曹蔚寧還以爲他是強作歡,於是皺著眉想了一陣子,沉痛地說道:“周兄這般人品,不該此苦楚。”
周子舒苦笑道:“多謝曹兄,我一點都不覺得……”
曹蔚寧道:“家師一直和一些江湖中的異人有來往,還有幸識得幾位巫醫谷的前輩,若周兄不嫌棄,等庭一會、咱們解決了邪魔歪道以後,可以和我回去一趟,師父他老人家定會有辦法的。”
周子舒簡直得潸然泣了,遂默然不語。
孰料曹蔚寧還是個行派,立刻對兩人抱拳道:“二位請在前面客棧等我,我這就給師叔留記號傳信去。”
言罷轉便走,溫客行對著他的背影嘖嘖稱奇道:“古道熱腸,真乃我輩中人。”
一回頭,卻見周子舒正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溫客行便頓了片刻,問道:“怎麼,是不是方纔在下一番肺腑之言,了阿絮你的鐵石心腸,打算以相許了?”
周子舒冷笑道:“恕我愚鈍,還真覺得……溫兄去庭的機,撲朔迷離。”
溫客行一本正經地說道:“救人危急,仗義疏財,這些都是小善,你可知大善是什麼?”
周子舒瞇起眼睛,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溫客行自顧自慢慢地說道:“地獄一日不空,我一日不佛,自古正邪不兩立,你說呢?”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平靜地著很遠的地方,一張英俊的側臉,平日裡的戲謔玩笑之意倏地無影無蹤,真就像是一尊無悲無喜的石佛像。
“這是人間,”他接著說道,“人間,就不該有魑魅魍魎的東西,那位……德高重的高崇高大俠,也是爲民除害,我等若不出手相助,豈非枉讀那許多年的聖賢書?聽說很多年修行,方可來人世一遭,若不做出些事業來,豈非對不起這幾十年?”
周子舒沒接話,溫客行卻回過頭來,追問道:“阿絮,你說是麼?”
半晌,周子舒才輕笑一聲,說道:“這話聽起來,就好像溫兄是個正人君子一樣。”
溫客行卻忽然驢脣不對馬地說道:“這世上有三種人,吃的,可有可無的,和不吃的,此皆是生而如此,可有時候吃的人,偏偏生在窮人家,不吃的人,偏偏要在山珍海味中長大,豈不是很可笑麼?”
周子舒沉默了一會,才極慎重、極緩慢地說道:“溫兄說的什麼啞謎,我是不明白的,不過倒也聽說過一個道理。”
“什麼?”
“橘生淮南則爲橘,生於淮北則爲枳。”
溫客行聞言先是怔了片刻,忽然發出一陣大笑,簡直前仰後合,把眼淚都笑出來了,周子舒在一邊面無表地看著他,那蠟黃的皮和扭曲的五看不出喜悲,眼皮卻微微垂下,好像要看進溫客行心裡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溫客行才上氣不接下氣地直起來,手抹掉眼角笑出來的一點眼淚,看著周子舒道:“我發現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對我胃口的人了,阿絮……其實易容之我也是多懂些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周子舒,看得周子舒的二皮臉都有些不自在了,便順口道:“是麼?”
溫客行十分認真地說道:“所以我也勉強可以把自己變阿湘那副模樣。”
周子舒呆了一呆,見溫客行正上三路下三路一臉猥瑣地打量著自己,立刻反應過來,二話不說,轉頭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溫客行看著他頎長清瘦的背影,目凝在他出服若若現的一對肩胛骨上,就覺得即使那人破爛衫、落魄潦倒,上也有那麼一種難以言喻的東西,好像那個遍落的下午,他瞇著眼靠在牆角,大喇喇地坐在大街上,分明一副花子樣,卻比誰都悠閒,比誰都從容。
溫客行就知道,那人其實只是在曬太。
有這樣一個背影的人,怎麼可能會不是人呢?溫客行洋洋自得地想,自己這雙眼,在世將近三十年,可未曾看過一個呢。
眼看著周子舒已經走出去很遠了,溫客行這才擡起溜溜達達地跟上,裡低聲自語道:“那橘子樹又沒長,怎麼知道自己是要變橘還是要變枳呢?再說無論是吃還是不吃的人,若是有一天不小心掉進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整天茹飲過活,可不也很痛苦麼?”
傍晚的時候,曹蔚寧趕了上來,便直覺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大對頭,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周兄和溫兄……是鬧彆扭了麼?”
“曹兄多心。”又是異口同聲。
溫客行瞇起眼睛掃了周子舒一眼,眼神跟帶鉤子似的,十足的調戲之意,周子舒只當沒看見,兀自不如山。
曹蔚寧抓抓頭,說道:“其實……這事我也不知怎麼說,說實話,以前也聽說過,不過長這麼大,還是第一回遇見男子……”
溫客行就擡起眼,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曹蔚寧忙道:“溫兄千萬別誤會,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雖然覺得有些難以接,可二位都是俠義之人……雖然還是有點奇怪,不過……咳咳,千萬別往心裡去,咱們行得正站得直……”
周子舒不不慢地給自己倒了杯酒,砸吧砸吧地喝下去,心想,這傻小子已經語無倫次了。
曹蔚寧於是低下頭,半晌,才重新擡起來,紅著臉小聲問道:“那……二位晚上住店,你們是要一間房還是兩間房?”
周子舒一口酒便嗆了出來。
連溫客行都直直地著曹蔚寧,心道,原來竟撿了個奇葩回來。
三個人之間的空氣都詭異地靜止住了,就在誰都沒來得及說話,只聽見周子舒在那氣不接下氣的咳嗽的時候,忽然,樓上傳來一聲極慘烈的尖,底下不多的客人都擡起頭,只見店小二連滾帶爬地從樓上下來,活像見了鬼,聲道:“殺……殺……殺人了!”
曹蔚寧臉一肅,抓起佩劍便一馬當先地躥了上去,幾乎是同時,旁邊桌子上一對像是兄妹模樣、短打扮的男也各自拿了兵刃,衝了上去——總有人爭先恐後著管閒事。溫客行用腳尖踢踢周子舒道:“阿絮,你不去看看?”
周子舒站起來,微一欠:“你先請。”
溫客行站起來,往樓上走去,從周子舒邊路過的時候,腳步忽然頓了一下,湊近了他,低了聲音道:“你今晚若是肯和我一個房間,我就給你易容阿湘的樣子。”
周子舒道:“承蒙厚,在下寧可去睡馬房。”
溫客行“嘖”一聲,斜了他一眼:“不解風。”便也上樓去了,周子舒隨其後。
一上樓,一子腥味便撲面而來,天字號房門大開著,曹蔚寧面凝重地站在門口,回頭見了他們二人,招手道:“二位快過來看看這個人。”
周子舒走過去,打眼一瞧,只見一個人背靠牀柱而立,冠不整,出一片口,口上有個烏黑的掌印,雙手被砍去,掉在角落裡,灑了一地。那人的頭歪在一邊,目渙散,臉鐵青,竟已是死去多時了。
溫客行“咦”了一聲:“這人怎麼像是……那日街上撞進我懷裡的那位樑上君子?”
曹蔚寧也“啊”了一聲,湊過去對著那死人臉仔細一看,面古怪地說道:“他……他好像也撞過我!”
兩個眼下都靠周子舒救濟的難兄難弟對視一眼,頓時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覺。
只聽一邊的人說道:“我知道這個人,這是九爪靈狐方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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