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原因,松虞曾經跟這位公共電視臺的主持人伊麗莎白打過道。
知道這是一位犀利的采訪者。無論坐在對面的人是誰,無論對方的份有多麼尊貴,伊麗莎白都能夠準確地找出其痛點,予以重擊。
時任的S星總督梁嚴,在做客這檔節目的時候,就曾經被問得啞口無言。
但奇怪的是,伊麗莎白對池晏的態度卻堪稱溫和。
甚至還難得地熱了個場,引導現場幾百位觀眾,先向他打招呼。
不人都仿佛被這張英俊的臉所蠱,熱洋溢地起立鼓掌。
面對如此盛況,池晏只是輕輕頷首致意。
他微笑著對臺下道:“Thankyou,各位請坐。”
仍然是這樣云淡風輕的姿態。外加一筆西裝,更襯得整個人神采奕奕,宇軒昂。
本看不出來,他其實一夜未睡過。
伊麗莎白再一次著重介紹了池晏的份:史上最年輕的總督候選人,遠見卓識的革新者,如日中天的科技新貴。其名下的核心實驗室,在近幾年里研發出一系列高新技,目前已被廣泛運用于各個領域中。
“在我看來,這些科技都極突破,它們足以改變我們的未來。”饒有興致地問道,“但你的競選視頻里,卻恰好提到了這樣一句話——你不關心未來,只關心‘明天’——為什麼會這樣說?在你的語境里,‘明天’究竟意味著什麼?”
池晏靜默了片刻,深深地凝視著提問者的眼睛。
這片刻的安靜,足以調所有人的全部注意力。
——顯然他是個極其老到的演說者,很懂得調觀眾緒。
薄輕啟,他微笑道:“不如用一句我很喜歡的電影臺詞來回答這個問題。‘Afterall,tomorrowisanotherday.'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對我而言,明天意味著新的生活,也是新的希。”
伊麗莎白輕輕“哇”了一聲:“這句臺詞是來自……”
本想賣弄一下自己的學識,沒想到反而一時卡殼,臉上出窘迫之。
“《世佳人》。”池晏恰到好地為解圍。
伊麗莎白激地看了他一眼,語氣更贊賞:“這是一部很老的電影吧?沒想到你的涉獵如此廣泛。”
池晏微微一笑:“我只是比較喜歡看電影。”
他一向談吐得。這突然的引經據典,更令池晏一的鋒芒有所收斂,整個人平添幾分紳士和儒雅。這令他的氣質更矛盾,也更迷人。
正在看視頻的楊倚川,忍不住大喊大道:“什麼!Chase也藏得太深了吧!他居然還看過《世佳人》!”
——看過就怪了。
松虞盯著屏幕,不出一個冷笑。
池晏對電影有多麼不興趣,沒人比更清楚,還談什麼《世佳人》?
裝得可真像。心想。
很快兩人又開始聊起池晏的政治主張。
因為需要閱讀一部分文字材料,他甚至煞有介事地拿出了一副金邊眼鏡。
但薄薄的鏡片并不能遮住他眼底的暗,反而更顯得他五深邃,有種說不出的……
斯文敗類。
非常明顯,坐在他對面的伊麗莎白,立刻出了更熱切的眼神。
呵。松虞冷笑更深,原來這還是個師殺手。
伊麗莎白:“這麼說來,你并不支持S星的獨立運?”
“獨立,民主,平等的未來……”池晏慢條斯理地重復道,鏡片下的狹長雙眼,出一不易察覺的嘲弄,“這些都只是虛無的文字游戲。它們毫無意義。而我深深相信,想要幫助我們的人民,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伊麗莎白:“的確,你的政治主張一直非常務實。此前你曾在一次公開演講中提到,目前S星最嚴重的問題,是‘節節攀升的犯罪率和過于嚴重的社會分化’。”
“嚴厲打擊犯罪,將會是我當選后的工作重心之一。我會加大政府的管控力度,恢復死刑,杜絕一切毒品易。從本上解決社會治安和腐敗問題。”
不同于大多數熱洋溢的政客,池晏說話時,語速很慢,每個字都極篤定。
他也幾乎沒有在玩弄什麼文字游戲,措辭始終平實而自然。低沉而緩慢的聲音里,亦沒有任何溫度。
但正是這恰到好的冷淡,鐵般的魄力,才最有說服力。
“民主的本質,并非沒有限制的自由,而是一種秩序。”他扶了扶眼鏡,淡淡地瞥了一眼鏡頭,“而我希,能夠將秩序還給我們的人民。”
擲地有聲。
這眼神太鋒利,也太有穿力。
話音剛落,臺下就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連化妝室的觀眾們也一時屏息,被這段妙絕倫、節奏完的演說所震懾住,沉浸在余韻里,本說不出話來。
松虞不到這背后的諷刺:誰能想到呢,池晏最主要的政治主張,竟然是打擊犯罪。
那他首先就該把自己送進監獄,不是嗎?
但不知為何,定定地看著投影里的男人,卻又本挪不開眼睛。
此刻的他,像一座計算妙的儀,更是一把已出鞘的利刀,充滿了難以言說的力量,令人敬畏,令人不由自主地……
想要臣服。
突然之間,松虞又想到了什麼。
不著痕跡地回頭看向楊倚川:“對了,你認識這個主持人嗎?”
楊倚川:“啊?伊麗莎白阿姨,經常來我家吃飯,是媽媽的好朋友啊。”
松虞:“……”果然。
真相大白了。
池晏的確個人魅力十足。但這并不足以讓首都星最權威的主持人對他如此青眼有加。
抬眸看向銀幕上談笑自如的兩人。
這只是又一場政治表演。
而這個男人,的確是最出的演員。
*
片場的消息總是傳得飛快。
等到松虞從化妝間出來時,立刻能夠到其他人若有似無的打探眼神。
顯然,他們也已經看到那段視頻,得知了池晏的另一重份。
一位正在S星參選的總督候選人,卻要紆尊降貴地跑來首都星當個制片人。好像怎麼聽都有點奇怪。
松虞心想,這問題不說清楚,電影也就別拍了。
心思一轉,故意當著其他人的面,漫不經心地對楊倚川說:“問你個事。帝都是不是有條不文的規定,政客不能涉足本地事務?”
他們邊圍著不人。
盡管沒人抬頭,大家還在自顧自做自己的事,但松虞很清楚,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好像是聽我爸爸說過哎。”楊倚川一怔,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是為了公平起見,防止政客直接控制地方輿論吧?”
“嗯。大概吧。”輕輕道。
點到即止,松虞沒有繼續往下講,反而重新打開分鏡劇本,跟旁邊的人講戲。
但這已經足夠了。
過了一會兒,楊倚川就恍然大悟道:“哦,我說Chase為什麼要來首都星拍電影呢!他在S星競選,那里所有的傳份都得拋出去了。”
“……只能把電影公司搬到我們這邊來啊。”
計劃通。
松虞的眼神不著痕跡地轉了一圈。
清楚地看到,副導演張哲眉心一松,不再是那副言又止的神。
旁邊幾個人也換了一個如釋重負的表。
勾了勾。
接著又想,自己可不是為了池晏解圍。
純粹是為了自己。作為導演,不能允許片場里充斥著一種猜忌不安的氛圍。
當然,籌備影片的過程中,多也懷疑過池晏拍攝這部電影的機——本不相信,這只是一次單純的、不計本的投資行為。
但并不想深究。
既然他愿意去裝冤大頭,那就讓他去裝。
因為至在這件事上,和池晏都擁有同一個目標:
他們都想拍一部好電影。
*
不幸的是,當天的拍攝進行得并不算很順利。
原定今天要拍攝一場相當重頭的對峙戲。
一切準備就緒,松虞也掐好時間,讓攝影師將機對準了自己早已經計算好的角度和線。
但就在此時,卻在注意到了一張并不悉的面孔。對方遮遮掩掩地站在角落里,姿態很可疑。
導演都很重視對于整個劇組的掌控。
有些人喜歡片場里一直熱熱鬧鬧,時刻有人圍著自己轉,在一旁待命。仿佛這樣就能彰顯出十足權威。
而松虞則恰恰相反。的習慣向來是在開拍前清場,只留下必須的工作人員。
于是此刻突然出現了閑雜人等,實在很礙眼。對準耳麥,微微抬高了聲音:“攝影機三點鐘方向的黑服,你在做什麼?”
對方先是一怔。
接著才意識到松虞說的是自己,他一把推開旁邊的人,拔跑了出去,慌不擇路。
這反應很可疑。
在他完全跑出片場之前,松虞仍然抓住機會,看清了對方的臉。
那是一張很平凡的、過目即忘的臉。但并沒有辦法,將此人與劇組的任何一個工作人員對上號。這的確不是他們的人。
眉心一皺,神更加不愉快。
張喆已經飛奔過來道歉:“對不起陳老師,可能是貧民窟的居民,混進來看明星的。”
這種渾水魚的事的確時不時就會發生。但復工第一天就犯這種低級錯誤,他自己都覺得赧然。
松虞冷淡道:“工作證呢?”
張澤更是了一把冷汗,連聲賠小心:“真的非常抱歉,陳老師,今天事太多,我有點顧不過來……”
話還沒說完,他又眼睜睜地看著松虞的臉拉了下來。
順著的目,他看向片場。
原來就這麼片刻耽擱的功夫,等的那束線,已經消失了。
張喆:“……”
這下全完了。
最后這一天算是泡了湯。
雖然另外加拍了幾場戲,但松虞還是興致索然,早早宣告收工,繼續等明天的線。
回到酒店后,倒還是繼續在工作,這也是一貫的習慣:拍攝完的當夜,就將素材剪一遍。
盡管緒欠佳,還是耐著子做完了事。
而一直到深夜,隔壁仍然沒有傳來任何聲音。池晏不在。
……這倒是個好消息。松虞心想,算是白天的一點小小補償。
但就在此時,的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通知。正是池晏。
想什麼就來什麼。不知為何,這一刻松虞哭笑不得,心跳竟然變快。
或許是因為鈴聲激起一陣聲浪,像狂風吹皺一池春水,打破這沉靜的夜。
可以任這鈴聲一直響下去,可以假裝聽不見。
但他們之中,總有一個人要妥協。
于是終于選擇了接通。
池晏的聲音響起來。
還是那樣低沉,含著一點笑意。
“你在做什麼?”
或許這聲音又像窗外的月,銀的,一點點流淌進來。了無痕跡。
冷淡地回答:“在工作。”
“這麼忙?”
松虞沒說話,他們之間沉默了片刻。
池晏又輕聲問:“不問我在做什麼嗎?”
松虞:“……”
差點直接掛掉電話。
但不知為何,手指一頓,又想到電視采訪里那張英俊的臉,和空的臺上,散落一地的煙頭。
而此刻,在迷蒙的夜里,他的聲音隔著聽筒,是這樣心平氣和,甚至于還有一疲倦。
于是松虞鬼使神差地,順著他的話問道:
“你在做什麼?”
池晏低低地笑了一聲,回答:“睡不著,突然很想聽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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