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很年輕的武將,還未及冠,說是年也不為之過,相貌極佳,正長,紀初桃抬首看他時,只覺一片云翳籠罩眼前。
視線相對的霎時間,紀初桃瞳仁驟,滿腦子都回著一個聲音:怎麼是他?!
那個三番五次闖夢里來的男子!
之前雖說也困擾過,但說到底,心里是不大相信那個夢的。如今驟然見到一張和夢中極為相似的臉,只覺當頭一棒,房花燭夜的零碎畫面如水般涌來。
仿佛沖上頭頂,干的嗓子因震驚而發不出一個音節。
挽竹護主心切,見紀初桃呆愣愣的說不出話來,還以為被撞丟了魂,遂將一咬,噔噔朝前兩步行了禮,語氣生道:“宮中不得疾行,萬二位大人當心。若是殿前失儀沖撞了長公主殿下,怕是會敗了宮宴的興。”
紀家的長公主一共才三位,大公主威儀多謀,二公主風流艷麗,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而眼前的俏爛漫,一副錦玉食喂養出來的單純模樣,用頭發想都能猜出是誰。
“抱歉抱歉!臣等軍中馳行慣了,急于赴宴,不料沖撞殿下,實乃罪過!”黑袍年邊的小白臉率先拱手致歉,賠笑道,“臣鎮國軍副將宋元白,見過長公主殿下!”
姓宋的小白臉說了什麼,紀初桃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直到一旁的宮婢出聲提醒,才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又看了看那不出一言的黑袍年,目中是掩蓋不住的驚疑和探究。
冷峻的年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約莫誤會在生氣,不想橫生枝節,便抱拳行禮道:“臣無意冒犯,殿下恕罪。”
“從今往后,殿下便是我的人了……”
你聽你聽,連聲音也和夢里的那般相像!
他彎腰抱拳時,形稍稍挨近,紀初桃不想起了夢里的他亦是這般欺近,取走了遮面的團扇……剎那間夢境和現實重合,還未反應過來,已下意識驚退一步。
那是個慌然防備的姿勢。年武將微愣,抬眸看。
五年干凈,一張凌寒強勢的人臉——是那種獨屬于疆場男人的、極沖擊的俊。
紀初桃意識到自己反應有些大了,清了清嗓子道:“無、無礙,請問閣下……”
“陛下駕到!輔國長公主駕到——”
太監尖長的嗓音打斷了紀初桃的問話。
百列隊,宋元白和那冷俊的黑袍已闊步了殿,在毗鄰天子的左側席位上座——那是,只有大殷功臣才有資格就座的位置。
紀初桃已有了些許預,心臟一,拉住挽竹的手問道:“挽竹,方才那人是誰?”
因為太過驚異,以至于聲音微微發。
挽竹順著的視線去,道:“宋元白宋大人呀,兵部宋侍郎的次子……”
“哎呀不是,本宮問的,是他旁邊同行的那名武將,就是冷冰冰看上去很不好惹的那位!”
“噢,他呀!”
挽竹出個心照不宣的笑來,低聲音道:“那是祁小將軍,祁炎。這次宴會,就是專為他慶功的呢!”
紀初桃腦中又是“嗡”地一聲,后退一步捂著快要停工的心臟,喃喃道:“祁炎……”
居然是他,那個草莽之輩招安、如蒼狼般兇勇的祁家人!
宴會觥籌錯,肱骨重臣和為數不多的皇親國戚俱是到齊了,連鮮面的二姐紀姝都趕來赴宴,正與大姐紀妧分坐天子左右,慵懶地著懷里的雪白貍奴。
才秋,紀姝已裹上了厚重的白狐裘,如蒼雪,似丹朱,冷清倦怠一副病人之態,據說是下嫁北燕和親的那幾年落下了病。紀初桃看了眼后的近侍,又換了新面孔,不過長相乖巧俊秀,是紀姝一貫喜歡的風格。
紀姝懨懨朝紀初桃招手,挑著染了墨線似的眼道:“過來坐。”
紀初桃在紀姝側的次席落座,關切道:“秋寒涼,二皇姐不是一直在府中休養子麼?今日怎的宮啦?”
紀姝勾起艷麗的,笑得涼薄:“我喜歡熱鬧啊,聽說有好戲,便來了。”
竹聲悅耳,宮娥捧著佳肴饌陸續而,宴會氣氛漸漸活絡起來。
紀初桃捧著茶盞,卻并不飲下,而是悄悄觀察坐在對面的祁炎。
好像又和夢里那人有些許不似……
雖說長相幾乎一模一樣,但夢里那人氣質更為凌寒沉穩,高大健壯,說也有二十多歲了。而對面坐著的祁炎尚未及冠,眉目桀驁張揚,舉手投足間盡顯年意氣……這樣英俊無暇的臉,怎會是個風吹日曬的軍營莽夫!
這事兒太不合常理了!
大姐最忌功高震主,怎會允許手握軍權的祁家人尚皇家公主?就不怕危及紀家皇權麼?
可若說夢是假的,之前從未見過祁炎,為何會憑空夢見他?那樣不凡的容貌,絕不可能認錯。
正糾結間,拂鈴已躬匆匆趕來,將一枚系著流蘇的羊脂玉佩掛在紀初桃腰間,道:“玉佩就落在寢殿的案幾上呢,總算趕上了!”
對了,玉佩!
腦中靈一現,紀初桃忽的想起,夢里那人曾送了一塊制造獨特的紋玉佩給,還道是“隨之,意義非凡”……也就是說,只要確認祁炎上有無那塊玉,就能確定那個荒唐的夢是不是真的了!
可祁炎周圍始終環繞著各大臣,敬酒寒暄,不得毫空閑。
多雙眼睛盯著,要如何才能接近祁炎,又不讓大姐起疑呢?盤算著。
紫宸殿竹正盛,瑤玉間,宮伶翩然起舞,水袖飄飖。
“哎,祁炎。”宋元白傾拍了拍祁炎的肩,鬼鬼祟祟道,“你有沒有發現,三公主總是看向咱們這邊?”
祁炎剛應付完前來敬酒的大臣,被灌了不酒,心中正抑著不耐。
他在疆場長大,早養了如狼般的敏覺,怎會沒發現那道直勾勾探究的視線?不過大殿中最危險的人并非是紀初桃,祁炎沒興致在對手以外的人上浪費力,懶得理罷了。
“盯了我這邊許久,實在不同尋常。”宋元白說著,朝著紀初桃笑了笑。
紀初桃一怔,不自在地收回目,捧著茶盞抿了一口,矜貴中帶著幾分特有的怯。
“又如何?”祁炎將酒盞倒扣,曲肘擱在桌面上,聲音帶著酒水的清冽。
宋元白著下做沉思狀,許久,瞪大眼睛驚悚道:“不妙,三殿下一定是看上我了!”
……
險些被祁炎邊的人發現!紀初桃只好收斂心神,佯做觀賞歌舞。
宮宴冗長,正苦惱下一步要如何走才能確認虛實,機會就來了。
祁炎被敬了不酒,似乎不勝酒力,在宋元白的攙扶下踉蹌起,離席出殿去了。
這是個好機會!
紀初桃左右四顧一番,趁著無人注意,輕輕擱下牙箸起,準備開溜。
誰知才邁出一步,便聽見紀妧的聲音自后傳來:“永寧,宮宴未散,你要去何?”
糟了……大姐是生了八雙眼睛麼?
紀初桃給宮婢使了個眼,轉支吾道:“我有些頭暈,想出去會兒氣。”
一旁的挽竹和拂鈴心領神會,立即一左一右攙住紀初桃,扇風的扇風,汗的汗,仿佛下一刻就會暈厥似的。
二姐紀姝好整以暇地著貍奴,看的眼神就像是看笨蛋一樣。
好在紀妧并未追問什麼,吹了吹茶末,笑道:“早些回來,莫要錯過了宴席最彩的地方。”
容不得細想,紀初桃輕輕道了聲“好”,便從一側悄聲退離宴席。
紀初桃沿著宮道轉了許久,方在殿后花苑的涼亭中找到了祁炎的影,只是假山盆景擋住了視線,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旁邊沒有他人,這是個試探詢問祁炎是否夢中人的絕佳時機。
“殿下,您在看誰呢?”隨行而來的挽竹道。
“噓,別出聲。”紀初桃思忖片刻,到底抵不過心中的好奇作祟,低聲吩咐宮婢們留在遠,自己踮著腳尖穿過月門,朝花苑涼亭走去。
“祁炎,你還撐得住罷?上帶著傷,還喝那麼多酒!”
一個清朗的嗓音驟然響起,紀初桃這才發現祁炎并非獨,那個宋元白的副將亦跟在他邊,只是被柱子擋住了子,不曾發現。
紀初桃下意識停住了腳步,躲在假山后,猶疑要否繼續向前。
“那些大臣也真是,平日答不理,這會子又群結伴給你灌酒,就像是約好了似的。”宋元白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
從假山的小去,祁炎抱臂倚在雕欄,側英俊疏狂不帶一醉態,仿佛方才踉蹌出殿樣子只是他裝出來迷人的。
“領頭的幾個,都是大公主的幕之賓。”祁炎冷淡道,“不過是趁機向大公主表忠心罷了,見風使舵的小人,無足掛齒。”
“既然知道,你還喝?”
“他們的主子在上頭盯著,既然要演,不如演得真切些。”
宋元白低聲音:“你……”
“誰?出來!”祁炎驟然打斷了宋元白的話,凌厲的目卻是直直刺向假山后。
秋淺淡,一層金紗,俏麗青蔥的小公主一織霞緩緩而來,如朝霞掠過,搖曳生姿,貴氣無雙。的眼睛很干凈,總讓人想起湫水瀲滟。
宋元白訝異片刻,立即站直子,笑著行禮道:“永寧長公主殿下!”
和宋元白的熱絡不同,祁炎只是稍稍站直子,朝紀初桃一抱拳。
他的氣勢很強,連抱拳的姿態都格外拔些。不過祁炎的神真是冷,和夢里那人炙熱的眼神大不相同……
紀初桃不知為何竟有些怯,沒有直接和祁炎搭話,而是朝宋元白微微頷首,輕聲道:“小宋將軍。”
宋元白見主回應,一時寵若驚,了鼻子試探道:“殿下是……專程來尋臣的?”
這個宋副將倒是自信。紀初桃無言片刻,索順水推舟,輕聲道:“本宮出來氣,偶遇二位將軍,正好想起有一事相問。”
祁炎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后,劍眉一皺,很快松開。
紀初桃覺得他定是看破自己這拙劣的謊言了,畢竟長公主散心,哪有不帶宮婢的?
罷了,著頭皮上吧!紀初桃只想快些確認那個夢的虛實,免得一顆心懸在半空不得安生。
風過涼亭,草木扶疏。
“本宮近來對玉石有些興趣,”紀初桃深吸一口氣,竭力保持著高貴自然的姿態,轉向祁炎道,“聽聞祁小將軍隨帶著一塊罕見的紋墨玉,可否請將軍取來,給本宮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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