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的安眠,就是他修練《長生訣》的好時。
砰!
睡在旁邊的寇仲一腳踹在他的側。
對此徐子陵早習以爲常。
當寇仲的腳踢上他時,一真氣立時傳他經脈去,而他亦自然而然地反輸給他一道真氣。
那種覺真是說不出的舒服。
寇仲睡眠時總是個不停,而自己卻是靜若深海。
由窗外,灑在窗旁的小幅空閒,一切是那麼寧恬好。
徐子陵心靈一片寧洽,就像一個清潭,反映著眼前的事。
他仰方形的帳頂。
睡帳那由線織的網孔,充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道理,富多姿,看似相同的小方孔其實每個孔閒都有微妙的差異,暗大均有不同。而它們卻連了一片不能分割的整,既是獨立亦是互相在影響著。
他從未想過睡帳也可以那麼耐看和吸引。
嗡嗡之聲在帳頂響起。
一隻蚊子想闖帳來,卻給帳網拒之於網外。
蚊子嘗試了幾趟後,飛往一角去。
它立時惹起了一條伏在房頂天花上的壁虎的注意,迅速橫移數寸,又再俯伏不。
壁虎的作既穩重又靈活,中含靜,靜中含。
徐於陵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覺,捕捉到靜間的真義。
就在這無比饒人的一刻,輕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到了房門前才略停了一停,接著房門被推開。
寇仲立生應,睜眼坐了起來。
兩人定睛一看,來的原來是個高大壯健的婢。
長得已頗爲醜陋,但最令人難過的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冰冷木然,像這世上所有人都欠了點什麼似的。甫進門目掠過帳的他們後,便再沒有看他們的興趣。把一盆水和梳洗用的巾梳櫛等放在窗旁的小幾上,便毫不客氣地聲喝道:
快起來!明帥在等你們吃早膳。
兩人換了個眼,都不知明帥是何方神聖。
寇仲鑽出帳外去,來到醜婢前恭敬一揖道:這位姐姐怎樣稱呼?
醜婢不屑地道:我不是你的姐姐,你們更不用理我什麼。
徐子陵這時撥帳坐在牀沿,正俯頭找尋靴子,聞言道:若我們做錯了某麼事,姐姐儘管罵我們好了,好使我們能改正過來。
醜婢想不到兩人被這麼薄待,仍是謙虛有禮,呆了一呆,這才往房門走去,道:
我在外面等你們。語氣溫和了許。
兩人匆匆穿洗面,出房時那醜婢已一面不耐煩道:快隨我來!
寇仲笑嘻嘻追在旁,特別恭敬道:敢問姐姐,明帥是誰?
醜婢領他們往長廊端通往上層的樓梯走去,似乎不會回答時,忽又冷冷道:你不是見過他嗎?
寇仲和追在後面的徐子陵醒悟過來,知口中的明帥就是尚明,既有將自該有帥,看來這年青英俊的尚明在東溟派的分地位絕對不低。
登上上層,原來就是廣闊若大廳的艙堂,尚明和那尚邦、尚奎泰兩人正圍坐在擺滿早點的圓桌前低聲說話。
見兩人到來,尚明並沒有特別站起來歡迎那類作,只是淡淡笑道:兩位小兄弟請坐。
兩人坐下後,醜婢離廳去了。
艙廳兩邊排列了十多個大窗,垂下簾子,卻不影響視線,兩岸青山綠野的景,盡收眼簾。
尚邦道:兩位昨夜睡得好嗎?
兩人早塞滿食,聞言只能點頭。
尚奎泰道:還有兩個許時辰就到微山湖,到那裡後,就不怕被人追蹤了。
尚明道:你們所用的兵是那買到的,質料和手工都相當不錯。
寇仲當然不會說出真相,隨口編道:是沉落雁那婆娘給我們的。
尚明那能分辨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失笑道:江湖上敢稱爲婆娘的沒有多個人,你們都算夠本事,給這麼多江湖上談虎變的人追捕,仍可屢屢逃生,逃亡千里,可算是江湖上的談了。
徐子陵好奇問道:琉球是什麼地方?
尚明傲然道:那是天下間最麗神、虛懸於汪洋中的一個大島,氣候宜人,大半仍是未經開墾的沃野,奇禽異猷隨可見。
兩人聽得悠然神往。
尚奎泰道:你們的武功是否傳自羅剎呢?
寇仲點頭道:正是如此!
尚邦正容道:若是如此,可推見高麗的'奕劍大師'傅採林果然有鬼神莫測之機。
尚明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子,傅採林既能輿'武尊'畢玄和'散人'寧道奇並稱當世,垂名數十年而仍不衰,自有驚天地的絕藝。只看他派了個徒弟出來,便鬧得中原武林天翻地覆,連宇文化及都要負傷而回,便可知他確有真材實料了。
兩人想起傅君焯,立時吃不下嚥。
此時那酖婢又來了,尚明等三人無不出厭惡神。
醜婢略一施禮,便聲氣道:公主要見徐子陵。
寇仲奇道:那我呢?
醜婢冷然搖頭,卻沒說話。
尚明等亦出訝異神,特別是尚明,神頗不自然。
醜婢催道:還不快隨我來。
徐子陵無奈聳肩去了。
徐子陵終於踏足甲板下那一層艙房,表面看來差異不大,也是一道長廊,兩旁排了十多個門戶,但裝飾卻考究多了,由廊頂垂下了十多盞的吊燈,映照出廊壁的暗雕花紋,地上更是繡有幾何紋樣的素綠地氈,像茵茵的草地,卻是靜悄無人。
醜婢默然領路,到了盡端的門戶,轉頭道:你站在這裡等候,公主要見你時自會喚你。
言罷走了。
徐子凌暗忖這東溟公主的架子真大,若沒空的話,大可遲一些時才召他見面。
到這刻他仍不明白東溟公主爲何要單獨召見自己。
不過他的腦筋很快轉到帳簿上。
若真有這本帳簿,究竟會藏在那一間房呢?
這些房門和艙壁都非常堅固,要弄破真不容易。
胡思想間,耳鼓響起一把甜但冰冷的聲音道:進來!
徐子陵懷著一顆好奇的心,推門而,立時眼前一亮,原來這房間非常寬大,又線充足,四周全是書櫃書架,靠窗還擺了一張大桌子。
一位妙齡絳郎,揹著他坐在桌前,似在埋首工作。
烏黑閃亮的秀髮垂至背上,予人一種輕纖弱的人覺。
徐子陵躬拖禮道:徐子陵拜見公主!
子別過頭來,冷冷瞅了他一眼,又回頭埋首在一個卷宗上繼縝書寫。
徐子陵卻是虎軀劇震,那不單因得令他魄驚心,更因使他涌起悉的覺,似乎在不久前曾見過一面。
剛纔瞅自己那一眼,流出一種厭惡的神,更使徐子陵大不是味兒。
這時他呆在背後方,說話不是,退也不是,尷尬之極。
東溟公主的聲音傳來道:爲何前倨後恭,只從這點,已可知你只是卑鄙之徒。
徐子陵奇道:我真的曾見過公主嗎?
東溟公主單琬晶倏地立起,轉過來,秀的眼睛出深刻的恨意,狠狠盯著他道:
你不是張三或李匹嗎?爲何這麼怏就忘了?
徐子陵一震道:我的娘,原來是你!
昨天兩人剛抵彭城,便到館子進膳,遇上了個扮男裝的人,他們還以爲是沉落雁派來誆他們的敵人,對毫不客氣。怎知竟就是眼前的東溟公主。
徐子陵的目不由落到那對長上,勾起了回憶。
單琬晶怒道:你看什麼?
徐子陵張口結舌囁嚅道:我……嘿!我們那天還以爲……
單碗晶回覆平靜,淡淡道:不用解釋了,縱解釋我也不會聽,我今趟喚你來此,就是要當面告訴你,你雖曾幫了我派一個大忙,但我們亦由杜伏威手上救了你兩個小子出來,兩下相抵,就算扯平了。
徐於陵見當足自己是仇人,又不肯聽解釋,頗爲蠻不講理。但偏是對著如詩如晝、秀氣迫人的玉容卻生不起氣來,惟有瀟灑地擺擺手作個無可無不可之狀道:扯平就最好了,大家各走各路,以後恩清義絕兩不相干,哈!
最後的哈的一聲,是因想起這兩句話乃寇仲的口頭襌。
單碗晶卻是玉面生寒,生氣道:恩已算過,現在該是算怨的時候了。
徐子陵大吃一驚道:要算什麼怨呢?
單碗晶深吸一口氣道:我真不明白爲何娘這麼看得起你這兩個滿俗氣的小子?
我第一眼見你已看不順眼了。
徐子陵苦笑道:若以雅俗作標準,我們確沒資格公主的雅眼,不過公主若以雅俗定恩怨,恐怕街上走的大部分人,都和公主有怨了。
單琬晶連自己都不明白爲何這眼前軒昂的年輕小子特別可恨,怒道:不要胡扯,我指的是你那天對我說的侮辱言詞,人家一片好心客氣的來私你們打招呼,你竟然這麼沒有禮貌。
徐子陵鬆了一口氣道:這就易解決了,那天只是一場誤會,我們以爲……
眼巡到桌面,立即一震住口。
我的天!
那不就要的賬簿嗎?
東溟公主卻以爲他理屈詞窮,難以爲繼,臉寒如水道:沒話說了吧!現在我打你一掌,取的是你口的位置,若你避不了,就要賠上一命。
徐子陵醒了過來,駭然道:我們往日無怨,今日無仇,公主莫要。
單琬晶平靜下來,淡淡道:我要手了。
徐子陵嚇得退了兩步,搖手道:有事可慢慢商量,啊!
單琬晶倏地欺過來,舉起右掌,輕飄無定的往他口按去。
徐子陵無暇多想,凝神看的掌勢,只見這看來飄無力、不帶毫風聲勁氣,只像想上自己一把的玉掌,直循著某一微妙的軌跡朝自己拍來,更不住變化繼生,教人難以捉。
奇怪的是自己似能清楚把握的變化,甚至可先一步掌握的心意。
亦知道若讓擊中口,說不定真要一命嗚呼,完蛋大吉。
際此生死關頭,那敢怠慢,大刀離鞘而出,閃電往玉掌劈去。
單琬晶冷笑一聲,欺而上,左手揚起,手背橫掃刀鋒,竟是近搏的狠辣招數。
豈知徐子陵刀招突變,把刀後,切往仍不改攻來的右掌腕口。
單碗晶想不到他能把刀子使得這麼靈活,假若要躲避,自是易如反掌,但卻應了一招之數,那時怎能下臺,猛咬銀牙,左手變化,往刀鋒抓去,同時側撞人徐子陵懷裡,右手幻出千萬掌影,使出了真實本領。
早先雖說得惡兮兮的,其實只是想打得他跌個四腳朝天,好出了心中一口惡氣,但這時全力出手,再難以收發自如了。
徐子陵想起了今早起牀時看到的壁虎,自然而然橫移開去,不但讓單琬晶的左手抓空了,還迥刀削往化漫天掌影的一掌。
單碗晶那想得到他的反應如斯高明靈,再難留有餘力,使出炒絕倫的手法,先一掌拍在徐子凌的刀鋒上,如影附形地隨他移,掌背拂上徐子陵囗。
徐子凌慘一聲,往後拋飛,撞開房門,跌往長廊去,同時凌空噴了一口鮮,重重掉在門外的地氈上。
單琬晶大吃一驚,待要追去看個究竟,東溟夫人的聲音已傳來道:什麼事?
單琬晶停了下來,冷然道:這人得罪兒,死了也是活該。
東溟夫人出現門前,一湖水綠的華服,高髻雲鬢,段態都高雅優,但面上卻覆著一層輕紗,像迷霧般把的樣貌藏起來。
走廊另一端傳來人聲,顯是這番手已驚了其它人。
東溟夫人看了單琬晶好一會後,才低頭細看徐子陵。
徐子陵一陣氣悶後,已醒了過來。
剛纔給一掌拍實時,確是全經脈裂,痛得一佛出世、二佛登天,但噴出那口後,腳心氣暢,痛楚大減,連忙爬起來,著口苦笑道:我沒有事,公主確是厲害,哈!
竟笑著蹌踉去了,心中想到的只是書桌上那本人的賬簿。
本來他對要賬簿一事頗不好意思,現在當然沒有這心理障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