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旭就當他可以回答，開始發問：“十五年以下一百萬，無罪兩百萬，這話是誰說的？”

“我。”過了好一會兒，方郁才聲音沙啞地說道，“為了讓他盡心幫我辯護。”

“是嗎？”徐旭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合同，“但是在你與被告人的合同中，只寫了兩百萬包干收費，也就是一次收取兩百萬后，被告人對你的案子負責到底，未寫‘十五年以下一百萬，無罪兩百萬’，也未明確寫明，被告人收取兩百萬律師費后保證你可以無罪釋放。”

方郁沉聲道：“這種話不好寫在合同上。”

徐旭微微一笑，“是嗎？那我換個問題。”

方郁本來還想解釋，沒想到徐旭這麼快就結束提問，而徐旭那溫文爾雅的微笑分明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方郁突然覺得悶，這兩個律師都很刁鉆。

“你說是被告人幫你從父母家中拿走兇，隨后幫你扔到了你父母所住小區的湖中，而被告人沒有告訴你如何理兇？”

“是。”

“那麼這里有一件事很奇怪。”徐旭拿出一張本市晚報，“去年，你父母小區的業為了解決湖中扔垃圾的問題，與業主商議后決定在小區湖中放養一批魚苗，這樣整個湖的魚都是業主的，為了吃魚，業主們會自覺維護環境衛生，這個決定到了全小區絕大部分業主的歡迎，為此還上了社會新聞，而你卻激烈反對。”

“養魚才會影響環境。”方郁淡淡道。

徐旭繼續說道：“年前湖中魚苗大收，每個業主都能收到新鮮的魚，你為什麼拒絕？”

“我反對他們養魚，吃魚的話不就吃人短？”方郁淡然道，“再說誰知道有沒有人往湖里扔臟東西，想著就惡心。”

“不是因為湖中有什麼忌諱的東西讓你吃不下，或者不敢吃？”

“反對！”周關承覺得對面的兩人不愧是搭檔，“你們兩個辯護人怎麼都喜歡做無端的猜測？”

“審判長，我這是合理猜測。”徐旭不跟他分辨，直接跟審判長說。

“毫無據。”周關承道。

“如果依證人所言，證人不知道兇被如何理，那麼一件皆大歡喜的事，證人卻反復阻攔和拒絕非常可疑。”

“反對投放魚苗的不只證人一個。”

徐旭看著審判席。

審判長皺眉，“反對有效。”

徐旭微微一笑，沒有反駁，“好的，審判長，既然如此，我的提問結束了。”

審判長還沒松開的眉頭又皺起來，什麼既然如此？不過證人確實有疑點，他正想詢問證人，這時，秦聿忽然開口：“審判長，我有幾個問題想問證人。”

審判長沒想到他要提問，不由看了看方郁 ，覺他現在的臉很差勁，問道：“證人，你還可不可以堅持？”

方郁覺有人在看自己，抬頭，對上秦聿清冽的目，那目似乎能一眼看到他的心底，將他心底的污穢和黑暗都看穿，就跟第一次在看守所見面的時候一樣，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謊言，聽到他說出真相也不為所。

而此刻，他還覺到了譏諷和挑釁。

“我沒問題。”他聲音沙啞。

審判長轉向秦聿，“被告人可以發問。”

秦聿微微頷首致意，將目轉向方郁，“方先生，請問我怎麼教你編造口供的？”

“你說警方已經找到我的行蹤，我否認也沒用，半真半假才容易取信于人。”

“聽起來很有道理。”秦聿竟然表示同意，“你原來的口供是怎麼說的？”

“我去郊區散心，但是很快就接到朋友電話回家了。”

“你在法庭上是怎麼說的？”

“我的確去過農莊，也見過王瑛，但是很快離開。”方郁看著他，“你跟我說王瑛被發現的時間距離死亡太久，警方沒法確定的準確死亡時間，所以就算我承認去見過王瑛，只要沒有確鑿的證據，警方也不能斷定就是我殺了王瑛，至于我之前為什麼否認去過農莊，可以說我害怕被懷疑是兇手所以撒謊。”

這個邏輯可以說很嚴謹，就算警方有所懷疑，只要警方沒有完整的證據就不能拿他怎麼樣。

“去過農莊，見過王瑛，很快離開可與事實不符？”

“但我沒承認自己殺死王瑛。”

“我有沒有教過你承認殺死王瑛？”

“沒有。”方郁道。

“那麼我有沒有教過你不承認殺死王瑛？”

“我說要無罪辯護，你答應了。”方郁沒有直接回答，但言下之意他們就不承認殺死王瑛達了共識。

“那如果我教你承認殺死王瑛，你會答應嗎？”

“這種問題有意義嗎？”

“回答我的問題。”秦聿語氣強，此刻的他仿佛不是被告人，而是坐在旁邊的律師。

方郁看著他，“當然不會答應，我請你幫我打司，不是請你幫我定罪。”

“所以我怎麼教唆你編造虛假口供了？”

方郁頓了下，“你知道實，教我承認部分事實，否定最關鍵的事實。”

聽到這句，秦聿一直高冷端肅的臉上，仿佛冰川上刮過了一縷春風，雖然微不可查，但卻有了些許融化的跡象。

方郁突然覺不對。

“《刑事訴訟法》第46條，‘辯護律師對在執業活中知悉的委托人的有關況和信息，有權予以保。’原則上，你不承認殺人，我就不能幫你承認，也不能向第三人。”

秦聿看著他，“《律師法》第31條，‘律師擔任辯護人的，應當據事實和法律，提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罪輕或者減輕、免除其刑事責任的材料和意見，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和其他合法權益。’第37條，‘律師在法庭上發表的代理、辯護意見不法律追究。’因此，律師擔任辯護人主要作用就是要在法庭上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能損害當事人的合法利益，也就沒有勸當事人認罪的義務，為當事人保不法律追究。”

也就是說，律師知道對當事人不利的實和證據可以瞞，但證據不能藏，瞞實不法律追究，藏證據才會被追究。

所以秦聿沒有當庭說出實本質是在維護當事人的利益，是律師的本職，那麼剩下的就只有藏證據這一點了。

“當年多虧了你推翻警方的證據。”方郁說著謝的話，卻沒有一點謝的意思。

“警方偵查案件，找證據就是警方的責任，證據會被推翻是警方的責任。”

“但是沒有你，我在三年前就被判刑了。”

“你怪我幫你辯護功？”

方郁一頓，“沒有。”

“所以你從來沒謝過我？”

“不是。”方郁矢口否認。

“所以我幫你辯護功，你心是謝我的？”

方郁垂眸，“是。”

“看著我回答，是與不是？”

方郁抬頭，對上他鋒利的目，淡淡道：“是。”

“現在呢？”

方郁有點不耐，“付了那麼多律師費你還想當我一輩子的救命恩人？”

秦聿卻繼續追問，“所以隨著時間的流逝，你對我的謝已經全部消失？”

“我不認為需要一輩子謝你。”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謝我的？”

“這跟本案有什麼關系？”

“如果你謝我就不會檢舉我。”秦聿看著他，“即使你不再激我，就我幫過你那麼大的忙，你也不該檢舉我，所以——你怨恨我。”

“無稽之談。”

“自從你無罪釋放后，我和你便沒有再聯系過，既然你謝過我，那麼當時你應該還在謝我，所以我應該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那麼你為什麼會對我有怨恨呢？”

確實，拋開秦聿是否作偽證，他三年前幫方郁免于刑罰重獲自由，就這一點而言，方郁也該心存激，他自己也承認了這一點，即使后來不再激也不至于反咬一口。

方郁眼簾微垂，“我說過，想在臨死前給被我傷害過的人一個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