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敬城的春天冷，三月中旬往后，雨水就一直不停地下。

　程不遇睜開眼時，圖書館已經空了一大半，其他學生都走了。

　周小元坐他對面，對他笑：“你是不是做夢了？你剛一直在抓東西來著，手里攥著筆就是不肯放，我你你也不醒。我想昨天你熬夜背臺詞，也沒怎麼休息，干脆讓你接著睡了。”

　程不遇低頭，才發現自己手里仍然抓著一支筆。

　那是一支很老舊的鋼筆，暗藍，筆蓋頂在他的手心，已經磨出一片紅痕。

　他想了想，說：“夢到高中的事了。”

　周小元湊近了：“高中有什麼好夢見的，怕不是早，夢到的前男友吧？”

　程不遇白皙的臉頰上還帶著出的印痕，眼底也帶著剛睡醒的水，像一只剛睜眼的小狐貍。

　程不遇這下清醒了，他沒什麼表，只是站起來，了個懶腰。

　他眉眼清冷艷麗，今天穿著一件白衛，一懶腰，引來好幾道視線。

　他夢到的是他被接回程家的那一天。

　他是私生子，剛被接回程家學戲。因為份特殊，程家又不愿意出丑聞，程老爺子做主，把他塞去了顧如琢那里，要顧如琢好好帶他這個小師弟。

　但顧如琢極其不喜歡他——他父母早逝，幾乎是被程家人帶大的，又怎麼可能喜歡他這個“小三的兒子”呢？

　顧如琢那時剛行不久，已經紅得如日中天了。

　開門時，他懶洋洋的，手里還提著一個澆花的壺，一邊給他的花骨朵澆水，一邊跟他約法三章：“別我師哥。”

　“別被拍到。”

　“別裝可憐。”

　除此以外，都是一些零碎片段的記憶。

　他這個夢里踏顧如琢的小別墅，腳步落定后，眼前的景象卻變了機場候機廳，他就知道這段夢境跳到了顧如琢離開的那一天。

　夢中，顧如琢仍然是初見時那副神，眉眼懶散：“你三條都沒做到。”

　他已經離開程家很久了，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做這樣的夢。

　程不遇把鋼筆收了起來：“我們走吧。”

　周小元看他反應，樂了，哄起來：“算了，要真夢見前男友，做了這種噩夢也別害怕，一會兒去廟里拜拜，辟邪，保佑我們今晚試鏡功。”

　“對了，你下午有課嗎？晚上試鏡，要不要我等你？”

　程不遇點頭：“有，你先去吧。”

　“也行，那你記得時間，別錯過了啊，我跟你說，你這次贏面大著呢，副導演上次看過你試鏡，擰著導演的意思，是要給你發特約邀請，攔都攔不住！”

　周小元和他走到圖書館門口，撐開傘。

　圖書館外廣場空的，周小元“嘖”了一聲，“人都跑了。”

　程不遇往外套里了，不想看時間：“是不是快到上課時間了？”

　“不是，是好像又有哪個明星來，好多人去西區禮堂看熱鬧去了。”周小元確認了一下時間，“倒是也奇怪，之前明星來的不了，這麼大陣仗的還是第一次，這架勢，呼風喚雨啊。”

　他們今年大二，已經對這種況見怪不怪。星傳本就是全國最出名的傳大學，時不時就有圈大腕、頂級流量回來串場。大一時他們尚有閑去圍觀一下，一下明星照進現實的驗，現在他們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專業課和通稿、試鏡以及論文，面對生活的毒打，命都能折騰沒，自然清心寡。

　*

　程不遇兩節大課連上，下晚課后，他從抱著書從教學樓出來，見校園里明顯多了很多人，幾乎到了寸步難行的地步。

　傍晚風大，平常不對外開放的校園此刻滿了和。

　有幾個孩子舉起相機，湊過來問他：“小哥哥你是這個學校的嗎？出道沒有？可以跟你合影嗎？”

　程不遇戴著帽子，又往上提了提口罩，只有剩下那雙眼睛看得清，是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路況實在不好，多半也打不到車，他掃了一輛共單車，跟著人群慢慢往前挪。

　被婉拒了，那群孩沒有懊惱，們互相輕輕嘲笑起來：“你看，被拒絕了。”

　提出合影的孩也不服氣：“明明你們也都想拍他啊！這個學校出了這麼多紅人，你看他……”聲音稍微小了點，“這麼好看，怎麼沒紅呢？”

　還著程不遇的方向，皺起眉，似乎在思索：“但我總覺在什麼新聞里見過他……”

　另一邊，程不遇扶著自行車的背影很安靜，在外邊的一雙眼艷麗又冷淡。

　他睫長，眼瞼略微下至，一垂眼就像是風下細柳，襯得眼眸明麗生。

　骨架也很好，骨勻停，脊背筆直，肩膀卻又能很自然地打開，是很張揚的一種漂亮。哪怕星傳人如云，這種氣質都是絕對亮眼到能夠一眼在人群中挑出來的，他就這樣不顯山不水地跟在人群后，猶如明珠蒙塵，反而是一種最大的不和諧，讓人覺得可惜。

　旁邊又有人想過來搭話，程不遇搖了搖頭回絕了。他看了一眼時間，推著破舊的自行車走到偏僻。

　試鏡地點其實不遠，一般打車十分鐘就到，但今天人多的程度超出了他的預料，導航上也顯示路況擁堵，打車已經不現實了。

　導航顯示這一片還有一些七拐八彎的小路，晚上天暗，學生很走。

　他掃的這輛自行車很舊了，邊鈴不怎麼響，他試著撥了幾下，沒撥響。他頓了頓，還是加快速度往前騎了起來。

　巷路一墻之隔的地方，燈火璀璨，們的尖聲此起彼伏，如同浪，與這邊的寂靜安穩形鮮明對比。

　校園廣播忽而響了起來：“請全……注意，由于突發況，我們不得不憾地通知……回國見面會臨時取消……”

　墻邊的聲浪寂靜了一會兒，隨即喧囂更大了，如同滾水炸開：“什麼意思？”

　“取消理由為私人原因……有一些急變故，事發突然，非常抱歉，希大家可以理解……”

　廣播一遍一遍地循環著，喧囂聲仍然如同滾水，遠而模糊。

　程不遇不關心另一邊的事，導航給他指了一條新的路，他停下來看了看，隨后拐了更深的巷子里。

　“二十米后右轉，進岔路口。”導航播報。

　程不遇習慣地打了一下邊鈴，但邊鈴沒有響——與此同時，他的左邊驟然亮起刺眼的白，程不遇在意識到那是什麼之前，就已經被震得摔了下去。

　撞車了！

　自行車翻了，子還在呼呼地滾。

　他左邊的商務車也是一個急剎。

　這輛車車沉黑，雙M字車標，每一寸都著貴。刺眼的燈中，車門很快打開，下來一個男人。

　那男人問道：“怎麼回事？你沒事嗎？”

　“對不起，太暗了，我趕時間，沒注意這里的拐角，車的鈴聲也壞了。”

　程不遇勉強控制著呼吸，他臉蒼白，烏黑的眼睫帶上淚。但就在這種況下，他的聲音淡靜穩定得不可思議，仿佛在平靜地念誦課文，“是我的問題，我可以負全部責任。”

　車燈很亮，他瞇著眼睛，口起伏，用力呼吸著，烏黑碎發垂落下來。

　強暗了下來，那人蹲了下來，擋住了一部分源，淡淡的玫瑰香氣飄散。

　程不遇睜開眼睛。

　顧如琢半跪在他面前，抿，神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