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在平萊村, 從客棧的窗戶出去,都可以看到自叢山之中探出塔尖的八意蓮花塔。
群山之中總有霧氣,塔尖便也在這樣的霧中, 顯得有些影影綽綽。
江重黎還沒回來,虞兮枝便打開了窗戶, 一邊看著那邊的八意蓮花塔,有意無意地在心底模擬自己要如何登塔, 一邊和謝君知發傳訊符,講了這一日的戰況。
末了,猶豫了片刻, 還是道:“有兩件事想要問問你……”
話到邊, 本想要先問有關應當怎麼理瀟雨劍靈的事,轉念卻又想到,瀟雨劍靈此刻便在煙霄之上, 所問所說都會被瀟雨聽到,還怪尷尬的, 以后再問也不著急,于是話鋒一轉。
“不, 其實只有一件。我今日見到我阿兄和與我對戰之人都有些緒奇特。我阿兄自不必說, 就算真的殺意上頭, 他也不是會收不住劍的人。而與我對劍的那位西雅樓師弟,我雖然不怎麼了解他,但比劍時,他的劍意平穩且正,想來也不是會想要玉石俱焚的人。”
許是韓峰主的雷劫已經渡完了, 這一次,的傳訊符才發出去, 謝君知竟然便已經回復了。
謝君知十分言簡意賅:“那你呢?”
虞兮枝一愣。
確實,只顧著說別人這樣那樣,雖然發了好幾道傳訊符過去,但說自己的況時,就只是寥寥帶過。
回憶一下,竟然只說了自己進了下一。
“我……我好。”扯別人的事兒時,虞兮枝絮絮叨叨廢話一大堆,說到自己,卻反而有點莫名的語塞,或者說害:“也沒什麼特別值得說的……就只是碎了夏亦瑤的那柄從劍冢帶出來的劍而已。”
說到這里,才反應過來,聯系一下之前發出去的傳訊符容,謝君知明明好像是在問,的緒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已經發出去的傳訊符不能撤回就很尷尬。
虞兮枝心道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就不存在,再默默補了一張:“當局者迷,我自己覺得自己沒問題,但或許我并非真的沒有問題。”
這一次,謝君知的回復便不如之前那麼快了,虞兮枝等了半天沒有回應,是嚼完了一小袋黃梨制的麻辣牛干之后,傳訊符才又亮了起來。
“渡緣道和西湖天竺都有人心志的法,遇上這兩派的時候,多加小心。”
頓了頓,他又發了一條來:“你的境界如何了?”
他的聲音清晰,背景音里卻竟然還有些雷聲縈繞,仔細去聽的話,還能聽出來那雷聲竟然并非單一落下,不知是回聲還是別的什麼,虞兮枝覺得自己在短短一句話里,竟然聽到了四聲雷。
有點咋舌,心道韓峰主的雷劫竟然還沒完嗎?而且這雷聽來如此洶涌,比起懷筠真君那時好似靜還要更大些?
謝君知離雷這麼近,不怕被劈到嗎?
念及至此,的回復便變得言簡意賅起來:“還能住,我這邊都好,不用擔心。”
頓了頓,虞兮枝到底還是沒忍住,又點了一張符。
“那個,你……你也照顧好自己啊。”
……
昆吾山宗確實已經被雷劫包裹,但卻絕非是虞兮枝所想的那般。
韓峰主的雷劫才結束,剛剛跌落地面,開始打坐穩固境界,濟良和濟聞兩位真人許是觀韓峰主雷劫有,竟然雙雙迎來了自己的雷劫。
于是千里山脈竟然都被稠云包圍,連罹云郡都急被撐開了防結界,繁茂了如此多年,罹云郡本是沒有宵一說的,但事態至此,別說宵了,便是白日也近乎嚴所有居民外出。
黑云蔽日,那景象竟然宛如末日,罹云郡的百姓聽著那滾滾雷云,便是捂住耳朵,躲在被中,也難以隔絕那樣的聲響。
若非外面還撐著一層又一層的結界,又有昆吾山宗的修仙者苦苦以無數靈石和自靈氣苦苦支撐,恐怕真正的雷聲,絕非凡人所能承。
而謝君知就神淡淡地坐在這兩雷劫的中心。
聽完方才的傳訊符后,年的眉眼間才多了些笑意。
都說渡劫是非常私人的事,絕不可被其他人打擾,若是有人幫忙,被天道發現,便會惹怒天道,再降下數倍可怖的雷劫。
但很顯然,這個所謂的“其他人”中,并不包括謝君知。
他有點百無聊賴地坐在被雷劈了礁石的山頭,聲音恰好能讓兩邊的人都聽到,左一句右一句地指點他們現在應該如何調息,如何用什麼劍法來拔劍戰劫雷,眼看誰好似要接不住雷的時候,他還能扔個以假真的紙符人過去,生生幫忙幾下。
他當然知道,懷筠真君當時在與他談換條件時,是以為自己會幫這幾個人手撕幾道最凄厲的雷,又或者給他們幾碗自己的,試試看能不能蒙蔽雷劫,劈幾道。
但他的手現在只想撕撕牛干,雷什麼的,還是算了。
更何況,這個程度的雷,實在是還用不到他親手去撕。
一邊這樣指導兩個人,履行自己與懷筠真君的承諾,謝君知到底還一直在想虞兮枝剛才所說的話。
之所以此前與懷筠達那樣的換,自然是因為他有些奇特的預。
而境界到了他這樣的層次時,所謂的預,便大概率是極可能會發生的事。
所以他又重新回憶了一遍虞兮枝方才的話,再鎖定了其中的重點。
“五個渡緣道的禿驢……”他給紙符人點眼睛的作突然稍頓,似是想到了什麼,旋即冷笑一聲:“就這麼想我出山?”
“越是這樣我,我反而越想看看,你們都要拿出什麼手段。”謝君知低頭,仔細給手中的濟良真人紙符人點了眼睛,再信手扔了出去,替濟良真人擋了一道壯雷劫。
黑云覆蓋下的昆吾山宗宛如永夜,但驚雷落下時,自然能照亮一隅此方天地。
――也照亮了握在謝君知腳邊的橘二,和謝君知臉上一閃而過的殺意。
……
虞兮枝和謝君知說完這些后,想了想,又去找了一趟虞寺。與其有許多猜測,不如直接來問當事人。
虞寺顯然也已經意識到了自己今日的舉劍有些蹊蹺,此刻正在自觀,然而靈氣游走數個大周天,卻一無所獲,他沖著虞兮枝搖搖頭:“什麼都沒有發現。”
“你與風小師妹相,是否能問一下,今日可有人在臺上奏了能人心智的樂音?”虞兮枝問道。
“每個擂臺之間都有隔音結界,便是奏了,也理應不該影響到別人。”虞寺卻慢慢搖了搖頭:“我會去問,但我覺得……理應與他們無關。”
而易醉已經打探了一圈報回來,拉了凳子來坐,還順手給房間周遭布下了一圈隔音結界,這才開口道:“和渡緣道的幾個和尚聊了天,看樣子他們對此一無所知,但有一人提到,渡緣道有一門心法,‘放下屠刀立地佛’,是渡人向善的。”
虞兮枝被心法的名字驚到,頓了頓,才道:“……也沒見他們有誰立地佛了,反而一個個都很能打的樣子。”
易醉和虞寺深有同。
擂臺賽上,除了他們昆吾劍修最能打之外,就數這些僧人了。
“放下屠刀,立地佛……”虞兮枝卻又若有所思地細品了一遍,突然道:“那若是不放呢?”
易醉和虞寺一愣。
“李勝意想要與我一戰,自然不愿意聳肩,阿兄是劍修,怎可能松開手中的劍,便是死,也要握劍而死。反而江師姐、阿醉和我,時不時會用到符和丹,所以握劍的時間天然變,是爾沒有被影響到。”虞兮枝繼續道,抬眼:“若是真的如我所說這般……”
虞寺深吸一口氣:“心法天,渡緣道的僧人既然用此心法,也總不能要求他們臨時換一門心法。既然我們有這樣的猜測,我自己時刻注意便是。”
“可登塔過程中,想來便是從塔的一刻一直戰到底也有可能,又哪能松開劍?”虞兮枝微微擰眉:“阿兄,后日你不要離我太遠。”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虞寺到底靈氣翻涌,了點輕傷,自去定療傷,而虞兮枝與易醉走出他的房間后,兩人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
“我懷疑那個人也來了。”易醉先傳音道:“但我還沒看到他在哪里。”
“我也有此懷疑,我甚至總覺得,渡緣道的這一手,是沖我來的。”虞兮枝擰眉,如此站在二樓的欄桿向下看,客棧中,昆吾道服翻飛,又恰見到一樓一隅,一扇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客棧主人楚扶臉微白地走出來,神有些不太好,卻也在努力微笑著和來往的弟子打招呼。
的目在那人上頓了一瞬,又淡淡移開。
“我們都在。”易醉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他們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能搞出什麼靜來。”
……
昆吾山一片的黑云如此沉沉,便是從黑云之外這樣去,也可覺得遠可怖悚然,飛禽走紛紛避之,凡人甚至不敢向那個方向多看。
卻也依然有人站在遠綿延荒山中的隨意一座之上,遙遙看向昆吾山宗的方向,看那張開的大陣,再看黑云中閃爍的游雷金線與落下的驚雷。
那人渾籠罩在一片堪比那黑云般的稠霧之中,看不清五與周,卻有一只素白的手在黑霧之外。
那手有些蒼老,明顯是男人的手,指節分明,手指修長,且白凈至極,看起來便自帶了些蒼勁之氣,像是適合下筆如有神的手,又像是極適合著書籍閱讀的手。
但那手上,只有一串佛珠。
一串看上去無比,幾可劍人的檀珠。
一道雷過,便有一顆佛珠被撥轉過,細細去看,那一百零八顆的佛珠串上,竟然已經轉過了六十余顆。
伏天下到大宗師,要經歷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既然是兩人渡劫,便是九十八道,算來理應還有三十來道。
籠罩在黑霧之中的那道影如山般沉默,就這樣靜靜著昆吾山宗的方向,悄然轉著手中佛珠,似是在等待什麼時機。
若是有目力更好的人,再仔細去看他所站立的山,便可以見到,那山底到山腰的影之中,竟然有無數近乎與黑霧影如出一轍的黑影。
照不劫云,同樣也無法穿那些遙遙看向昆吾山宗方向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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