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金黃龍輦邊，高高的華蓋飄揚。

　龍輦里，傳來刻意抑的咳嗽聲。

　片刻后，咳嗽聲緩了，又是重的息聲。

　總管太監的聲音微微響起：“陛下，您歇著吧，今個是秋獵，這些奏疏放一放也無大礙。”

　皇帝呷了口參茶，那氣順下去了，適才睜眼問：“你把剛才小九和謝朝安針鋒相對的過程再說一遍。”

　總管心頭微，當即眉飛舞地說：“陛下，您是沒看到，剛才殿下手里的馬鞭一揮，是讓謝朝安那老匹夫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臉鐵青鐵青的，特別痛快。”

　皇帝哈哈大笑起來，那暢快的緒，沖淡眉眼間的病氣，他的神頭似乎一下就好了。

　“不愧是孤的龍種，”皇帝龍心大悅，“謝朝安那老匹夫不是最能說會道嗎？在孤的太子面前，怎麼今日就啞了？”

　總管跟著附和，謝氏門閥的勢力，太過深固，在朝堂上的關系也盤織錯結，陛下忍多年，也只得撼一二三分。

　為帝王，臣強君弱，到底心頭憋屈了多年。

　今時今日，太子黑淵那一遭，讓皇帝不免生出幾分快意。

　總管太監連忙遞好話：“誰說不是呢，太子殿下最肖陛下，手段魄力那也是陛下教導有方。”

　這話，不知哪個點到了皇帝，他臉上的笑意逐漸淡去。

　總管太監心頭咯噔一下，連忙將參茶斟滿，低下頭再不敢多言了。

　皇帝垂眸，他看著案邊的筆，好一會才口吻莫測地說：“你這小奴卻是說錯了，小九是所有皇子里最不像孤的。”

　他說著，表似陷了回憶之中：“他甫一出生，就長了雙異于常人的招子，賢妃拿他邀孤的寵，轉過頭就把個孩子當妖魔待，小九那孩子啊，此前看誰都是鷙的。”

　可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一樣了呢？

　許是賢妃被打冷宮，聽人說時常嚷著要掐死那只紅眼妖魔。

　也許是那一場大火，將賢妃燒的尸骨無存。

　他聽下頭的人回稟，那孩子當時一滴眼淚都沒掉。

　皇帝搖頭，不再去回想，他重新拿起筆，翻開手邊的奏疏，在搖晃的龍輦上開始批閱。

　總管悄然將茶水撤下去溫著，就在他半只腳踏出龍輦時，恍恍惚惚的，他似聽到皇帝說了句話。

　——“他既有此般魄力和決心，孤就再助他一臂之力。”

　總管眼皮一跳，還沒想明白這話的意思，皇帝抬眼，冷淡孤高地看著他道：“小奴，一仆不待二主，你這狗東西若再敢對小九三心二意，孤現在就砍了你的腦袋。”

　“噗通”總管太監條件反，立馬跪下，渾抖：“陛下陛下明鑒，奴不敢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站隊太子的事，數次跟太子通風報信之舉，竟全都被陛下看在眼里。

　皇帝面容冷淡，沒說信這話也沒說不信，他只揮了揮手：“退下。”

　總管太監如蒙大赦，帶著滿臉冷汗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出了龍輦，清風拂面，后背層層冷汗，瞬間冷凍冰，將的里和皮粘黏在一起，又冷又凍，讓總管渾都哆嗦。

　有小太監連忙過來攙扶，總管臉慘白，踉踉蹌蹌的連路都走不了。

　他被攙坐到小馬車里，捂著熱水緩了半天，適才恢復過來。

　總管起馬車簾子，往后看了看。

　黑的高頭大馬上，墨藍大氅的紅眸年，前抱著糯糯的小團子，兩人似在說什麼，年臉上逐漸浮起明淺笑。

　那抹明，就像是艷下恣怒放的艷紅榴花，火紅熱烈，哪里會是殘暴冷酷之人呢？

　左右不過也是個十四五歲的年人罷了。

　總管卻不敢將黑淵真當個不諳世事的年，他搖搖頭，將皇帝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翻出來細細揣。

　伴君如伴虎，老話半點不假啊。

　——

　約莫兩個時辰左右，皇家獵場到了。

　這地勢開闊，半人高的草木發黃，可獵場中仍舊生長著四季常青的植，放眼看去，就是一整片的森林。

　一眾人在獵場外圍駐扎，被拱衛在最中心的金帳房，頂上垂掛五彩小旗，四周華蓋聳立的那座，便是皇帝的帳子。

　皇帝帳子的左手邊，稍小一些的，自然就是太子黑淵的圍帳。

　再后一些，才是其他皇子公主的。

　至于文武朝臣和其眷屬，依位品階高低，呈圓形往外輻。

　等所有的人都能安頓下來，第一天已經到了下午。

　團穿著鹿皮小靴子，套著輕便的紅胡服，懷抱小金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眨的粘在弟弟上，滿臉都是期待和想要打獵的蠢蠢。

　小黑好笑，可又不敢當真笑話姐姐。

　他只得轉，將手里特制的項圈往黑豹面前一丟：“戴上。”

　黑豹型大的跟條中型犬不遑多讓，它懶在地上打滾，爪爪似有意無意的把項圈拉開去，就是不愿意戴。

　小黑：“不戴是不是？那不準跟我們去打獵。”

　聽聞這話，黑豹一個翻爬起來，蹭蹭趴著挪到團子邊，那大腦袋去蹭小腳，像是在告狀一般。

　團子年紀小，只曉得打獵好玩，豹豹一起去更好玩，便看向弟弟，張就想求。

　小黑氣笑了：“姐姐，豹豹不戴項圈，打獵的時候，別人把它當獵殺了怎麼辦？”

　團一聽，看看黑豹豹又看看弟弟，撓著小呆：“是哦，別人又不知道豹豹是咱們家養的。”

　見兩人都要自己戴，黑豹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起抬爪就想跑。

　小黑雙手環，整遐以待：“跑了就別回來了。”

　黑豹爪爪：“……”

　喵嗚，討厭的紅眼兩腳！

　它嗷嗚嗷嗚的，在團邊耍賴打滾，尾尖纏團子小上。

　團子瞬間就被轉移了注意力，丟下小金弓，嗷嗚撲過去，著豹豹乎乎的肚子就吸。

　兩只在地毯上滾一團，末了黑豹抬頭，金黃的貓眼挑釁般瞥年一眼。

　喵喵，小崽更喜歡豹豹哦！

　小黑勾，稍微給點就燦爛的狗東西，真是不知教訓。

　他腳尖挑起那項圈：“戴不戴？”

　“戴！”一聲小音脆脆應道。

　黑豹還沒反應過來，團子抓著項圈，往黑豹脖子上一卡。

　“咔噠”一聲，項圈扣死，任憑黑豹怎麼甩怎麼拉都不會掉下來。

　那項圈其實非常好看，并極小黑的個人特，通都是紅皮制的，并用金線勾勒出四葉草的暗紋，映襯著黑豹油水的皮，甚是威風凜凜。

　小黑：“戴上了就自己出去走一圈，所有人都看看。”

　為了黑豹不被當獵狩獵，省得有個意外姐姐會難過，小黑也是煞費苦心。

　黑豹豹不甘不愿地出了帳子，頭一個就往謝家的地兒去。

　喵嗚喵嗚，豹豹不開心，豹豹要嚇壞人！

　當天，距離天黑約莫還有一個時辰，有世家公子坐不住，率先進了獵場小試手。

　小黑見姐姐也很想去，遂帶著到獵場外外圍找找兔子。

　黑豹豹已經自行玩耍去了，不曉得在哪個角落里窩著。

　“那里！”團子忽的低小音喊了聲，雙眼晶亮，整張小臉都在發，“弟弟那里，小兔兔！”

　一丈遠的矮叢里，一只灰撲撲的野兔子，正在啃食的漿果。

　兔子耳朵機警地豎起，三瓣飛快得來去，并時不時抬頭往四周看看。

　“噓，”小黑豎起食指放邊，示意姐姐小聲，“這只兔子好啊，姐姐就獵它了嗎？”

　團子死死閉著小，只眼睛亮晶晶地點頭。

　對對對，就獵這只的兔兔！

　兔兔噠，肯定超好吃噠！

　吸溜吸溜口水，出小金弓眼地著年。

　小黑被看的心尖發，姐姐怎麼這麼可呀？！

　他蹲到團子后，從箭筒里出特制的小箭，握住姐姐的小手，緩緩拉開小金弓。

　小金弓是最合適團的尺寸，只是團子力氣小，臂力不夠拉不開弓弦。

　但有弟弟的幫忙后，團就能輕松拉滿弓弦。

　小黑完全是將團子攬懷里的姿勢，他帶著搭箭，帶著拉開弓弦，帶著對準獵。

　下一瞬——

　“咻”冷箭飛來。

　小黑眸一冷，帶著姐姐的手一個橫掃，再松手。

　“咻”迷你箭矢以更快的速度飛出去，準地撞那只冷箭上，將之打偏出去。

　“喵嗚”黑的大貓，憑空從樹椏間跳下來，在它里還叼著只狍子。

　金的貓眼一轉，黑豹豹賊的一跳，躲小黑后了。

　“在那邊，剛那只豹子跑那去了。”

　“快追，敢搶我謝四的獵，我倒要看看那只畜牲能往哪里跑。”

　……

　小黑側頭看了眼腳邊咬死的狍子，黑豹豹干凈犬牙上的鮮，討好的拿大腦袋蹭了蹭年的肚。

　小黑：“搶的謝家的？”

　黑豹豹抖抖圓乎乎的耳朵，爪爪洗臉。

　憑自己本事咬死的獵，怎麼能搶呢？

　豹豹不懂，豹豹只是給崽崽獵食。

　完全看出黑豹心思的小黑，抬腳輕輕踩了踩黑豹尾尖。

　他笑罵道：“長本事了，下次敢再你黑大爺給屁就滾。”

　黑豹慣是會耍賴，它不僅不滾，還蜷著爪爪抱住小黑的腳，一個翻出肚皮，嚨里呼嚕呼嚕。

　團看著他倆，忽的嘿嘿就笑了。

　小黑從黑豹爪子里拔出腳：“姐姐笑什麼？”

　團子捂著小，笑的眼睛都彎了：“弟弟好像爸爸呀，豹豹像弟弟的寶寶哦。”

　小黑心頭一頓，他低頭看了看黑豹，見那畜牲耍賴潑皮的模樣，竟是不自覺想起自己和父親的相來。

　貌似好像大概可能或許，父親也是這般笑罵著幫自個善后。

　有那麼一刻，他終于有一丟丟理解了，父親為何總看自己不順眼的心了。

　蓋因，他瞅黑豹豹也很不順眼來著。

　小黑眸逐漸幽深，他看黑豹的眼神滲豹得慌。

　黑豹豹條件反夾尾，咕嚕咕嚕滾遠了。

　“謝四公子，黑豹在這里！”

　這當，追擊黑豹的人終于過來了。

　一群世家貴公子，約莫七八人，其中地位最高的便是謝四郎和謝五郎。

　謝家六郎和七郎因著年紀小，此次并未參加秋獵。

　原本義憤的眾人，在看清黑豹跟前的年時，齊齊噤聲了。

　那雙標志的紅眸，彰顯著年的份——大夏當朝太子黑淵！

　那群世家公子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自覺往后退了半步。

　謝四郎和謝五郎對視一眼，兩人一個今年十五，一個和黑淵同齡。

　目下，兩人都還在書院里進學，并未多參加家族庶務，對族中之事一知半解。

　“小濛？”謝五郎往前半步，“小濛你既然在這里，就跟五哥哥回去，娘親和爹爹都病倒了，他們都很想你。”

　團看兩人一眼，就噠噠跑到弟弟后，扯著他大氅把自己藏起來。

　謝五郎皺起眉頭，臉上閃過怒意和不悅。

　在他看來，小濛定是被太子給教壞了，跟爹娘生了嫌隙，只要回去好生說清楚，那便還是和和氣氣的一家人。

　謝四郎多從謝二郎看出些東西，他沒提小濛的事，而是質問道：“殿下驅使頭畜牲，強搶我等獵，這有失份吧。”

　這話一落，其他世家公子皆詫異了瞬。

　誰都清楚，剛才獵殺狍子時，明顯這頭黑豹是突然跳出來，一行人追了約莫有一刻鐘功夫，如此才在這里遇上了太子殿下。

　黑豹和殿下的距離如此遠，如何能驅使？

　哪知，小黑倨傲地揚起下頜：“跟本殿要說法？”

　謝四郎繃臉：“是。”

　小黑勾：“你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跟本殿要說法？”

　話音甫落，謝四郎臉大變。

　年人臉皮薄，又因出自謝氏名門，走哪都是眾星拱月般的存在，何曾被人這樣下過臉？

　怒火騰騰燃燒，謝四郎臉漲紅又鐵青。

　他想也沒想，抬手就拉弓搭箭，箭尖直指黑豹。

　年咬牙切齒的說：“有沒有資格，那便各憑本事，看誰的獵多！”

　“只要是畜牲，就都是獵。”

　謝四郎，竟是要當場獵殺黑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