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初桃回了自己的府邸,一下輦車,便迫不及待地朝祁炎的房舍行去。
腳傷未愈,走得很慢,可臉上的神卻無比輕松,帶著輕快的笑意,小心推開了祁炎的門。
祁炎原本下榻活筋骨,聽到悉的腳步聲一瘸一拐靠近,一頓,迅速回到榻上躺著。
見到祁炎皺眉躺在榻上休憩,看起來不甚舒服的樣子,紀初桃笑意一斂,忙問道:“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祁炎看著,說:“口略疼。”
“那去太醫來……”
“不必。”
祁炎沉聲制止,想要坐起,卻牽連到傷,悶哼一聲道,“臣不愿見外人。如若殿下得空,可陪臣說會兒話,分散些注意力便不疼了。”
若是宋元白在場,見他此此語,定會將白眼翻出后腦勺。
祁炎是鎮國軍中出了名的骨頭,他十七歲時單槍匹馬斬殺北燕戰神烏咄,左臂骨折,上好幾深可見骨的刀傷,也不過將斷骨接上,草率包扎一番,休息幾日便又是神抖擻。
此番拿作態,不過是喜歡紀初桃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人的樣子。
紀初桃果真張得不行。
記得祁炎不喜歡外人的,在公主府住了這麼久,凡是派給他的侍從都被送了回來。那時在崖底山林中背著行走時,也的確用說話來分散痛覺……
紀初桃遲疑了片刻,在他榻邊矮凳上坐下,妥協道:“好罷。但若是疼得厲害,還是要太醫來看看,不可強撐。”
祁炎倚在榻頭,眼神分明神得很,低低“嗯”了聲。
紀初桃惦記著宮得來的“喜訊”,并未留意祁炎打的什麼算盤,微微一笑道:“本宮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小將軍,興許聽了這個消息,你就不那麼疼了。”
紀初桃想著,之前祁炎被當做面首送來府邸,每日都兇的不開心,若是知道他不久的將來就能重回朝堂,豈不高興得忘了疼痛?
“哦?”祁炎也忍不住微微揚起線,心里卻是想著另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是終于記起,要將上午沒說完的話說完了麼?祁炎很是好奇在紀初桃的心里,他們將來到底是何走向。
已經抓心撓肝地折騰了他半日。
“將來本宮與小將軍,是要……”
什麼呢?真是勾得人心。
祁炎目漸漸灼熱起來,滿懷期許地著紀初桃微啟的。
“你救了本宮數次,大皇姐說你功能抵過,答應赦免你的罪罰……祁炎,瓊林宴后你便能出府自由啦!”
紀初桃眼睛晶亮,盛著瀲滟的澤,輕的話語,卻潑了祁炎一頭冷水。
“……”
祁炎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眸中的炙熱哧地熄滅,著線悶聲不吭。
見他久久沒有反應,紀初桃欣喜的笑意化作好奇,重復一遍道:“小將軍能離開公主府了,難道不高興麼?”
良久,祁炎角了,抬起幽暗的眼眸,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高興,臣‘太’高興了。”
高興到面目猙獰的地步麼?
紀初桃狐疑,又聽見祁炎沉沉的嗓音傳來,問:“殿下希臣走麼?”
紀初桃被祁炎問得一愣。
還真沒想過這些,斟酌許久,方微微側首道:“無所謂希或是不希,祁將軍總是要走的呀。”
是啊,他總是要走的。
從夢里也能窺探出些許端倪,將來的他必定是傲視群雄、萬人之上的存在,怎麼可能一直呆在公主府里落魄下去?
有了預知,所以才更明白不能阻礙祁炎的前程。
但祁炎似乎對的回答并不滿意,眉頭鎖著,心頭許久不曾浮現的燥郁有復燃的端倪。
……
夜靜謐,崇英殿中,年的天子還在燃燈苦學史策。
紀妧拖著曳地的黑金宮裳進殿,著珠簾后的年許久,方揮退侍從,朝天子行去。
“長姐?”見到紀妧這個時候來,紀昭有些慌,忙翻出自己寫了一半的功課,低聲道,“今日的策論就快完了,還差一點……就一點!”
紀妧面不,輕輕過紀昭在掌心下的宣紙,掃了眼,勾著笑道:“皇帝最近,進步頗大。”
第一次肯定紀昭的表現,紀昭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紀妧道:“本宮此次來,是有要事要同陛下說。躬桑禮的意外,軍有不可推卸之責,守衛皇宮的軍隊,可不能在別人的掌心,皇帝以為呢?”
紀昭垂著頭,坐得端端正正的,抿了抿道:“全憑長姐裁度。”
“陛下才是天子,哪能事事由本宮裁定?”
紀妧放下手中的策論,上挑的眼蘊著睥睨塵世的傲氣,淡然道,“陛下如今年紀漸大,也該試著執掌朝政了。正巧四月殿試放榜,事關我朝文脈,皇帝不妨放手一試,培植些自己的心腹。”
紀妧將“還政”之事,說得仿佛在歸還一件不要的玩般輕松。
方才還唯喏的紀昭瞬時抬頭,瞪大眼震驚道:“長姐……”
紀妧卻是抬指示意他言,冷然道:“天底下的東西,是你的總該是你的,有野心,也要有分寸。但愿皇帝,莫要辜負了本宮這些年的栽培。”
說罷略一頷首,起離去。
像是承不住紀妧話中含的深意,紀昭久久怔愣原地,既紅又白,瞬息萬變。
春夜微雨,墻角的杏花沾了些許意。
永寧長公主府,廊下的宮燈亮得熱鬧。
沐浴更的紀初桃在侍婢的攙扶下挪回寢殿,卻在見到殿中等候的祁炎時一怔。
“你還傷著呢,來這作甚?”紀初桃驚訝,又氣他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斷了骨還到跑。
祁炎穿戴齊整,倒看不出口有傷,負手看著泡澡跑得臉紅撲撲的紀初桃,晦暗道:“兩月之期未過,臣還需日夜服侍殿下。”
他竟還記著這事!
紀初桃搭著侍婢的手,一步一步蹦過去道:“本宮準你休養一月,快回去!”
本來日子就不多了,還休養一月……祁炎如何舍得這般揮霍?
便當做沒聽見,順手接過紀初桃解下的披風搭在木架上。
紀初桃既氣又好笑,看著祁炎慢斯條理“服侍”的樣子,擰眉道:“你若不聽話,本宮就人將你綁回房間!”
祁炎背對著,單手拿起小香爐熏了熏華的裳,似是笑了聲:“他們打不過臣。”
紀初桃坐在榻上,登時無言。
半晌,嘆道:“小將軍,這樣不好。”
祁炎熏香的手一頓,皺眉想:突然拒絕自己的靠近,終究是厭煩了麼?
然而未等這個念頭占據理智,便又聽見無奈的嗓音傳來,輕道:“對你的名聲不好。”
紀初桃覺得,祁炎做客卿時,尚且能有幾分尊重。但若是總往自己房中跑,傳出去人言可畏,于他仕途不利。
祁炎的心忽得一,所有的霾都煙消云散。
“臣能侍奉殿下的時日不多了。”他道。
紀初桃微微睜眼,聽到這句話,心里漫出一莫名的惆悵來。
是呀,四月份他就要走了,以后見面的日子只會越發稀。一想到如此,心里酸酸脹脹的,說不出的滋味。
“那,你隨時可見本宮。只是你還有傷,不要做這些瑣事了,侍奉之類的,宮人們自會伺候本宮。”紀初桃不自放輕了聲音。
聞言,祁炎放下熏爐轉,逆著燭火的更顯得五深邃,問道:“隨時都可見殿下?”
“不方便的時候,就不能見。”紀初桃留了個心眼,譬如沐浴就寢這樣的時候,當然不能有外男。
祁炎鋒利的眉目舒展開來,順桿而上,踱至紀初桃榻邊坐下,“那臣看著殿下睡。”
紀初桃不太習慣男子在側,可之前宴行刺、躬桑春雷,祁炎都已經占據過榻邊位置,這時再趕人未免有些矯。
何況祁炎還有傷呢,就當是哄傷患的一點讓步罷。
紀初桃想著,沒答應也沒拒絕,自己了繡鞋上榻,蓋好被子。
祁炎手替掖了掖被角,作算不得多細致,力道也有些重,可就是有種令人心安溫暖的覺。
昏暗中,紀初桃的眼睛水潤澄澈,提醒他道:“放下帳簾。”
祁炎眸黯了黯,依依不舍地將帳簾從金鉤中取下,帶著沉悶張揚的笑意問:“殿下可要握著臣的手?”
“不要!”知道祁炎在取笑自己,紀初桃想也不想地拒絕,翻了個不理他。
腳扭傷后行格外費力,今天宮出宮忙了一日,紀初桃閉眼不久,便墜了淺淺的夢鄉。
祁炎隔著清的帳簾看,榻上小小一團隆起,有幾縷烏發調皮地從帳紗下出,半垂在榻沿。
祁炎手了,的墨發保養極佳,冰冰涼似上等綢緞的質,令人沉迷。
口斷骨的傷還在作痛,但和滿腹的思緒想比,本算不得什麼。
祁炎知道自己之過急了,但他控制不住心底的執念。
紀妧吞下去的東西,絕不會再吐出來。答應紀初桃赦免自己的罪罰,并非真心誠意冰釋前嫌,將自己調離永寧公主府,便只有一個可能:
在紀妧心里,他對紀初桃已沒有利用的價值,有更好的人選取代他的位置。
那個新的替代品是誰,祁炎尚且不知。他只知道無論是誰,都別想從他手里奪食。
夜悄靜,燭影搖曳。
祁炎眸幽暗,垂首將紀初桃的一縷頭發捻至鼻端,近乎偏執地低語:“快些喜歡上我,殿下。”
……
四月芳菲正盛,新科放榜,京都一片歡慶熱鬧。
城北皇家花苑,禮部正大開瓊林宴,酬酢及第進士及簾。即便是暮春時節,皇家花苑中依舊是花繁葉茂,落花繽紛,進士們穿羅袍烏紗,言笑往來,頗有春風得意之態。
人力開鑿的小溪上,飛虹畫橋橫兩端。此時橋上,一行儒雅的進士簇擁著一位朱袍年輕男子款款而來。
那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目雋秀如畫,白而自帶清冷之氣,仿佛繁花盛景皆不了眼,從畫橋桃花之下行過,惹來宮人和士子的頻頻回首。
本朝禮制規定,及第進士一律著深藍皂袍,簪翠葉絨花,唯有一人可著紅袍,簪翎羽紅花。
“狀元郎!”迎面走來的士子紛紛同那紅袍年輕人打招呼,拱手作揖道,“恭喜孟兄三元及第,金榜奪魁!”
孟蓀拱手回禮,清冷道:“同喜。”
寒暄過后,孟蓀朝著主宴的廳堂行去,一旁的同儕笑道:“若說本朝的狀元郎,最年輕的除了當初二十歲殿試奪魁的左相褚大人外,就當屬咱們孟兄了罷!”
本是夸獎之詞,孟蓀卻是微不可察地皺起了眉頭。
因他與褚珩氣質相仿,又一樣才思出眾,總是被人拿來同當年的褚珩比較,更有甚者,當眾稱他為“小褚珩”。
孟蓀并不喜這個稱號。于他而言,孟蓀便是孟蓀,不是誰的復刻。
同儕見他不語,察覺失言,便岔開話題:“你們聽說了麼?這次瓊林宴是永寧長公主辦的呢,那可是個傳聞絕艷的小人,至今尚未婚配,今日可算能一睹芳容了!”
即便是才子,也抵抗不了對風雅佳人的贊譽。他打開了這個話題,立即有人附和笑道:“王兄就別想啦!有才貌雙絕的孟兄在,這等艷福豈會落在你頭上?”
同儕打趣得正歡,孟蓀卻是不發一言。
他想起了昨日被詔宮時,大公主給他的暗示,話里話外,似乎想要撮合他與三公主紀初桃結識。
孟家后立著河東百年族,是宰相便出了好幾個,幾乎掌控了本朝文脈的半壁江山,孟蓀當然知道大公主打得什麼算盤。
可惜,那三公主再貌如花也非良配,何況還聽說與落魄朝臣牽扯不清。
讀書人最守禮節,這等妖嬈子,怎值得讓他放棄錦繡前程?
思及此,孟蓀心中抉擇更篤,清冽道:“娶妻娶賢不娶艷,諸位有這等心思,不妨多讀幾本圣賢。”
下了畫橋,轉過回廊,便見人群中一陣熱鬧。
“永寧長公主來了!”
淡的海棠花枝下,一行清麗的宮娥簇擁著一位茜的麗而來。
那眼眸清澈,如凝雪,不施脂,只在眉心點了花鈿,但已是艷驚四座。雖從花叢中行過,卻一點也不輸,甚至比滿樹的海棠更為明麗奪目。
春風拂面,溫至骨,干凈漂亮得不染世俗塵埃。
孟蓀不自停住了腳步,直至花瓣落了滿肩,久久不曾回神。
直到一道冷冽如刀的視線刺過來,他方驚醒似的,抬眼去,與黑武袍的桀驁男人遙遙相對。
花瓣飄飛,滿肅殺。
作者有話要說:大噶還記得小將軍屬里,其實有黑化的潛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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